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一捉妖记》酒未开樽句未裁

9、忘记

　　“不可能的。”程如一摩挲着手中的木盒，淡定地说：“这本书若非是本朝李氏所有，便离奇了。”
　　“什么书？”柳景仁好奇地问：“我能知道吗？”
　　桃桃严肃地说：“你不能，你还不是我的朋友呢！”
　　柳景仁好笑地说：“那怎样能成为你的朋友呢？”
　　桃桃看了一旁坐着一言不发的程如一和看戏的李谈一眼，说：“你不急。”
　　李谈笑出了声来，对程如一说：“怎么，你把那树下的盒子拿回来了？”
　　程如一看了看柳景仁，回头看向李谈，说：“是，柳大人在这正好。我虽然算是偷回来的，也是过了柳大人的眼的。”
　　柳景仁眼睛一眯，试图抬手阻止说：“什么东西？我现在出去来得及吗？”他一回头，桃桃立刻从桌旁窜到了门前，一副坚决听从程如一命令，必须要把他拖下水的模样。
　　柳景仁瞪了一眼桃桃，扭头看到程如一拿出了一个木盒放在了桌面上。
　　木盒一臂长，一掌宽，整个盒身涂上了一层古拙的黑漆，光可鉴人。盒子侧身绘了一枝桃花，几片花瓣正从桃枝上飘落，恍若下一刻就要从盒上飘落到桌上。桃桃用手指描摹过这枝桃花，笑着说：“慧真还记得我呀。”
　　李谈轻轻一笑，说：“慧真说不定挑了又挑，看了又看，才选中了这个盒子，才好去送给那年在桃花下遇到的小姑娘。”
　　他轻轻打开了盒子。
　　盒中只有一卷书卷，静静地躺在一层薄薄的纹饰精美的织锦上。看清了书卷封皮上文字的李谈手一抖就要把木盒合上，旁边的柳景仁凑了过来好奇地扶上了盒盖，挪到眼前看清后也瞬间惊呆了。
　　桃桃眨眨眼，笑着说：“你们怎么都一个反应哈哈哈哈哈哈哈。”
　　李谈反应过来，扬扬手让自己的侍从们都从房中出去，等所有人都退出并关上房门后，他才深深地呼出一口气，说：“居然是这么个价值连城……”
　　柳景仁缓缓地艰难地把眼睛从书上挪开，看向正在喝茶的程如一，说；“你这得……从哪里偷的……难道是皇陵吗？”说着睁大了双眼仿佛一时之间无法呼吸。
　　程如一连忙把茶杯放下，摆摆手说：“没有没有不是不是柳大人你听我解释！”
　　李谈咳嗽两声，说：“确实不是皇陵，是洛阳白马寺。”
　　柳景仁沉默了，说：“所以真的是偷的啊……”
　　程如一呵呵两声，说：“这个，这个容后再谈吧。柳大人，李谈，你们看看这书，有没有头绪它会是哪一位李家姑娘的？这毕竟是手抄本，或许从字迹上能推出什么来？我这两日仔细翻阅了这卷书，整卷书上的手写文字，应该是出自一人手笔，而封面上的三个字，则出自另一个人。”
　　李谈轻轻地取出书卷，仔细查看了封面和内里充当书页的绢帛，良久，他才回答道：“我没有头绪。这字风骨凛然，堪称行书之大家。但前朝至今，行书大家也是层出不穷。而这绢帛样式古朴，色泽泛黄，怕是存放了少说有数十年之久，我怕这写字之人也该是早已作古，从字迹上怕是推不出来。”李谈想把书卷递给柳景仁，却见柳景仁专心致志地看着盒子底部的织物，没有注意到他。
　　“柳大人？”李谈问道：“可是有何不妥？”
　　柳景仁抬头，看李谈正要将书卷向自己手中递，便笑着说：“我就不用看了。我对字画完全没有研究。平日里若是案子上碰到了，我往往还要请教僚属。”
　　桃桃“啊”的一声，往后一靠倚在座中忧伤道：“线索就这样断了吗……”
　　程如一对柳景仁说：“柳大人是不是看出什么了？”
　　柳景仁沉吟片刻，笑笑说：“我只是觉得如果是我在盒子中放一卷书，我不会在书下用如此精美的织锦做底。这是川蜀织造的锦上添花锦，平素用来制衣，整块售出，价值不菲。倒是少见裁出如此小小一块用作盒中衬底。”他伸手隔空一点织锦的边缘，说：“此外，这应当是两层织锦，有人在夹心中放了东西，然后又在边缘缝上了。这人针法一般，倒是不衬这织锦的华贵。”
　　程如一取出织锦，在边缘摸索着，确实感觉有细密的针脚。但这针法也算得上一般吗？程如一默默腹诽。
　　程如一转向桃桃，将织锦交到桃桃手中：“你看能不能尽量不要破坏这价值不菲的织锦，将这里面的东西取出来？”
　　桃桃眨眨眼，坐直了说：“好啊。”她看了柳景仁一眼，将织锦从左手放到右手，再向左手一倒，一页薄薄的纸片就从织锦中缓缓滑出。
　　柳景仁抬抬眉毛，说：“桃桃姑娘……会变戏法？”
　　程如一呵呵一笑，说：“差不多吧。”她从桃桃手中拿起那张纸片，读道：“长愧桃花谢，不见惊鸿来。”她翻来覆去地看纸片，只找到了这十个字。
　　李谈伸手，说：“我看看？”
　　程如一隔着桌子准备将这纸笺递给李谈，突然愣住，然后缓缓问道：“你……有没有觉得……这个字迹眼熟啊？”
