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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二 ...

  •   赵辰月有一只小虫,在她的饲养下繁殖至第八代,是她一生中的第八只小虫,在她的左耳上。
      柳语走在前面,柳羽在她的右边,赵辰月跟随在两人后,近百个人形成一支紧密的队伍,有大人,也有小孩。
      没有人单独走在最前面,也没有人远远地跟在后面。
      赵辰月牵着谢琮,谢琮的左耳上也有一只小虫。
      谢琮轻拽赵辰月的手:“娘,我头皮痒。”
      赵辰月默默谢琮的头:“怎么啦?是不是小虫爬到你的头发上啦?”
      “不知道,我只把它放在耳朵上。”
      “那是它自己爬上去的?”
      谢琮晃晃赵辰月的手。
      “喝点神水吧。”赵辰月从布袋中拿出一只竹筒。
      谢琮接过竹筒,喝了一口。
      赵辰月收回竹筒,低头看着谢琮:“好些了吗?”
      “嗯!”谢琮点点头。
      队伍停下,赵辰月松开牵着谢琮的手,摸上耳边的红绳。
      “凡我信众。”
      “大难三千,由心而生,以道为证。
      不忘所求,不失所得,不叛所信。
      奉神所指,感神所念,以求其实。”
      队伍继续向前走,赵辰月复又牵起谢琮的手。
      前面,柳羽轻声问:“为什么神说‘大难三千’?三千难是多少难?”
      柳语始终正脸看着前方:“我不知道。”
      “你不是神使吗?”柳羽抬头看向柳语,但是柳语没有低头回应。
      “我更是神的信徒,神的每一句话都是要认真揣摩的,而信徒永远不能真正地理解神的意志。”
      柳羽又问:“‘其实’是什么?我们为什么要‘求其实’?”
      柳语仍道:“我不知道。”
      柳羽不再发问,似是放弃从柳语身上获得答案。
      赵辰月伸出左手摸摸柳羽的头,笑着说:“你可以自己思考呀,你觉得神想向他的信徒们表达什么意志呢?”
      “我太小了,我不知道。”柳羽垂下眼帘,低头看脚尖。
      “不小啦,”赵辰月轻轻地拍拍柳羽的头,“你很快也能成为一位神使啦,和你娘一样。”
      “可是神使仍然什么都不知道。”
      “那是因为这是神和神使之间的秘密啊,怎么可以随便说出来呢?”
      “真的吗?”柳羽欣喜地抬头。
      柳语突然把手放上柳羽的肩膀:“不要这么好奇,做你该做的事情。”
      赵辰月立即收回手,两人都不再说话。
      谢琮也不说话,牵着赵辰月的手默默地走。

