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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命案 ...

  •   清晨,程如一被巨大的砸门声惊醒,当她飞快地理好衣裙冲到门后时,门前的小吏已经将将要砸出门后的门闩了。
      西市的清晨从来就是忙碌的,巷口街头四处来往的小摊小贩们都假装不经意地朝程如一门前看去,又悄悄交换八卦的眼神。小吏们怒气冲冲,一人手中甚至还有一条粗重的铁索,怎么看都像是大事情。
      程如一放下门闩,实在是不明所以,问道:“诸位所来何事?”
      小吏板着脸,大喝一声:“大理寺办案!”街坊四邻窥探的目光瞬间都收了回去。“程如一是吧,上官传你问询,跟我们走吧!”
      “大理寺?”程如一更加疑惑地重复了一句,脚却利索地往门外迈,一回身顺手锁上了门。
      小吏们见程如一并不反抗,甚至有些从容,也就没有使出铁索加身那一套威逼利诱的法子,只是簇拥着程如一顺着永安渠方向朝南走去。
      程如一越来越疑惑,大理寺在皇城之中,从西市出发应当往东而行,如今顺着永安渠向南走,却离大理寺越来越远。可若是哪位大人在大理寺外问询自己,这一大清早,又还要从大理寺找来这些小吏,这样大张旗鼓来砸门,仿佛生怕自己跑了,真是莫名其妙。
      走过怀远坊,小吏们把程如一送到了长寿坊的长安县县衙中。晨光微熹,程如一被送入一处院落的二门,小吏们便无声退下了。程如一冷眼看着似乎有人在幽暗的房中通过敞开的房门观察着自己,似乎还在等她进去。
      程如一理了理袖子,在较室内更光亮的院中站定了。
      房中人轻轻一笑,慢慢踱步而出。
      一个青年人出现在房门口,他双手背在身后,穿了一身水蓝色的翻领窄袖袍衫,腰间革带上挂着一支玉笛。燥热的七月天,这一身打扮倒是显得庭院都清凉了不少。
      程如一低着头看着地面行了个普通的揖礼,心中的疑惑已经要漫出来了:这位大理寺的朋友来问询为什么也不穿官服啊?
      “是你啊。”青年人有一把好嗓子,声线华丽得像锦缎。“我见过你。”
      程如一保持着低头看地的角度,说:“小人不曾见过大人。”
      “你又不仔细看我一眼,你怎么知道你不曾见过我。”青年人声音中带着笑。他走到程如一身前两步之遥,说:“你可知道我为什么找你来问话?”
      “小人不知。”程如一扫过一眼青年人染上些许血迹的靴子,避之不及地更把头低了一些。
      “宋通,你认识吗?”青年人说道。
      “宋通是我的顾客,昨日我曾与他在柳家巷见过,不过夜禁之前我就与他道别回西市了。”程如一缓缓说道。
      “顾客?”
      “我为他和他的好友李大熊找人,找到了我们就分开了。”程如一说。
      青年人摇摇头,说:“程娘子还是谨慎啊。不知我该称呼你为程居士,还是程女冠?”
      “我不修佛,也不修道。”程如一有些不耐烦,说:“我只是一个无门无派孑然一身的凡人,能够提供一些消息供顾客参考而已。”
      “宋通昨夜在柳家巷死了。”青年人突然凑近,看着程如一突然僵硬的身形,继续说道:“李大熊告诉我们,你应该是最后一个见到他的人。”
      程如一脑子飞转,瞬间想通了一些关节:柳家巷夜间死人,应归长安县管辖,而如今大理寺越级问询,只怕是因为柳家巷本身,而非宋通这个小人物。柳家巷,柳氏,“你是大理寺丞柳景仁?”程如一抬头,看向了这个长安城里的传奇人物。
      柳景仁眉头一挑,终于笑意进了眼底:“你是猜到的。你能猜到我。”他点点头,说:“你很有意思。”
      程如一失了神,又突然回神恭敬道:“我很景仰柳青玄大人。”
      柳景仁伸出一只手轻轻一摆,说:“家父不在乎。”
      程如一心想,天下在乎。
      柳轩,字青玄,一代名臣,朝中清流,一年前病死于贬谪途中。其一生几度起复又被贬,都因为铁骨铮铮,不惧天威仗义执言。民间暗地里都说,柳青玄是为生民立命。柳青玄一生只有一老来子,便是这位二十岁就登第进了大理寺的柳景仁。昔年他走马观花时,人人盼他如他父亲一般为世间公义挺身而出,但五六年过去,全长安城都知道柳景仁最擅长明哲保身玩世不恭,竟是没有半点像他的父亲。这些年朝中沸沸扬扬大事频发,柳景仁只缩在大理寺中做分内事,平日里什么观点也不表达,关键时刻就随波逐流,油滑得比他父亲还像老臣。
      程如一心知柳景仁虽不似柳青玄这般举世嘉誉,但探查断案这类大理寺分内事还是能信得过的,毕竟花五年时间就能从进士爬到大理寺丞,还是要有一些真本事的。
      “我昨日离开时,确实觉得有些蹊跷。”程如一缓缓说道,将昨日柳家巷口宋通奇怪的恍惚描述了一番。
      “我当时回头,能看见的就只有几个从对面巷中走出来的男女,两个青年,一个老年,两个小孩,似乎是一家人要去观灯。柳家巷离坊门太近,紧挨着就是朱雀大街,昨夜实在是太多人了。”程如一边思索边说:“但我还没回到柳家巷口的时候,似乎有人刚刚走进了柳家巷……我并不确定,或许你们该问问李大熊。”
      “还有一事,李大熊说他家姑娘遇到了个奇怪的少女。”柳景仁将背着的另一只手伸出来,打开手中握着的丝帕,丝帕里有一瓣不应该在这个时节出现的桃花花瓣。“或许程娘子可以替我解惑?”
