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歇》文州执笔

2、二折-执棋者

　　“北郑开国以来逐渐出现弊端，如今已积重难返，至郑晷王时几成衰败之势，更何况储君还是个小孩。”谢程壬冷漠地扫了一眼皇子，惹得他脸色微白。
　　“北郑灭亡已是大势所趋，我不会扶持郑惇，但也不支持尉王政权。”

　　我察觉到他的言下之意，背后沁出一层冷汗：“谢……将军，您的意思是……”
　　“梁苧，你很敏锐。”眼前高大的男人眼里闪出一抹笑意，他的野心已昭然若揭——他要建立新的王朝！

　　虽然早已猜到几分，但听到他这么爽快地亲口承认，我依然难掩心头震惊，不自禁往后退了一步：“谢程壬，你想把我们拉入水，可曾想过我可以去告发你？就算你现在杀人灭口，周叔察觉到不对，你也会被发现的！”
　　“梁六小姐聪明。所以，我是准备与你们——”他拖长尾音，我马上了然，他指的是支持郑惇皇子的势力。
　　“做个交易。”

　　我沉默了一会，郑惇面对这种暗含腥风血雨的场面，明显已经很害怕，但他咬着牙站在原地，紧紧握了一下我的手。我感觉到他想让我安心，心头一暖。
　　“……我们其实几乎已经一无所有，那么剩下的能让你暂时放过我们而不去邀功的，大概就是为了保证我们不鱼死网破的情况下，换取尉王信任了。你……想怎么做？”
　　他注视了我一会才开口：“梁苧，我喜欢你这样的聪明人。很简单，我需要一个人，一个在这场追捕中足够重要的人。”

　　虽然早已料到，但我还是心头一沉。郑惇皇子，周叔，只有这两个人中的一个被告发上去，才有足够的震动能让他完全得到信任。
　　“不行。”我几乎没有犹豫地摇头，“这和抓捕所有保皇派几乎没有区别，不管是郑惇，还是周叔，我们都不会同意，只会鱼死网破……”
　　谢程壬注视着我，对上他的眼神，我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语速一下放缓。
　　“……等等。还有一个人。还有我，梁国公的余孽，他的女儿。”

　　仿佛一道惊雷，我想通了他的计划，心中油然生出一股恍然大悟而又如释重负的感觉。而郑惇，从头到尾都坚强地站着，这时候猛地抓住了我的袖子，用颤抖但坚决的声音说：“我不同意。”

　　出乎我的意料，谢程壬的表情变得很复杂。
　　他叹道：“梁苧，你一颗心思实在是玲珑剔透，又忠于所属，这样会让我舍不得杀你。”
　　然后他转向郑惇：“我欣赏你的勇气，在一个可以决定你生死的人面前。我承诺放你走，你之后是隐姓埋名，还是成长雪耻，我都接受。”
　　他明知道这种风险，还指出承诺……一瞬间，我看不透谢程壬这个人。
　　他似乎知道我在想什么，朝我一笑：“我们都是在做自己觉得最正确的事情。”

　　我垂眸。
　　是这样。我们都在执行自己的信念。只可惜——
　　“只可惜我们并未走在同一条路上。”
　　谢程壬道。
　　我猛地抬头。
　　他脸上还是那种笑容。但这次我理解了，这是面对同类、面对势均力敌的人、面对惺惺相惜的敌手的表情。

　　郑惇的声音依然坚定，且比刚才大了一些：“我不同意。……你带我走。苧姐姐带他们走。周叔……”
　　这么小就能作出果决的选择，还很有条理，我不禁有种一切值得的欣慰。
　　但是我转向他：“不论是周叔还是我们，都不会同意的，小陛下。”
　　“苧姐姐……！”他看着我，声音里带上了哀求。
　　“我们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你安全地离开。郑惇，你这么做会让我们的心血付诸东流。”对这般年纪的小孩，这话很残忍，但我不得不压下心头的愧疚给他施压。
　　“……”他还是阅历不够，被我一堵已想不出反驳的话，只能悲伤地、哀求地注视着我。
　　我被他看得心头一痛，他承受的太多了，我却还要给他施压：“郑惇，你背负了不只一个人的命。”
　　他终于流下泪来，什么都说不出，只是反复叫我：“苧姐姐……苧姐姐……苧姐姐……”

　　背后谢程壬轻轻喟叹一声。
　　我忍着不让自己流泪，摸摸他的头，最后一次叫他：“郑惇，郑惇皇子，小殿下，皇子。”
　　然后我走出去，留他在原地不愿亲眼看我远去，又不愿就这么结束，只用目光长久地追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