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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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后许久，又七个人陆续离开，这支队伍越来越小。
禾祉与一男孩关系愈近，两人路上一起聊天，夜里住在同一个房间。
一次饭后，禾祉却反常地与他分开，走进盖煊的房间。
盖煊惊讶地看着禾祉：“那谁呢？”
禾祉虚笑：“我有事和你说。”
“噢，我就说呢。”盖煊揶揄，“什么事？”
禾祉坐下，手搭在膝盖上，微笑着看着盖煊：“我怀孕了。”
“好事啊！”盖煊瞬间眉开眼笑，随机又收住笑，紧拧眉头，试探地问：“你要和我道别吗？”
禾祉反问：“对你而言，走下去意味着什么？”
盖煊苦笑着躺下：“为什么这么问？你知道的，我不想为了一己私欲而……行抛弃之事。”
禾祉不解：“这与抛弃何干？”
“这难道不正是抛弃之举！”
禾祉牵住盖煊的手：“我认真思考过很久，我们的前方是神，对我而言，它更是‘我们’，而后方叫‘我’，由此，向后走倒确像是自私。但是，向前走又何尝不是一种自私呢？”
盖煊欲张口，禾祉继续道：“向前走又何尝不是一种抛弃呢？”
“你认为你娘离开是因为私欲抛弃你，可是继续向前对她而言，也不过是为了更大的私欲而抛弃她的丈夫和另一个孩子。而你没有选择她，也是为了你的私欲，抛弃你娘。”
盖煊抽出手：“荒唐！所有人的私欲还叫私欲吗？”
“所有人的私欲不是私欲，但是它比起私欲伤害了更多人，它要求我们牺牲每一点私情。如果谢琮的娘为了私欲离开，谢琮至多只会跟随她，或者像你一样愈反对此举；但是她娘是因与所有人的欲求相悖而受罚，才会激起她的怨懑和猛烈的反抗，因为赵姨不能选择。”
“她可以选择不犯错，谢琮也可以选择替她补过，而不是叛神。”
禾祉再次抓住盖煊的手：“可她不能选择留与不留，甚至不能选择谢琮留与不留，因为大义。你很聪明，但很多事情不能靠推断，而是揣测。你知道，柳姨当时是如何想的吗？”
“惩罚犯错之人，以儆效尤。”
禾祉摇头：“无论是柳姨，还是柳宇，都不是冷心肠的人。”
盖煊嗤笑：“她们当然不冷心肠，身为神使，怎么能冷心肠？”
“柳姨为什么不在当时就找出罪人？身为神使，她必须对神和所有信徒负责，也有做任何事我们都无权质论的权力，她本该在当时就驱逐赵姨。我猜想，她选择放过一个她未确定的人，是出于私情。后来，大概是因为赵姨私底下承认了错误，柳姨才不得不予以神使的回应。柳姨是个很矛盾的人，柳宇也是，她们一方面摆脱不去各种令人烦扰纠结的情感，一方面又不得不公正、果断、冷静。”
禾祉叹一口气：“我说多了。其实我只是在想，这是一条朝圣之路，可是朝圣要求我们不断地丢弃一件件被认为禁锢凡人的东西，这是不能共存的吗？如若这样，究竟何者对我们而言更重要？当我孤身一人的时候，我觉得没什么是不可以放弃的，可我有了朋友、亲人后，我希望拥有更多，以给予更多。当我的孩子从懂事起就要学会放下和我的感情，那他还是我的孩子吗？我们已经为了大义失去太多，这是不是先人的初衷？是不是神的意志？要是我们为了我们自己呢？能不能找到另一种和谐？说实话，我很痛苦，我既想拥有亲情，又想坚持信仰。”
禾祉祈求地看着盖煊。
