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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苦恋 ...

  •   第二天早上,俞锐是被敲门声砸醒的。

      酒喝太多,导致他一晚上没睡好,开门后抵着门框将侯亮亮堵在外面,连一丝意外的眼神都没给,满脸就写着不爽两个字。

      侯亮亮把买来的早餐晃到他眼前:“俞哥早啊,我给你带了豆汁儿油饼还有炸年糕。”

      油饼煎炸的味道冲进鼻子里,俞锐仰头后退,皱眉道:“谁大早上吃这么油的东西。”

      刚起床,身上连睡衣都还没换,嗓音也带着晨起独有的慵懒和哑意。俞锐捏着眉心醒神,又问:“你怎么来了?”

      “我带他来的。”回话的人是霍骁,说话间,他正抬腿跨过最后两级台阶站到侯亮亮身后。

      俞锐看他俩都带着背包,反应过来:“你们也要跟去研讨会?”

      侯亮亮点头如捣蒜,连着‘嗯’了好几声:“放哥说你最近太累了,一个人开长途他不放心,让我跟着一块儿去。”

      俞锐又看向霍骁,霍骁耸耸肩:“我是不想在飞机上被老张念叨,所以才过来蹭你的车,顺便给你当回司机。”

      老张是八院的副院长张明山,也是霍骁的老师。八院大部队坐的是飞机,只有俞锐一个人选择开车过去。

      他不爱坐飞机,容易晕机,也容易耳鸣。所以一般稍远的活动,俞锐要么不去,要去也是高铁或自驾。

      进屋后,侯亮亮重复又问了一遍:“俞哥,你真的不吃吗?用不用给你留点儿?”

      “不用。”俞锐从鞋柜里翻出拖鞋拿给他俩,然后指着外面露台对侯亮亮说:“客厅没收拾,露台上有桌椅,你要吃早餐就去外面。”

      屋里是真的没收拾。

      茶几和桌上横七竖八倒着几只空酒瓶,赵东大清早接到个什么电话就走了,沙发上留下明显被压过的痕迹,空调毯也散落在一边,看就知道有人在那儿睡过。

      霍骁进屋一瞧,意外地挑眉。

      俞锐拎着垃圾桶把酒瓶收了,往卧室走:“你们自便,我去洗漱收拾行李,二十分钟后出发。”

      侯亮亮第一次来偶像家里,不敢乱动也不敢乱看,老老实实拎上早餐就往露台去。霍骁却不一样,屋里屋外来回地逛,一点没把自己当外人。

      霍骁是八院麻醉科的副主任,也是俞锐除赵东以外,另一位损友。

      俩人在初中不打不相识,高中时霍骁转学去了外地,直到前几年霍骁留学归国,他俩才又在八院凑到一起。

      “深夜买醉,你这是受什么打击了?”俞锐在卫生间刷牙,霍骁就倚在门边开始八卦。

      俞锐吐掉嘴里的泡沫,透过墙面镜子跟他对视,眉梢微挑着,不答反问:“神经科学研讨会,你一个麻醉科的跑去干嘛?不会刚好是为了躲什么人吧?”

      一击命中,霍骁抬手冲他指了指,又点点头,然后拐到露台逗猴子去了。

      要算起来,这俩人认识也有小二十年了,吵架斗嘴却始终没停过,还专挑对方痛脚踩。

      北城夏季酷暑难耐,研讨会加路上往返得好几天,白海棠持续这么多天不浇水,枝叶和花苞都得打蔫儿。

      俞锐收完行李出来,惦记着自己的花,也跟了过去。

      露台是装了自动浇水系统的,手机远程也能操控,不过平时一般没打开。
      开关启动后,俞锐用手机操作调试了一遍,之后沿着树根细细地铺满一层肥料。

      看他这么折腾,霍骁‘嘶’一声吐槽:“你一个大男人,居然还有闲情逸致养花?”

      手上沾了灰和泥,俞锐站在水池前洗手:“这有什么奇怪的,你一个大男人还追星,不是更稀奇?”