　　李谈低头看向程如一手中的纸笺，疑惑地说：“啊？”
　　程如一干笑一声，将纸笺递给了李谈，呢喃道：“不会吧……”
　　李谈低头看了两眼，咂舌道：“确实有点眼熟……”他手指上“惊鸿”两个字，说：“这个名字，不会吧……”
　　程如一点点头，说：“我觉得很有可能……”
　　李谈扶着桌站起来，将木盒合上，这才出了门吩咐道：“阿康，你去我的书房东厢房的玄字号书架上第四层写着慕字的盒子中找出我前两年和慕惊鸿慕神医的往来信件，送到这里来……”
　　桃桃听着两人对话，又见李谈朝外走去，一头雾水地问程如一道：“你们在打什么哑谜？我为什么都没有听懂？你们两个哪里来的默契？”她不等程如一回应，又转头问柳景仁：“柳大人你听懂了吗？”
　　柳景仁呵呵一笑，说：“没有啊。”
　　桃桃松了一口气，说：“那说明是他们的问题。”
　　程如一张嘴想要辩驳，又默默地闭上了嘴端起茶杯假装喝茶。
　　李谈吩咐完阿康，又走回了座中。他举起茶杯，看着茶盏的花纹笑了出来，说：“难怪找不到这个李家姑娘。”
　　柳景仁咳嗽一声，说：“木神医？金木水火土的木？”
　　李谈摇摇头，说：“不是，是洛阳城最近过世的那位医圣，慕容的慕。”
　　柳景仁点点头，低头说：“是那位洛阳的保护神啊……我听说过他。多年前我去洛阳时听说他两次凭一己之力施医赠药，不惜己身，为洛阳祛除时疫，当地已经有人为他立了生祠。这两日洛阳四处哀歌。因着他没有后人以继香火，河南尹还上书圣上，要为他请封，将来可能真要建庙立像，成了圣人。唉。原来，这位医圣姓慕。他是鲜卑人吗？”
　　李谈说：“我之前查过，他应该就是洛阳人，看上去像个汉人。”
　　程如一轻笑，说：“是思慕的慕。”
　　李谈恍然大悟地笑了，说：“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思慕不见的惊鸿，慕惊鸿……一代医圣传遍天下的名字，竟然是一封情书。”
　　“这位医圣，今年高寿？”程如一向柳景仁问道。
　　柳景仁回答道：“从河南尹的上书看，应该要有七十了。”
　　程如一沉默了，她转向桃桃，说：“桃桃，慧真他……居然已经七十了吗……”
　　桃桃眨眨眼，说：“我不知道诶！但是……”她抬头仿佛在算年轮，一会过后才看向程如一说：“好像是差不多！”
　　李谈苦笑一声，说：“七十岁，那至少得是我祖母辈的事情了啊……这怎么可能找得到啊……”
　　程如一也苦笑道：“我们居然敢称呼一代医圣，七十岁的老祖宗一声小和尚，真是罪过罪过，阿弥陀佛。”
　　柳景仁又咳嗽一声，说：“其实，如果说郡王殿下你们找的李家姑娘已经七十岁了，我倒是想起来一个人。”
　　桃桃肃然起敬，凑到柳景仁眼前说：“您说！”
　　柳景仁眨眨眼，说：“你这双眼睛，我在江东孙氏见过。我隐约记得，孙氏在接近百年前曾出过一位皇后。”
　　李谈坐直了，说：“李家姑娘是一位公主？难道是我的祖姑母……啊……善本！”
　　说话间，阿康回到了酒楼，将书信送进了房中，又默默退了出去。
　　李谈对比着惊鸿二字，又找到了信中能与纸笺上十字对应的文字，叹了口气，说：“确实如此。桃桃，你可知道，你的慧真……已经过世了。”
　　桃桃瞪大了眼睛，说：“怎么可能！我明明就在来长安之前还见了他！”
　　程如一沉吟道：“你见他时，他面容如何？”
　　桃桃眨眨眼，道：“啊，他……他脸皱起来了，像秋天的叶子，头发也白了。”
　　程如一点点头，说：“对啊，他老了。像叶子会腐败，太阳会下山，人也会老死。人的寿命比植物的寿命短很多，他去埋下那个盒子，就是因为他的寿命所限，再也等不下去了。”
　　“那……那李家姑娘呢？”桃桃急切地问道：“那我至少，要……要见到李家姑娘啊！我要把这封信还有这本书送回给她！”
　　李谈和程如一对视一眼，忧伤地说：“我的祖姑母一辈只有一位嫡公主，但她早在大约四十年前就英年早逝了。”
　　桃桃震惊：“啊，什么？会不会你弄错了？”
　　李谈摇摇头，说：“我的这位祖姑母，据说她曾经丢过一本善本。”李谈将纸笺放回盒中，看着盒子中泛黄的青囊书长叹道：“前朝有位王侯小时候弄丢过课本，被宫中责罚。祖姑母恰逢其会，为他求情，被当时的祖父揶揄，道是英雄惜英雄。后来宫中传遍了这位祖姑母弄丢了一本极其珍贵的善本，还是祖父和曾祖母压下来的。不过……”李谈低头，无奈地笑了，说：“这位祖姑母亲口对侍从说过，她早已忘记了那是什么书还有当年是做什么才弄丢了这本书了。我印象中她后来嫁给了崔氏，崔郎战死后改嫁魏氏，最后因病早逝……总之一生富贵繁华，倒是皇室中少见的善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