盖煊沉默良久，抬头回视：“我知道你渴望什么，你应该回去。”
“你呢？”
“我想要……”盖煊眼中尽是迷茫，随即自嘲地一笑，“我竟不知道我想要什么。”
盖煊站起身，回握住禾祉的手：“走吧，我陪你。”
两人敲响最里面一间的门。
柳宇慢慢起身下床，开门轻声询问：“什么事？”
盖煊和禾祉站在外侧，盖煊道：“我们来向神使告别。”
柳宇垂下眼帘，不作声。
盖煊和禾祉解下耳边的红绳，禾祉道：“我们不曾叛神，只是到了难处，不得不辜负神使。此后，我们仍会每日向神吟诵，不忘神和神使对我们的引领和指导。”
“我不曾指导过你们。”
禾祉接过盖煊手中的红绳，连同自己的一起递向柳宇：“我们的一份心留在向前的路上，恳请神使收下我们的红绳，也收下我们先人的红绳，带我们的一份心前进。”
李念欣挺着大肚子，禾舒小心地扶着她，禾祉牵着禾舒的长袍听话地跟着。
禾祉小声问：“妹妹什么时候出来啊？”
禾舒仍扶着李念欣，只是偏过头：“为什么是妹妹啊？”
“因为我喜欢妹妹。”
“要是弟弟呢？”
“那我也会喜欢的。”
“嘉嘉真是好姐姐。”
“爹爹也是好爹爹。”
李念欣偏过头，玩笑道：“娘亲呢？”
禾祉立即答道：“娘亲也是好娘亲，我最喜欢爹爹和娘亲了。”
禾舒和李念欣一齐笑出声来。
前面，张涵牵着盖煊的手，走在柳语旁边。
柳羽学着柳语的样子，抬首挺胸，凝望前方。
张涵试探道：“算一算，烁烁今年该有煊煊当时那么大了。”
柳语不作声。
张涵低头问盖煊：“煊煊，想不想弟弟？想不想爹爹？”
盖煊抬头看张涵：“想爹爹，不想弟弟。”
“也是，”张涵苦笑，“你没见过弟弟几次。”
柳语没有转头：“别在孩子面前说这些。”
张涵仓促地笑两声，又尴尬地收住，不甘心再道：“神使，我无时无刻都在想着他们，如果当时我……”
柳语猛地转过头，张涵立即止声。
张涵欲再说，柳语道：“收心，既已做出决定，就不要时时懊悔，既是为了你的女儿，也是为了大家。”
张涵不住反驳：“对我而言，这是一个错误！我抛弃了家庭，纵使无情的蛀虫一代代地延续和生长，她不想念她的弟弟，她！”
“这是你的孩子，”柳语不由地提高声音，“你应该教导她正确的思想，教导她大义，而不是私情！”
“我……”张涵似是说不出话。
柳语偏头看张涵许久，才默默转回头。
李念欣在路上破羊水，不远处的视野范围内有一个两层的房子。
柳语难得地转过身：“让她平躺，把袋子垫在臀下，不要乱动。天马上就要黑了，请大家想办法把人抬进去。”
禾舒忙扶着李念欣躺下，王皓立即松开牵着王梓的手，走过去，两人分别抬起李念欣的肩部和双脚。
“把她的臀部抬高。”
费昭晴也松开牵着王梓的手，走过去托起李念欣的臀部，嘱咐禾舒和王皓：“慢一点，稳一点。”
李念欣被艰难地抬到二层的房间，羊水流了一地。
柳语、费昭晴和禾舒留在房间内。
柳羽端坐在长桌前，严肃道：“请各位依次净身后入座，为新生祈福。”
众人一齐摸上耳边的红绳。
“凡我信众。”
“大难三千，由心而生，以道为证。
不忘所求，不失所得，不叛所信。
奉神所指，感神所念，以求其实。”
李念欣和孩子都没有得到祝福。
张涵喝汤的动作一怔，竟落下泪来，连忙放下碗，摸摸盖煊的头发，另一只手用袖子拭去眼泪。
盖煊不解地唤一声“娘”。
张涵轻捏盖煊的脸：“吃饭。”
盖煊躺在床上，张涵一下一下地摸着盖煊的头。