      侯亮亮听他俩斗嘴都听习惯了,知道这两人平时说话风格就这样,一个比一个呛。

      但再怎么看侯亮亮都不认为,他俞哥是个会养花养草的人,还养得如此宝贝,连高科技都用上了。

      所以出门都走到楼梯口了,侯亮亮灵光一闪,突然转头问道:“俞哥,你养的那花我看着有点眼熟,该不会是我们学校以前种的那种白海棠吧?”

      其实在这之前,侯亮亮并没有真的见过这种白海棠,他只在医大校刊里瞄过几眼,自己也不确定。

      俞锐也是没想到能被侯亮亮认出来,他锁上门走在最后,应了声:“嗯,是同一种。”

      侯亮亮接着又说:“难怪呢,我就说嘛,这个品种的白海棠,据说只有在我们老校区的情人坡种过,国内别的地方好像都没有。”

      事实的确如此。

      那是从国外引进又经过特殊培植的品种,能四季开花。俞锐也是养了好多盆,养了十几年,最后才活了这么三株。

      “情人坡?”刚被呛嘴的霍骁像是抓到什么关键词,“我听说海棠花代表苦恋,寓意求而不得。你们学校的人是怎么想的,在情人坡种白海棠?”

      “可不是嘛,听着就不吉利。”侯亮亮沿着扶梯下楼,边走边说,“所以前几年老校区整修的时候,学长学姐们一致投票要求换掉,现在就一株都没有了。”

      俞锐没接话,嫌他俩墨迹,出单元楼直接迈步走到了最前面。

      本质上俞锐是个极其念旧的人,杏林苑住十几年不肯搬,钢笔用到掉漆也不肯换,就连学校里连根拔除的花也要养到家里。

      这一点霍骁自然也清楚。

      但输人不输阵,霍骁凉飕飕道:“这么说来,某些人把这花捧回家里,还养得跟亲儿子一样,可能就是喜欢那种自虐的感觉吧。”

      霍骁搭着侯亮亮肩膀,嗓门儿拔高了故意冲前面人喊:“我说的对吧,小猴子。”

      莫名被引入烧身,小猴子瘫着一张脸,并不想接话,只能“嘿嘿”干笑两声。

      “那某些人偷偷摸摸,满世界追着参加别人的演奏会却连张脸都不敢露,岂不是更自虐?”俞锐将行李放到后备箱,拉开车门,长腿一抬坐到后排位置。

      霍骁摇着头‘啧啧’两声。

      启动车后,他冲身旁的侯亮亮说:“诶,猴子,听说你想跟你俞哥是吧?”

      黑色越野迅速掉头驶离小区,侯亮亮扭头看他,‘昂’了一声。

      “骁哥给你个建议。”霍骁打着方向盘,偏头一笑,“去找点你俞哥读书时候的黑料,威逼利诱,保准管用。”

      当着本尊的面说这话,怕是不想在神外混了。

      侯亮亮靠回椅子,坐得规规矩矩:“呵呵,我俞哥哪儿有什么黑历史啊,骁哥你别开玩笑了。”

      他拽着安全带,忍不住一阵白眼,心想你俩放冷箭也别捎上我啊,我可是无辜的。

      “啧——,现在不都流行考古吗,”霍骁还在出谋划策,权当后排的人不存在,“回头找找你们医大以前的校内论坛还有人人贴吧,保不齐就能发现点蛛丝马迹,像你俞哥这样的,在学校还能没点人气?”

      俞锐闭着眼在休息,这会儿睁开眼,笑了声说:“要说人气,谁能比得上你的人气?”

