5、第五章：请师入魂海 ...
-
虞安烬的手在小徒弟眼前晃了晃：“还疼？”
本只是滚了两行泪的周时安在听见这个熟悉的声音，泪水如同开了闸更加一发不可收拾。
虞安烬下意识伸手扶起小徒弟，那双没有眼仁的双眼僵硬地随着他虚透的手移动，然后周时安就这样看着十指毫无障碍地穿过双肩，划过脸颊，感觉不到半点残留的温度。
像是明白了什么，含着泪的眼瞳愣愣睁大，本就透白的脸更加惨白了几分。
又犯糊涂了，果然还是不太习惯这个样子。
虞安烬收回手，若无其事地一笑，随后发现自己与小徒弟之间隔得太近。
他往后退了几步，看着瞪大眼睛，眼泪不停滚下来，跟个木偶般只知道盯着他的小徒弟，有点好笑又有点酸涩：“别哭了，地上凉，先起来。”
啪嗒啪嗒！
更加汹涌的泪水大雨般一滴又一滴溅在地上。
这一说话就像催泪符，周时安本无力的十指紧抵地面，深入湿土。
像被抛弃在大雨中孤苦无依的幼崽终于找到归属，恨不得将这些年所受的委屈一股脑儿化作眼泪流出来。压抑不住的哭声从咽喉溢散而出，一声又一声尤似泣血，分明重获新生，却哭得比先前任何一次还要厉害。
虞安烬：“……”
怎么还越说越来劲？
见得哭到抽动的瘦弱脊背，虞安烬心疼地叹了声气，不再吭声，只是静静地陪在周时安身侧。
本以为可能会哭上许些时候，没想到还没半柱香，周时安已然收拾好情绪，从纷乱交杂的中恢复理智。
他低埋下头，没入泥中几欲崩断的指骨慢慢松开，抽出来后先使劲擦了擦脸，随后不适应地先用臂肘撑着地面支起身子。
三个月肢体碎裂只能靠蠕动行走，这个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对于如今恢复的周时安，要想一下站起来确实有些困难。
这一动，新生的骨骼发出清脆咔擦声。
破烂衣衫下蝴蝶骨轻颤，瘦弱脊背微弯，双膝往前挪动。
在一旁的虞安烬本以为周时安会起身，然而这崽子折腾几息，绷紧了身子、直挺了脊柱、死抿着唇，一双尚泛红的双眼看了眼他，而后恭敬又内敛地收了回去。
还没等虞安烬从这熟悉感中反应过来，周时安腰部下压，双臂伸直过头，右手掌心触面、左手放其上。
“不孝劣徒周时安，拜见师尊。”
嘶哑的声音裹挟着无尽虔诚敬意和愧疚，周时安忍住再次席卷而上的泪意，额心谦卑地重重磕了下去。
他不孝，还不了师尊的救命之恩，报答不了师尊的谆谆教养。
他无能，魔军来犯，他帮不了忙，像个废物一样眼睁睁看着师尊身死魂消。
他没用，护不住师尊所重视之物，更夺不回师尊仅存一滴心头血，只能任其心怀不轨之人玷污。
周围寂静无声，透明的衣衫抚过地面，分明只是一缕残魂，周时安却仿佛清晰地感觉到那双骨节分明的手落在自己头顶。
心中酸涩翻滚，他赶忙闭上双眼。
随即他听得缥缈悦耳的嗓音落入耳中，带着这几十年间，只能出现在梦中熟悉的调侃：“好不容易活过来，你这一跪，着实跪得我心慌，险些以为你在祭拜我。”
牙齿使劲咬住唇，血腥味弥漫，强行挡住即将溢出咽喉的抽噎。泪水不听话地从紧闭双眼中滑下来，周时安稳住气息，他道：“徒儿思虑不周，这便起来。”
周时安这一起身，看见自己脏兮兮的身子，随后发现他穿得还是先前去找岑今朝的那套法衣。
如今过了这么久，先毁于蚀骨毒，又在地上爬来爬去，最后还被秽物咬烂了大半。法衣早已不蔽体，腰间、后背、大腿、肩臂……除了少部分该遮的遮住外，实在不堪入目。
他连忙掐诀试图幻化一身法衣出来，奈何周时安本就没了修为，他融合的秽物也不过仗着活得时间长，吞了许多别的秽物，机缘巧合才凝出个人形，自然也没灵气。
此时的周时安体内空空荡荡，一丝灵气都没有。
“噗通！”
虞安烬：“？”
这是在干什么，怎么又跪了？
周时安：“孽徒无礼，衣衫不整冒犯了师尊，污了师尊眼。”
虞安烬：“……”
他怀疑这徒弟捡回来的时候不是十岁，而是他从哪堆坟里刨出来的老古董。这么些年了，还没改掉迂腐的老规矩。
“起来。”
周时安身子一绷，闷声不吭，更紧地贴近地面，只恨不得化成虫子钻进地缝里。
虞安烬：“。”
他轻笑了声，踱步来到自家小徒弟面前：“周时安，是不是仗着为师仅是一缕残魂，动不了你，连为师的话也不听了？”
“没，没有。”透白的耳尖羞愧得发红。
见周时安还是不太愿意起来，深知小徒弟性子的虞安烬叹了声气，不再逼他，并且贴心地背过身。