      程如一有些头痛,那个第一天幻化人形的桃花精,怎么还到处发桃花,现在怕是要卷进这桩大理寺过问的杀人案里了。日头渐高,程如一本就饿得有些慌张了,却只好按耐下性子,把昨天发现桃桃和找李家姑娘的过程简述了一遍:“李家姑娘昨日下午在柳家巷中失踪,我经宋通介绍为李大熊寻李家姑娘,途中遇到了一位桃桃姑娘,她见过李家姑娘,便为我指了路,想必就是那个时候落了片花瓣在李家姑娘那里。桃桃姑娘或许家住深山,山上桃花才谢。”
      程如一垂下眼,还是隐瞒了桃桃妖精的身份。
      “如此说来,这位桃桃姑娘有些奇才,竟当街掳人后为你指路?昨日清晨至午夜,我可听过不少人的报案和证词。”柳景仁笑笑,一脸你看我信吗。
      “掳人?什么掳人,我不知道。”程如一尴尬地笑了。
      “不过既然你能找到这位姑娘一次,想必你能找到她第二次。”柳景仁眨眨眼,说:“我不确定这件事与桃桃姑娘是否有关系,需要找她问询。”
      “找她第二次?长安城这么大,犹如大海捞针。”程如一苦笑道:“或许她只有昨日能出行,一夜过去,我连她此刻还在不在长安都无从判断。”
      “若我雇你呢?”
      “可以,请问大人要什么时候见到桃桃?”程如一立刻面无表情严肃地问道。
      “当然是立刻。”柳景仁掏出一个钱袋正准备打开,程如一后退一步,说:“大人,在出发寻人前我需要半个时辰办些私事。”
      “哦,什么私事,我可以问问吗?”柳景仁好奇地问。
      程如一抬头看看太阳,说:“启禀大人,时辰到了,我要去吃朝食。”
      “此案事关重大,需尽快破获,你切不可有意拖延。”柳景仁说。
      程如一腹诽,这能怎么事关重大。宋通一个月前才来长安,说得上无依无靠举目无亲。而柳家巷住着的柳氏一族如今只有一个驸马在朝中,尚的那位公主还病逝了好些年,举足也并不轻重。这位柳大人应该就是唬人罢了。
      “小人认为朝食很重要。大人不如在此稍待片刻,待我吃完饭找到桃桃姑娘,再来向大人复命,届时再取佣金。”程如一行了个礼,说。
      “如此,不如我同你一起去吃朝食。”柳景仁收起了钱袋,说道:“我可以付账。”
      程如一沉默了,只觉得这位柳大人似乎不太信任她。不过有人买单,何乐不为,程如一从善如流,一路快走着出了门,任由柳景仁一路跟着。只是柳景仁在大门前的马车旁停了下来,车夫递了一张上马凳,说:“公子。”
      柳景仁一扬手,示意程如一上马车。程如一却看着车夫呆了一呆,反应过来:“昨日我们在朱雀大街上碰见过?”
      “啊是你,你那时不是闭着眼睛吗?”车夫仔细一看,好奇地说:“姑娘怎么认出的我。”
      “我听到的。”程如一点点头,上了马车,等柳景仁也上车后说道:“去长乐坊找个吃胡饼吧。”
      柳景仁笑笑,说:“你倒是会吃,长乐坊的胡饼就比长寿坊的好?”
      马车开始缓缓地前行。程如一盘算着,昨日柳景仁应当是也见到了桃桃的样子,这样一来,桃桃是必须被带过来见柳景仁了。哪怕不是自己去找,柳景仁想找个知道样子的人,应该也不是难事。如今,自己怕是保不住桃桃的秘密了。不过管他呢,先吃完了胡饼再说,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晨鼓已经响过,全长安都已经醒来。正是吃朝食的时辰,各坊坊门都已经大开,沿路处处炊烟,飘得路人食指大动,满城市井叫卖声不断。程如一从车中望出去,只觉得长安的行人们都是昂头快步,在晨光中展现着王朝喷薄的生机。
      车夫在街角停下,柳景仁和程如一随便找了个胡饼摊子,付了钱,就坐在路边等着刚出炉的烤胡饼和羊肉汤。柳景仁打量着无比认真地盯着老板贴饼动作的程如一,笑着说:“你是真的认为吃饭很重要。”
      程如一没有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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