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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刺猬 ...

  •   人如其名,俞锐从小就是一只刺猬,浑身都带着锋利的刺,谁碰了都嫌扎手。

      赵东以前老说他欠儿不兮兮的,这话丁点没说错,俞锐后来也承认,他小时候就是挺欠的,招人烦。

      俞泽平早年是高级工程师,半辈子都在基地搞科研,沈梅英那会儿还没调去医大,还在疾控中心工作。

      工作原因加上大儿子夭折,俞锐出生时夫妻俩早已过不惑之年,因而对俞锐的教育也一直很开放。

      本着只要不走歪路,其他都好商量的原则,俞锐长期处于放养状态,小学到大学基本是打着架读上去的。

      他天资聪明,即便好几次转学跳级,成绩也永远一骑绝尘。这样的学生就是让老师们爱恨交织的刺儿头,一边恨不得学校开了他,但又不得不继续把他当祖宗供着。

      也是因为跳级,俞锐年龄一直都比同级学生小,个子也比别人低很多,加上学校领导对他偏心得明目张胆,导致俞锐在学校里免不了受点排挤和欺负。

      所以他的叛逆也比别人来得要更早一些。

      从初中开始俞锐就顶个圆寸头,嘴里成天叼着根棒棒糖,校服外套懒散地系在腰间,揣兜看人的时候,下巴轻抬,薄薄的单眼皮斜睨着。

      他那样子说好听点叫痞帅,说难听点就是欠抽。

      赵东说要不是因为脸长得好看,就他那拽得跟二五八万似的混样儿,出门就得被人套麻袋。

      且不说别人了,俞锐父母是真的没少被他折腾。

      七岁那年,俞锐自己闲的没事儿报名参加了一场电视台举办的智力问答比赛,从全国海选一路过关斩将进到总决赛,眼看临门一脚要夺冠了,俞锐突然闹起幺蛾子,跑去跟节目导演说要退赛。

      节目组问他为什么,他拧着脑袋不吭声,问急了就满脸不耐烦地扔给别人一句‘没别的原因,就是不想玩儿了’。

      制片和导演被堵得哑口无言,怎么劝都劝不住,明明丁点儿大的小孩儿,倔起来却是谁说都不听。

      节目副导是个刚毕业的小女生,被逼得差点没当场哭出来。

      眼看节目就要开天窗,小姐姐只能跑去找俞锐父母商量。

      俞泽平在基地忙的焦头烂额,就为这事特意赶回来,把他叫到书房问他为什么闹退赛,俞锐当时就站书桌对面,双手揣兜歪着脑袋,不看他爸也不说话。

      不管俞泽平怎么和颜悦色跟他讲事实摆道理,俞锐就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混样,半句话也不说,气得俞泽平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从小到大,只要俞锐干的事儿不出格,俞泽平基本都由着他。

      但这并不代表无底线的纵容。

      尤其俞锐那性子,仗着自己天分高智商高,想到什么就去做,有点成绩就撂挑子不干,这种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臭脾气让夫妻俩很是头疼。

      俞泽平还没对他发过那么大火,那天实在是气上头了,眼镜摘下来直接摔桌子上,玻璃镜片当场被砸得满屋乱飞,俞锐额角那道疤就是被他爸的眼镜片给扎的。

      俞泽平当时指着俞锐厉声说:“节目是你要参加的,参加了就得善始善终,电视台不是让你胡闹的地方,你先给我学学责任两个字怎么写。”

