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一捉妖记》酒未开樽句未裁

8、圣人

　　是夜，程如一携桃桃回了自己的小屋。次日一早，李谈的侍从阿康就送来了一匹温驯的良驹。程如一为难地指出自己并不会骑马后，这位神通广大的阿康立刻变出了一驾华美的马车和足够三人十日的干粮，并自告奋勇执起马鞭，担任车夫。可一日千里的宝马就这样套在了马车前，载着颇有些惴惴不安的程如一和非常兴奋的桃桃，往洛阳奔去。
　　路上桃桃看了会风景，很快感到了无聊。她见程如一一路上都在闭目养神，也就不去打扰她，转而找坐在车前的阿康聊天。阿康一面观察路况扬鞭叱马，还要兼顾为桃桃各种稀奇古怪的问题解惑答疑，十分忙碌，但也游刃有余。
　　“那你是很早就跟着李谈了？”桃桃结束了一个湖边的白鹤是什么鸟的问题后，突然问道。
　　“是的，我从十二三岁时便跟从郡王了。那时郡王也不过五六岁，已经很有气度了。”阿康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的路，语气十分诚恳地回答道。
　　“五六岁？好小啊。他今天多少岁了？”桃桃惊讶地说。
　　阿康笑了，说：“郡王今天也不大，但是再过两个月就有十七岁了。”
　　“啊，真的好小！小李谈怎么这么小，就会知道自己这一生不能出长安城啊？”桃桃快速接上话。这问题她昨夜就问过程如一，但程如一确实也不知道为什么。她这一问，一直闭目养神的程如一也半睁开了眼睛，开始注意听阿康的回答。
　　阿康沉默了片刻，缓缓地回答：“这也不是什么秘密了。郡王的父亲昔年曾涉谋逆之事，在亲王之位上被赐死。郡王出生的时候，母亲也难产而亡。后来，郡王被太医断定先天不足，靠着圣上和故安平长公主殿下眷顾，十分艰难才活了下来。如今郡王虽受到圣上宠信，但如果想出长安，满朝文武怕是第一个不会答应，其次……”阿康叹了口气，说：“郡王的身体也不一定能撑得住。”
　　程如一心中冷笑，满朝文武哪里会管一个病弱失势的郡王。第一个不会答应的怕是那个一步一鬼刚愎自用，所谓的对李谈“宠信有加”的圣上。这个李谈年纪虽小，一双眼倒是伶俐，只怕早早看透了自己伯父这份宠信，还知道自己一旦失踪，全长安都会被翻过来。也是，这么些年满长安人都听不见他半点才名，他又号称只知道打探消息偏安一隅，怕也是韬光养晦之策。
　　“他身体这么不好，为什么还要帮我的忙呢？我们其实也并不一定要他帮忙的啊？”桃桃疑惑地说。她这些问题显然憋在心里许久了，一下子连珠炮似的往外吐。
　　“郡王大约是寂寞了。”阿康爽朗地笑着说：“郡王自幼便好听长安城的家长里短灵异诸事，好奇心重得很。加上郡王向来对程娘子这般侠义为先的民间奇人钦佩不已，就想借此事能与程娘子相交吧！对了，得向程娘子道歉，这几个月来我们可没少探听程娘子的消息哈哈哈哈。”
　　程如一冷哼一声，说：“知道了。”
　　阿康嘿嘿两声，继续说道：“郡王还是小孩子脾气，好奇之事总要知道个究竟，钦佩之人也总要交个朋友。上一个这么被郡王磨来的朋友还是兴唐观周观主，如今也和郡王相处得不错的。郡王身份所限，身边的同龄朋友并不多，有些冒犯之处，还请桃桃姑娘和程娘子不要介意。”
　　“不会不会，朋友之间是不会介意的哈哈哈！”桃桃听到朋友两字，分外高兴，连声说道。
　　“哈哈哈哈那就好！郡王会是个好朋友的！”
　　“为什么你叫李谈郡王啊？我们都叫他李谈。”桃桃问道。
　　“哈哈哈哈所以啊，桃桃姑娘和程娘子能成为郡王的朋友。而我们这些仆从，哪怕被郡王要求，也从来不敢这样叫。”阿康摇摇头，笑着说。
　　程如一心想，居然是可以说不叫就不叫的吗……
　　长安到洛阳一日之间或许确实能够奔驰而至，但若是坐马车赶路，必然要不止一日。在中途歇息一夜后，次日深夜，三人一马终于抵达了白马寺。
　　程如一和桃桃趁着夜色深深，翻墙进了寺中，偷偷地潜进了桃桃所说的庭院。桃桃在院中轻轻一挥手，带着尘土的木盒就自动从土壤中翻了出来，落在了桃桃自己的手中。程如一掀开盒子看了一眼确实有一册书——与其说是书册，不如说是一卷古朴的书卷。《青囊书》三个字潦草地写在另外装帧的封皮上，内里的绢帛也是潦草的手抄本。程如一震撼地合上盒子，甚至不敢呼吸，生怕自己的气息让这脆弱的书册沾染上灰尘，然后才满含惊叹地看向桃桃。
　　桃桃有些疑惑，说：“这书有什么好惊讶的？”
　　程如一呵呵两声，说：“我们先出去，我再告诉你吧。”