“娘很想念你的弟弟和爹爹，他们是我们在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人。”
盖煊疑问：“我们最亲的难道不是神吗？”
张涵轻笑：“我们都敬爱神，但是对于亲人，我们则关爱和惦念他们。”
“可是我也敬爱娘。”
“若是烁烁在，你就会懂了。”
盖煊拧眉：“我不记得烁烁了。”
“娘还记得，烁烁刚出生的时候，慢慢地长大的过程，和他对我们开怀大笑的样子。”
盖煊不满地撅起嘴。
“娘也记得煊煊每一刻的模样，煊煊以前很喜欢烁烁，你那么小，就学着娘抱烁烁玩，逗烁烁开心。还有你爹爹，总是担心我太辛苦，一手抱着烁烁，一手牵着你，有时候还要抱两个……”
盖煊很困，不予回应。
张涵叹一口气，解下耳边的红绳，细细理好，放在盖煊耳边。
盖煊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张涵哄道：“煊煊替娘保管好娘的红绳，还有弟弟和爹爹的，你的长辈们的，都在娘的袋子里，出门前记得要带上。但煊煊若是不想带，那就算了，煊煊有权利做决定，以后所有的选择都是。”
张涵看着盖煊睡着，最后亲一下她的脸。
禾舒抱着嚎啕大哭的禾祉，轻拍她的背，安慰道：“神一个人很孤单，所以娘亲和妹妹去陪伴神了，这是一件光荣的事情，嘉嘉要为她们骄傲。”
禾祉揪着禾舒的衣袍，用力点头：“爹爹以后，也会陪伴神吗？”
“如果幸运的话。”
禾舒轻轻擦拭禾祉脸上的眼泪：“但是娘亲现在很需要爹爹，嘉嘉已经长大了，可不可以听话？”
禾祉无助地看着禾祉：“可是，娘亲不需要我吗？”
说罢，禾祉别开脸，更加大声地哭泣。
“娘亲很爱嘉嘉，所以娘亲想让嘉嘉做更重要的事情。”禾舒捧着禾祉的脸，“看着我，听话。”
禾祉看向禾舒，禾舒放软语气道：“娘亲把最重要的红绳交给你，还有妹妹的，和前辈的，你能帮娘亲保管好吗？”
禾祉点头。
禾舒起身，牵住禾祉的手：“走，我们去把红绳收好。”
禾祉立即用袖子狠狠地抹干眼泪，站起来，跟着禾舒下楼。
他们从李念欣的布袋中拿出整齐理好的一大捆红绳，装入禾祉的布袋里。
禾舒蹲下来，认真地平视禾祉：“你愿意保管我的红绳吗？”
禾祉静静地回视，禾舒也不出声，只是看着禾祉。
良久，禾祉抱住禾舒，禾舒抬手环拥禾祉，神色温柔而坚定，嘴角却露出不忍。
“嗯，爹爹。”
禾祉捏着禾舒的耳朵：“爹爹照顾好娘亲和妹妹，我来带着大家去拜见神。”
盖煊醒来的时候，张涵已经不见了，一根捆好的红绳被放在盖煊的耳边。
吟诵前，禾舒不见张涵，拍拍禾祉的肩膀，于是禾祉坐到盖煊的身边，张涵的位置上。
盖煊不吃饭，坐在椅子上撇着嘴，一抽一抽地哭。
禾祉把荨麻布放在盖煊的膝盖上，接住落下的眼泪。
盖煊背上布袋，把手中的红绳丢在方案上。
禾祉跟在后拾起，从张涵的布袋中拿出所有红绳，捆在一起，塞入自己的布袋里。
布袋鼓鼓囊囊。
禾舒驻足在门内，向门外的禾祉招手。
禾祉回头挥手，对禾舒乖巧地一笑。
柳羽抬眼：“想清楚了。”
禾祉微笑：“或许有一天，我的孩子做出了和我不一样的选择，他……”
“他没有机会。”柳羽淡淡道。
禾祉又笑：“这是我能做出的最好选择，让他主动地成长、转变和舍得。”
柳羽接过红绳，看向盖煊：“张涵的，要我带走吗？”
盖煊轻轻欠身：“谢谢。”
柳羽再看过两人，转身回房。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