      可就算是这样,俞锐依旧没松口。

      节目组再不满也不能硬逼着他参加,于是只能宣布俞锐退赛,奖项最后也颁给了顺位的第二第三名。

      其实俞锐虽然混,但也不至于这么不懂事。他虽然看起来总是一副招打的样子,心思却一直都很单纯。

      那节目的冠军有几万块钱的奖金,第二名的小孩儿是个农村孩子,老实本分不及俞锐聪明,背后不知道下了多少苦功才熬到决赛,为的就是拿到奖金给他姥爷看病。

      俞锐就是在休息室里听工作人员随口说了那么一回,转头就开始闹着要退赛。

      但这事儿俞锐就不可能说,小刺猬心气儿高,打小还没向谁服过软低过头。

      俞泽平也是后来去节目组道歉,才婉转得知了整件事。老院长回家虽然没再责怪他,但也因此把俞锐关在家里大半个月,命令他把四书五经抄了十几遍,说是让他平心静气。

      小时候的俞锐就这样,高中就更不用说了。

      高一那年俞锐跟人打架,好几个高三生都被他打进了医院,对方父母气不过组团跑到学校要说法。

      俞泽平那时候已经从科研转回到理工大任教,堂堂院长愣是被自己的儿子逼得没办法,只能舔着一张笑脸给人赔礼道歉。

      偏偏俞锐还死倔着不肯认错,最后学校领导也没折,只能给他一个记过处分。

      按理说,这个记过处分对俞锐也不会有什么影响,校长已经私下跟俞锐父亲说好了,第二年找个理由就给他消掉。

      可俞锐却对学校的决定非常不满,瞒着他爸妈,自作主张就把学给退了。

      14岁一小孩儿,扛着把吉他跟玩摄影的表哥全国各地跑了大半年才转学去上高二,不单转学还心血来潮转到文科。

      俞锐家从他往上数三代,家里就没一个学文的。

      无论是他叔伯姑母,还是家族其他堂兄弟姐妹,全都是理科出身,而且绝大部分都承了他爷爷俞淮恩那辈人的遗志,大学学物理毕业再去基地搞科研。

      俞锐是俞淮恩最看重的孙子,也是家族中天分最高的。

      如果不是因为高一打架的事儿,他早就已经被保送到华大物理系少年班了。突然转文科,别说俞泽平不同意,家族其他叔伯亲戚全都在骂他胡闹。

      可他并不是真的想学文,完全就是没定性,想一出是一出,所以文科班呆没两个月,俞锐自己又申请调回到理科。

      老俩口被他折腾得够呛,头发都白了大半,俞泽平甚至连气都不气了,只是摆手冲沈梅英不停地摇头。

      那时候的俞锐走哪儿都亮眼,想干什么干什么,且不伦干什么都能交出一份亮眼的成绩单,家里摆满他各种各样的奖杯奖状,他既是名副其实的别人家孩子,也是所有人眼中毋庸置疑的天才少年。

      唯独夫妻俩对此很是忧心,总担心俞锐仗着自己那点天分恃宠而骄为所欲为,怕他早晚有一天会摔个大跟斗。

      没人能想到他会学医,更没人想到他会因为顾翌安去学医。就算是周远清当年也并不看好他,说他心性未定不适合拿手术刀,更不适合选择神经外科。

      老教授大半辈子阅人无数,谁能谁不能,他只看一眼就知道了。那么多学生里,唯一让他满意的就是顾翌安,说他性格沉稳,站上手术台就能立刻做到冷静锐利。

      而俞锐不行,聪明是聪明,却沉不住气,性格执拗脾气尖锐,典型的少年心性。

      可谁能想到,顾翌安最后走了,向来自由散漫惯的俞锐却像是转了性一样,没到毕业就在八院神外彻底沉下来,甚至一步步地跟着周远清打磨至今。

      ———

      那天晚上,俞锐跟赵东俩人都喝了不少。

      后来不知是酒劲儿上头,还是因为一些别的什么原因,喝到最后赵东情绪上来没绷住,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成年人不常会哭,即便是哭,眼泪好像也都留在人后,在人前落泪总觉得有些丢人现眼。

