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歇》文州执笔

1、一折-戏里戏外

　　“唱罢秋坟愁未歇——”
　　锣鼓敲出一声尖锐的颤音，打断了花旦的唱词。
　　“搜查贼人——”
　　丑角登场，在惊惶惶的乐声里刁斥花旦：“家中有何人，速速禀报来！若藏匿那乱臣贼子——休怪本官将邻里统统押去治罪！”
　　铛，铛，铛，花旦踩着锣鼓击打出的鼓点，巧妙地与丑角周旋。

　　该上场了。我检查了一遍服装，急匆匆走到装着戏服的木衣柜前，拉开柜门，掀起戏服：“是我！快，该走了！”
　　戏服下露出一张苍白的、惊惶的脸。

　　我们正在上演的是《庆王传》中最精彩的桥段，皇上驾崩，亲王谋反，准备诛杀皇帝唯一的子嗣——刘庆。刘庆小皇子在宫女的掩护下逃出宫内，来到民间逃难。这一折正是——
　　丑角的声音又响了起来：“给本官搜！”
　　“快上啊！”情急之下，我拉住他的手，把他拽了出来。
　　他的手冰凉，整个人颤抖得厉害。我看着这个比我还要小上几岁的皇子，沉默了。
　　如果被发现了……
　　我那点不管不顾的热血和期许被这个想法冲得一干二净。
　　但……没办法了。我匆匆检查了一下，拉上他走上戏台。

　　在台下观戏的，是一群沉默的人……
　　和一队官兵。

　　我扬声唱到：“阿姊，出什么事了？”
　　“小秋，你怎地来了！这官兵正在搜查个人，说是甚么谋反的贼人！你当心点，带着你阿弟好好待在家，莫要出来走动！”
　　“阿姊，切要打点好自身！”
　　我带着他，匆匆地下了场。
　　鼓点声小了。一到台后，他就紧紧地抓住我的衣袖：“苧姐姐，我……我害怕……”
　　说到最后，已经带上了哭腔。
　　“别怕，”我安慰他，“咱们这场戏已经过了，演完之后今天就收台，你就可以跟着周叔走了。”

　　我们唱的这一折，是刘庆皇子逃过搜查，开始在民间生活的片段。
　　而我们正在做的，就是借这折戏，瞒过正在搜查的官兵，藏好真正的，正在被尉王搜查的，北郑的小皇子。

　　北郑已驾崩的郑晷王最宠信的大臣，梁氏梁国公，已经被尉王以“谋反”的名义，灭了九族。
　　除了我，梁苧，他的私生女之一。
　　当时我在离国都七百余里的郢城，尉王下令查诛九族的时候，没人想起几乎没出现在梁府过的梁六小姐。

　　尉王篡位，旧臣子有的被灭族，有的被秘密囚禁，还有的加入尉党，为新皇效力。
　　变节最快的臣子是周尚书，简直是忠心耿耿地为尉王寻得了藏在先皇御房里的印玺，安置了宫人，周全了政令政事。

　　——他还瞒着所有人，秘密地将小皇子郑惇从宫中送了出来。

　　小城偏远，消息闭塞，周叔派人快马加鞭将这段时间震惊朝野的惊变带给我。
　　原本我应继续躲在郢城，但周叔没有完全得到尉王的信任，左右的态度也隐晦不明，小皇子郑惇无处安置。于是我连夜赶至国都，在路上和周叔的秘密心腹“百鸟戏团”汇合，一面赶路一面学荻腔，在昨日癸时抵达了国都侧门。
　　只要等到今天的丑时，就可以将郑惇带出城了。

　　“百鸟戏团”有固定的演出，但“戏子”中的几人被周叔遣去应付暗藏的眼线，恰巧我为了掩人耳目学了几腔，便充上阵应付了两场。
　　最后一折本是成年的庆王雪耻，夺回皇位。但尉王的巡城军闯进了戏场，想在巡逻之余消遣消遣，不但押着场中的看客不放，还要求改唱最经典的庆王逃亡折。
　　饰少年庆王的角儿去遣送宫人了，忽然缺角又会引起怀疑，无奈之下我们匆匆为郑惇上了行头，让他代替少年庆王。
　　好在这折戏里庆王仅是过场，否则郑惇一开口准会露馅。我庆幸地想着，甚至开始有点发散地想，庆王和郑惇，这两个人真像……相同的身份，相同的经历。

　　郑惇还拉着我的戏服。我低下头正视他，不知在对他，还是对自己说：“郑惇皇子会像庆王一样夺回皇位，洗刷耻辱的。”
　　台前的锣鼓呛啷一声，丑角的声音尖锐了些：“且将那左邻右舍通通拿出，待本官细细查认！”
　　饰演小吏的大哥绕来幕后，示意我带着郑惇随他上场。
　　郑惇颤抖了一下，慢慢放开我的衣角，让我半遮着他上了场。

　　我尽量不表现出异状，迅速往台下撇了一眼，对上一双冷漠的眼睛。
　　我心中一突，装作自己正在顾盼，眼波流转一番便转回台上。

　　那个人和周围的人格格不入……他太冷静，不像不安的平民；太内敛，不像招摇的官军。

　　花旦饰演的是帮忙藏匿庆王的小城民女白辰，“我”则是她的邻居陆秋癸。
　　“尔等都是何身份！”
　　“民女陆秋癸，孤露飘零世。幼弟伶俐两相依，忍苦耐劳好不易。”我且唱且行，在唱完自己的那短短一折后，带着庆王不易察觉地绕到演员后方。
　　如果没有问题的话，这一折我们就过了。

　　短短半折戏显得太漫长了，终于可以下场的时候，不论再怎么谨慎小心的人也忍不住暗暗松口气。
　　我牵着郑惇的手，走进了后台。
　　抬眼迎上的是刚才台下那人深邃锐利的一双眼。

　　危险！我只觉得浑身汗毛一炸，差点控制不住表情。郑惇也察觉到不妙，僵硬地立定，牵着我的手骤然紧了几分。
　　“我并未见过你，但是我猜，你是梁六小姐梁苧。消声，我知道你想喊人，但是我现在是独自一人来后台，你若惊动了他人，引动我那些部将，可什么都保不住了。”
　　这是……尉王麾下的大将军，当今炙手可热的华东封王谢程壬。

　　他这么说，说明还有周旋的余地。我尽量稳住心神，反握紧郑惇的手示意他放松：“谢将军的意思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