　　两人又悄悄地翻墙出去，回到了马车上。阿康见二人回到车上，也立刻驱使马车，迅速逃离现场。马车中两人相对无言片刻，程如一这才缓过一口气问道：“你不知道这是什么书吗？”
　　桃桃摇摇头，忧伤地说：“我不认得字啊，我就知道这是书。”
　　程如一叹了一口气，说：“这是《青囊书》。”
　　桃桃疑惑地说：“哦，但它不是很青啊。”
　　程如一揉揉眉头，还是有些喘不过气的紧张：“这本书，失传了几百年了，传说是一本惊世绝俗的医书。这书就如那位李家姑娘所说，价值连城。呵，怪不得慧真说他俯仰有愧如万蚁噬心，这天降一座城池，的确令人心惊肉跳。”
　　桃桃沉默片刻，叹了一口气，说：“原来这书这么珍贵啊。所以如果慧真早一点点把这本书带回家，是不是他的母亲就不会病死了……”
　　程如一苦笑，没有回答。
　　这人间疾苦，哪怕手中握着倾城之书，也无法避免。
　　夜已深。阿康就近找了家逆旅，三人便歇息了一夜。次日，阿康打点粮草后，和正在啃干粮的程如一闲聊起来：“说起来，这洛阳城最近有件大事。”
　　程如一一心一意地吃着饼，倒是桃桃回应道：“什么事啊？”
　　阿康说：“我也是听旅客说的。有位圣人前几日离世了。”
　　“圣人？什么圣人？”桃桃疑惑地问道。
　　“据说是位救死扶伤的大医者，一生之中救了无数病患，甚至能起死回生，厉害得不得了。”阿康啧啧称奇道：“前几日他离世后，满城都给这位圣人戴了孝，都说他是再生父母。这几日洛阳城内外还有许多远道而来就为了见他最后一面，在灵前烧一支香道声谢的百姓。”
　　“如此说来，倒是位很是出名的人？”程如一吃完了饼，掸掸衣服问道。
　　阿康点点头，说：“确实，我听他名字，也仿佛有些印象。哦，那人唤作慕惊鸿，多年前郡王曾写信请过他去长安的！”
　　程如一想起李谈苍白的病态，说：“他给李谈治过病？”
　　阿康叹了口气，摇摇头说：“这倒是没有。他回信说不愿离开洛阳，而郡王不能离开长安，最后郡王和他书信来往了几次，就没有了下文。如今看这阵势，当初若是请到了他来长安，郡王可能身体早就好了。”
　　桃桃眨眨眼，说：“原来有钱人，也会治不了病啊。”
　　阿康一时语塞，与程如一面面相觑了两眼，最后咳嗽两声，说：“嗯……我们准备出发吧！”
　　又是两日奔波。回到长安这天，桃桃和程如一都快被马车颠得散架了。阿康还是精神十足，他送程如一二人回到家后，说自己要回去跟郡王说说一路上遇到的新鲜事，兴高采烈地走了。程如一给桃桃和自己买了些食水，吃喝完毕后，回到家中，倒头就睡，到了第二天日上三竿才爬起来。
　　桃桃却已经在小院中等候多时了。她一见程如一走出房门，就飞快地冲上前揽住了程如一的胳膊，说：“如一如一，今天一大早，那个柳大人和李谈就都来了！他们在门口遇见，说是一块去找个地方坐下聊了，我看你还在睡，就想着等你醒来我们一起出门去找他们。你现在可以出门了吗？”
　　程如一把自己的胳膊从桃桃手里抽出来，冷漠地说：“我要再磨蹭半个时辰，让他们等。我这四五日奔波都赖这个李谈，什么一日之间千里奔驰，我又不是马！让这个富贵病李谈去应付那个笑面虎柳景仁，正正好。”
　　“哎呀，还是快点吧，我等不及想知道李家姑娘在哪啦！”桃桃捏着程如一的袖子，催促道。
　　程如一最终还是快速地收拾好了自己，跨上那个价值连城的木箱，和桃桃一起出门了。阿康正守在门口，见桃桃二人出门，即刻将二人引到了西市的酒楼中。李谈和柳景仁正在席上推杯换盏，相谈甚欢。见到二人入座，柳景仁首先问道：“程娘子这几日出了趟远门？”
　　程如一扯扯嘴角，说：“瞒不过大人的眼睛啊。”
　　柳景仁笑笑，说：“不要紧张。今日我本来是来找你问案的，刚巧郡王在，听我说了几句案情，倒是帮我分析出了这个草木之毒来自关外。因而这桩案件的线索也就离你们越来越远了。”
　　桃桃惊讶地说：“关外？玉门关吗？那么远的草木？”
　　李谈笑了，说：“是啊，柳大人聊了几句中毒者的症状，我突然想起前几年曾见过一桩坊间杀人案的卷宗，和柳大人说起的宋通症状一致，估计这毒也可能同源，都是来自关外的一种红花，如今哪怕是我要找，在大唐境内也不易寻得到，更别谈升斗小民了。”
　　“那李家姑娘呢？”桃桃接上话，说：“你找李家姑娘容不容易啊？”
　　李谈收敛了笑容，说：“这正是我来找你们的原因。我寻遍了整个皇室，十五年来，并没有一位和母亲一起去过洛阳并居住过一段时间的李家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