      路边出现一个两层的房子,人们才走进去,天就骤然黑了。
      他们放下布袋,用水缸里的水净手、漱口。
      谢琮走到水缸边,趁无人注意,捏起左耳上的小虫,放进水中。
      正巧赵辰月拿着水瓢舀水,看见谢琮的行为,急忙上手制止。谢琮提着胆,不禁赵辰月的一动,惊呼出声:“啊!”
      柳语听见声音回头,赵辰月已经拾起小虫放回谢琮左耳上,牵着谢琮往长桌去。
      然而原先干净、清澈的神水已经变得浑浊,后来净手、漱口的人仍然面带灰尘,没有得到清洁。
      “神水脏了。”柳语陈述。
      众人一惊,茫然无措地看着柳语。
      柳语看过长桌旁的人:“谁用除木瓢以外的东西碰过神水?”
      谢琮赶忙低头,不敢回看柳语 ,赵辰月拍拍谢琮的手。
      “小琮?”柳语看向谢琮,“你看到了什么?”
      谢琮身上发抖,说话支支吾吾地:“我我,我没有,没有看到。”
      柳语又看向赵辰月。
      赵辰月一怔,不敢迟疑:“没有。”
      柳语于是不再询问,回头看向其他人:“不用净身了,直接进来吧。”
      众人放下布袋,落座在一张更长的长桌旁。桌上仍是冷的白米饭、青菜汤和奶制品,粗陶的碗、竹制的筷和荨麻的布。
      所有人一齐用右手摸上耳边的红绳。
      “凡我信众。”
      “大难三千,由心而生,以道为证。
      不忘所求,不失所得,不叛所信。
      奉神所指,感神所念,以求其实。”
      说罢,他们拿起竹筷,一声不吭地吃起来。
      柳语第一个放下竹筷,用荨麻布擦拭嘴和手,起身上楼。柳羽也立即放下竹筷,擦试过嘴和手,起身上楼。
      两人走进最里面的房间,躺在床上,双腿并拢、双手放在腹部,是最规矩的睡姿。
      柳语闭着眼睛:“下一次,吃过饭再上来,不要急匆匆的。”
      柳羽也闭着眼睛:“知道了。”
      谢琮没怎么吃饭,等两人上楼,也放下筷子,欲起身离开。
      赵辰月终于吃好,带着谢琮上楼。
      走进一间房间,赵辰月按着谢琮坐在床上,皱起眉毛:“为什么要把小虫放到神水里?好玩吗?”
      谢琮惊慌地看着赵辰月,紧抿住嘴。
      “告诉娘,为什么要把小虫放到神水里?”
      谢琮身上打颤:“没,没有,我我,我不是,不是故意的。”
      赵辰月也坐下:“娘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你是个好孩子。但是你要诚实地告诉娘,你把小虫放到神水里,是为了什么?是觉得好玩吗?”
      “不,不是的。”谢琮一个劲地摇头,“我我,我想要,想要小虫,也变得干净一点,不不,不要痒痒的。”
      赵辰月不再说话,紧拧着眉,重重地长喟。
      良久,赵辰月拍拍谢琮的头:“睡觉吧。”
      谢琮拽住赵辰月的衣服:“娘,我弄脏了神水,神会罚我吗?”
      “不会的,”赵辰月扶着谢琮的肩膀,让她躺下,“神很宽容,神知道你是好孩子,不会责怪你的无心之过。你是神的信徒,要向神学习,也要宽大为怀。”
      谢琮点点头:“嗯。”
      赵辰月摸摸谢琮的脸:“娘去向柳姨说明一下情况,你要乖乖睡觉噢。”
      谢琮立即闭上眼睛。
      赵辰月又捏捏谢琮的脸,起身走出房间,敲响最里面一间的门。
      柳语慢慢起身下床,开门轻声询问:“什么事?”
      赵辰月带着歉意地笑:“今天入门净身的时候,我的小虫不小心掉进神水里,当时太过慌张,对您撒了谎,实在抱歉。”
      柳语神情不变:“你若不说,我就当过去了。”
      赵辰月不解其意,张口欲言。
      柳语却再道:“不过你已经坦白。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赵辰月踌躇再三,还是听话地回去了。

      第二日,所有人吟诵后,柳语平静地道:“昨日神水被污染一事,是赵辰月所为,她已经向我坦白。”
      谢琮震惊地向赵辰月看去,用力抓住她的手。
      “污染神水是赵辰月的无心之失。”柳语看向赵辰月,“但是欺骗我神和我等信徒确为你所不该,作为神使,我必须要罚你,至此之后,你不再拥有朝圣的资格,自且回去吧。”
      赵辰月大惊,脸骤然白了,反握住谢琮的手,不住地发抖。
      柳语端起粗陶碗喝粥,其他人不敢说话,也拿起竹筷吃饭。
      谢琮惊恐地看着赵辰月,想说话却也不敢,嘴唇抽动,突然哭了,呜咽声卡在喉咙里。
      赵辰月安抚地拍拍谢琮的手,对她牵强地一笑,慢慢起身。
      谢琮猛地窜起,紧紧地拽住赵辰月。
      柳语不出声,仍然静静地喝粥。其他人偷偷地看过来,有人面有不忍,却只偷偷地看着。
      赵辰月按着谢琮的肩膀,让她坐下,又轻轻的抚摸她的脸,抽出手向门走去。
      谢琮愣愣地坐在木椅上,不再做不听话的行为,眼泪覆住整张脸。
      等谢琮再次起身的时候,她拿下左耳上的小虫,用手掐死,放在荨麻布上。
      “玉琮谢氏女,萱堂谢氏妻。
      三代谢赵虫,一辈谢赵子。”