      大学那会儿,他们还经常凑到一起聊天喝酒,谁有点儿什么不痛快的,都能拿出来说道说道。一群大老爷们儿喝多了嚎啕大哭,再凑一堆蒙头大睡是常有的事。

      这样酣畅淋漓的发泄过后,第二天醒来继续生龙活虎,就跟啥事儿没有过一样。

      但如今他们都三十多了,人生进度条好像突然就往前拉了一大截,脾气锋芒渐渐收敛,连情绪波动也慢慢变少了。

      赵东喝多以后抱着俞锐哼哼唧唧说胡话,嘴里一会儿锐啊锐的,一会儿又闹着嚷着要找苏晏,最后没站稳,一头栽进客厅沙发开始呼呼大睡。

      俞锐喝得也不少,身上还被赵东吐得到处都是。他把人安顿好了之后,脱掉衣服重新走进浴室洗澡。

      水声唰唰地响着,水汽蒸得小小的空间朦胧一片,俞锐伸手擦掉玻璃上的水珠,看着镜面里的自己,看着眼前最熟悉的那张脸,却再也看不到眉宇间那股少年傲气。

      热水从头顶浇下来,俞锐闭上眼狠狠抹了把脸。

      赵东之前咬牙指着他问,还记不记得自己当年的样子,俞锐当时沉默着没说话,这话他答不出来。

      和顾翌安在一起的时候,他才十七岁,最不知天高地厚的年纪。那时候的他一身桀骜不驯却爱得滚烫热烈,所有心事都敢直白坦荡地写在脸上。

      太久了,十年时间倏忽而过。

      别说赵东了,就连他自己,都已经快想不起自己当年的样子了。

      只是,关于顾翌安的一切....

      顾翌安宽阔的眉宇,顾翌安清哑的嗓音,还有顾翌安看着他无奈又纵容的笑。

      甚至连顾翌安的名字,曾经都对他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俞锐还记得,自己以前就问过顾翌安,问他的名字是不是有什么特殊含义。

      那是一个晴朗的夏夜,他俩正躺在学校塑胶操场上看星星,顾翌安当时很轻地笑笑,跟他说:“也不算特殊吧,我是在平安夜出生的,爷爷说取这个名字是希望我每一个明天都能像出生那天一样,平安祥和,自在心安。”

      顾翌安这三个字组合在一起,字母干净,笔画疏朗,就连音节念起来都比别的名字要好听。

      俞锐嘴里来回默念了好几遍,忍不住点头说:“好听,这名字取的真好,我喜欢。”

      顾翌安枕着胳膊侧头看他,跟他对视的眼尾浅浅地弯着,眼底盛着温柔的夜色:“这么喜欢的话,送给你怎么样?”

      俞锐眨了下眼睛:“送给我什么?”

      顾翌安翻个身,嘴里很轻地吐出一个字——我。

      然后抬起手来,指腹摩挲着俞锐额角那道旧疤,他轻声又道:“把我的明天送给你,把我的祝福也都送给你,怎么样?”

      那样极尽温柔的顾翌安,也是俞锐劲儿使足了才追到的顾翌安。他们曾经一起搬进杏林苑,一起规划过未来,一起在这间屋子里生活了整整三年…

      他是真的,真的想过要跟顾翌安一辈子过到老的。

      可到底还是太年轻了。

      少年时的他混得上天入地,活得肆意张狂,以为天地不过方寸之间,这世界上没有什么事他会做不到。

      直到后来他才明白——

      人这辈子总会有许许多多的分岔口,身边的人来来去去,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得从你生命中退场,想抓住的很多,真正能够攥住不放的却寥寥无几。

      有些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热水催化了体内未散的酒精,澡洗到一半时,俞锐没站住,撑着马桶吐得昏天黑地。

      吐到最后胃里已经空了,俞锐抵在浴室墙上发呆,脑子里只剩下顾翌安,无数的顾翌安,温柔的,无奈的,笑着的,沉默的,像跑马灯似地不断在他眼前转着。

      画面闪来闪去,却又帧帧倒退,最终定格在十年前立夏的第一天。

      那是暴雨过后的傍晚,夕阳烧红了整个天际线。

      顾翌安额头青筋暴起,眼睛死死地盯着他,眼底的血丝红得比落日还要骇人。

      俞锐从没听过顾翌安那样说话,开口时嗓音又沉又哑,恨不能直接在他心上烧出个窟窿——

      “俞锐,你要一辈子我给你,你要自由我给你,你要分手我也给你,你要什么我给你什么!”

      “可你说过什么,你还记得吗?!”

      赵东曾经问他,是不是后悔了。

      后悔这个词太重了,俞锐这些年连想都不敢想,因为早在十年前,他就已经失去了答题资格。

  • 作者有话要说:  交代一下身世背景,里面许多细节在后文还会出现~
    文没改,作话补充一下,那个四书五经抄了十几遍只是夸张的表达,不是每本都抄,每个字都抄的意思,不用太纠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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