“万骨沼虽无妖兽灵气，但勉强生得一些老树毒草，编织一下想来可以遮住身子。”
不管叶云霄、岑今朝还是眼前的周时安，在他眼里始终不过几岁大点的小屁崽子。加上这三个徒弟自小无父无母，他身为师尊，自觉承担了一部分长者的职责。
为师者，亦父亦为友。
不管三个徒弟多大，始终是需要照顾的小辈。
这也是知道他一直看着从小长到大的二徒弟竟对他抱有这般龌龊心思，还大逆不道找了与他模样相似之人行床笫之欢会恶心愤怒的原因。
有了个想欺师犯上的逆徒在前，对于这个素来尊他敬他畏他的小徒弟，虞安烬耐心更甚。
迟迟没听见后面的动静，他道：“我已闭眼，你可先出去收拾好后再回来。”
“师尊。”
“嗯？”
身后呼吸微乱，嗓音停顿，似是在犹豫。
“想说什么？”
“师尊……”伴随着再次一声重重磕地的声音，只听周时安道：“徒儿不敬，想请师尊入我魂海。”
“魂体脆弱，没有躯体更是剧痛难忍。师尊若不嫌弃，可以暂入徒儿魂海，等徒儿找到合适的躯体，师尊再出来可好？”
一字一句，说得小心又恭敬。
分明魂海是修士最重要的一处，请异魂入魂海，倘若有心之人可直接搅碎此人魂海，夺舍躯体占为己有。
让虞安烬进入魂海，怎么看吃亏的该是周时安，偏偏这小徒弟还一副战战兢兢冒犯他的样子。
“师尊放心，徒儿一定尽快找到合适的，”躯体。
“好。”
还想劝诫师尊的周时安一怔。
虞安烬再次来到小徒儿面前，打趣道：“发什么愣？反悔了？”
“没有。”回过神的周时安忙否决，猝不及防直直对上面前这双眼睛。
仅存的一缕魂体连着这双招摇的双眼变得透明，但更像极了一汪雪山之巅的冰泉，更加的疏冷清贵、遥不可触。
周时安向来知道他家师尊不仅天赋惊人，比师尊手中之剑更出名的是师尊谪仙般的容貌气质。无论是谁、不管多少次，只要看了师尊，必会自惭形秽。
漆黑干净眼瞳中毫不掩饰惊艳，但只一息，意识到自己无礼的周时安立马恭敬规矩地收回目光。
他依旧以跪俯的姿势微仰起脆弱脖颈，完全对虞安烬敞开魂海，浅色薄唇轻启：“师尊，请进。”
“这段日子有劳了。”虚透的食指轻点小徒弟眉心。
魂体相触，两方心念同动。
眼前瞬间天旋地转，再睁眼虞安烬身处一片蔚蓝之中。许多漂浮透白碎片自身边滑过，虞安烬语气当即一凝：“周时安。”
“师尊？”周时安咯噔一下，这个语气，师尊生气了。
“你的神魂怎么回事？！”魂海中，虞安烬看着碎得不成样子的神魂，根本难以想象受到什么样子的攻击，神魂才会变成这破破烂烂的样子。
神魂之痛，较躯体数百倍。
可想而知，在神魂生生碎开时，周时安承受了多大的痛。
小徒弟和叶云霄还有岑今朝对战时，他全在场。这两人压根没伤到小徒弟神魂，所以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小徒弟神魂被人重创了？！
声音通过意识落入虞安烬耳中，只有闪避的简单一句：“魔军进犯时不小心伤着的。”
魔军进犯？
虞安烬记得当时因小徒弟金丹修为，特意安排人在后方备战。
“你来了豫安城？”
周时安轻唔了声，小声道：“回师尊，是的。”
豫安城！
你怎么敢的？！
仙魔两道大战的最后一地，除开被控制的凡人傀儡。别说区区金丹修士，饶是元婴尚且不敢踏足一步。
虞安烬还想再问，但听得小徒弟嗓音低沉，又见他回话回得粗略简单，知道小徒弟不想多说，虞安烬只得就罢。
神魂已经变成这样，再问原因也无济于事，只能想办法修补好神魂。看他因这么一缕残魂重活就知道神魂有多重要，对于修士来说，神魂无异于另一条命。
修士无轮回，躯体一旦湮灭，只要还有神魂就有机会重新再来。可仅限于完整的神魂，若神魂受损，躯体再出事。那么这一死，真的死得一干二净。
纵然现在的小徒弟已乃秽物，由意念怨煞凝聚而成，躯体比野草还顽强数万倍，但神魂事关重要，定不可能放任不管。
“师尊。”周时安试探喊道。
“什么？”虞安烬没好气应了声。
只见四周飘散的神魂碎片自发凝聚在一起，很快拼出个神魂摇椅。摇椅被主人用意识推动着，规规矩矩、小心翼翼地带着几分讨好意味放在他腿边。
……
虞安烬气笑了，这臭崽子倒真是会废物利用。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第五章：请师入魂海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