      神水早变得浑浊,谢琮的红绳扔进去瞬间下沉,浊水上涌,竟抬高半寸。
      谢琮涨红眼睛,狠狠地瞪柳羽,柳羽却已经背过身去。
      杨毅、华阳、谢琮在内,九个孩子的耳边不再系有红绳,朝着道路的另一头走去。
      谢琮毫不犹豫地转身,大步地走,像出笼的莺,像离乡的雁,是她不曾见过的莺和雁。
      “三千劫难三千解,一人献身一人接。
      香火延绵自恶起,正言传诵由罪结。
      蓝田出玉罅隙生,天官赐福人鬼别。
      暖日生烟断肠去,枯木逢春葬花节。”
      盖煊早已哑然失语,愣住在门边;禾祉低下头,默不作声;王梓眉头紧皱,若有所思;柳羽早已经向着另一头走去很远,浑然不觉。
      谢琮的嘴角高高地扬起,双颊却有眼泪滑落,她放肆地大笑,高声喊道:“人是人,神是神。人与人之间尚有霄壤之别,一人即能决定他人的命运,一眼定一人,两语破万生,何况是神!”
      “你们傻啊——”谢琮笑得脱力,声音沙哑又尖利,“神怎知凡人?”

      上一晚,杨毅诧异地问华阳:“为什么是谢琮?”
      华阳沉默许久,才回答:“因为她有过很无力的一刻,从那时起,她的心里只剩下怨了。”

      十七人的队伍朝着原先的方向走,没有人再闲聊。
      在他们的记忆里,这样的事情发生过十数次,但未曾有一次像这样张狂而豪恣。

      二楼的房间减少到九间。柳羽仍然选择最里面一间,紧随后王梓主动地走进这间房间。
      柳羽端正地躺在床上,王梓也端正地躺在床上,闭上眼睛。
      王梓开口道:“你有私心吗?”
      柳羽闭着眼睛,不作声。
      王梓再问:“你有秘密吗?”
      没有回答。
      “你和神之间有秘密吗?”
      “没有。”
      “你和柳姨之间有秘密吗?”
      再次失去回答。
      “我很不安,特别是在谢琮走后。”王梓的声音却依然镇定,“看在我爹娘的份上,你告诉我点什么吧?”
      柳羽良久才道:“我……柳前辈曾经和我说,这是我们的运,而非选择。她说,我们其实没得选,每一个结果都是必然的。她让我不看、不听、不言、不动,做最后一个人。”
      柳羽又道:“她还说,聪明反被聪明误,她要明白的蠢。”
      “这是什么意思?”
      “不知道。”
      “每一个结果都是必然,是否意味着我们很早就能知晓我们的结局?”
      柳羽不再说话。
      王梓自顾自地说:“每一个结果都是必然,是运,而非选择,无法改变。既然如此,你要么必然是最后一个人,若不是,任你如何努力都无用。柳姨如此说,那你确是最后一个人。可是,什么叫做最后一个人?”
      柳羽突然打断王梓:“李姨讲过一个富商和无常的故事。”
      “一个富商在集市上遇见了无常,害怕无常来勾自己的魂,就逃去邻村。富商逃走后,无常来到他家中,向仆人询问富商在哪,仆人反问无常来做什么,无常答:‘我今日本来要在邻村勾走你家主人的魂,可是我去的时候你主人还没到,我就想来看看他是不是家中有什么事情耽搁了。’”王梓睁开眼睛,翻身坐起,“你是想说,我们自以为的改变其实恰好是命运的一环,我们不是没得选,而是所有选择都指向同一个结果。所以柳姨说聪明反被聪明误,意思是不要做无谓的反抗,既然命运已定,不如顺应它,接受它。”
      王梓的声音不再平静:“柳姨让你不看、不听、不言、不动,是不要你试图反抗命运。我明白了,懵懵懂懂和明明白白没有区别,殊途同归。柳姨早就预见了我们的结局,而你是最后一个人,又管它什么才是最后一个人呢?反正你一定是,等遇到了就知道了。”
      激动过后,王梓愣住许久,又靠向柳羽:“你是这样以为的吗?”
      柳羽沉默。
      王梓重重地倒下,闭上眼睛,也不再说话。

      盖煊和禾祉平躺在床上,盖煊一只手臂遮住眼睛,房间内十分安静。
      迂久,盖煊长叹一口气。
      禾祉道:“我相信你。”
      盖煊一笑:“我也相信你。”
      “我没有悔恨的遭遇,没有系念的过去,没有舍不得的东西,我要向前看,要坚定,要为了我自己,我会成长,会权衡地选择,会坚守最重要的信仰。”
      “你会的。”
      “嗯,我会的。”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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