      他从前排缝隙收纳箱里翻出眼罩和耳塞,提醒道:“新闻热搜榜牢牢挂了一天一夜,连八院都跟着你沾光。”

      霍骁追星小提琴音乐家柴羽的事原本没人知道,无奈因为某次意外,几乎成了公开的秘密。

      那是一档综艺访谈类节目,主持人接连提问柴羽的个人隐私,很是无礼。霍骁当时坐在台下,最后到底是没忍住,直接冲到台上,当场就把主持人给揍了。

      节目是直播的,网络上几百万观众围观,以至于这件事压都没法压,当时就上了新闻头条,连八院都跟着被扒上热搜。

      但霍骁这人惯常会挑事,脸皮也厚到刀枪不入,听完俞锐说的,他倒也没有半分尴尬,反倒搓出个响指,点头道:“这么说也对,回头记得提醒我,我去找老张收点宣传费。”

      车已经上高速,俞锐懒得再搭理他。

      这两天他缺觉缺得厉害,昨晚吐完,胃里又火烧火燎的,整个晚上都没睡好。

      前面俩人还在聊着,俞锐拿了两个抱枕垫在脖子后面,扣上眼罩和耳塞,双腿一蜷,缩在后排椅子上便开始补觉。

      行驶途中路过休息站,三人简单吃了点快餐应付肚子,后面半程侯亮亮接替开车。

      夏季雷雨多,天气也阴晴不定。

      俞锐一路都在犯困,眼皮重得没法撑开,听着沿途敲打在玻璃窗上的雨声半醒半睡。

      隐约中,他像是听到前面侯亮亮小声在问霍骁,知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在家种白海棠。

      霍骁轻嗤一声,没了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反而淡声说:“不知道,有些事想做就做了,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俞锐听着他俩对话,眉头微蹙,嘴巴也跟着牵动了一下,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连嘴都张不开。

      耳边声音太杂了,似远似近,似梦似幻,恍惚间他听见有人在叫他:“俞锐!”

      清哑熟悉的嗓音落在耳边,即使知道是做梦,俞锐依然心头一颤。

      他转过身,意外发现自己好像身处在医大校园,四周一片白茫茫的晨雾笼罩着那片海棠树林。

      这里他太熟了,即便蒙眼什么都看不见,俞锐也知道叫他的人此刻站在哪里。

      他犹豫着走过去,果然发现顾翌安立在树下,背对他冲上面的人喊:“太高了,别在往上爬了。”

      树上有个人影半蹲着,俞锐站在距离二人不远的位置,静默着没敢发出声音。

      片刻后,他看到‘自己’从树上纵身一跳,稳稳落地,手上还抓着几根刚折的海棠树枝。

      “小心点,摔着你。”顾翌安伸手扶了一把,语气显得有些无奈。他曲起指节,接着又在‘自己’头上轻敲了一下,轻声问道:“为什么一定要种起来?”

      俞锐抿唇不语。

      晨雾中,他看不清‘自己’的脸,只能听见‘自己’的声音。

      “就觉得挺有意义的。”对方笑着又叫了声‘翌哥’,嗓音清亮,带着明显的少年气。

      “它见证了我们在一起,所以我想看着它长大。”咫尺之外,‘俞锐’下巴微扬,笑着跟对面的人说,“等以后有我们自己的家了,就把它种到院子里,让它陪着我们一起变老。”

      顾翌安看着他,揉着他的脑袋,眼底是清凌凌的一片水光,溢满了温柔。

      当时的画面就这样猝不及防地重现在眼前,俞锐鼻尖一酸,猛然背过身。

      而远处,即便看不见,他也知道,此时的顾翌安正捏着他的下巴,轻柔地贴近他的唇,似吻似啄,应下一声“好”。

      梦醒总是一瞬间,像是一脚踩空,坠落悬崖。

      俞锐睁开眼,呼吸还在剧烈起伏。

      他盯着车顶反应了好几秒,心想大概真的是魔怔了,那么久以前的事情也能梦到。

      睡这么久,一米八几的个子缩在一米五不到的椅子上,全身筋骨僵得都快脱节了一样。俞锐拧着脖子坐起身,发现侯亮亮动不动就往后瞅他两眼。

      “我脸上长花了?你没事儿老往我这儿瞟什么?”俞锐最后被他给看无语了。

      “没、没有。”侯亮亮立马坐直身子,老实开车。

      俞锐透过后视镜看回去,没好气道:“没有你十分钟往我这儿瞟了好几次?”

      霍骁抖着二郎腿,乐出一声说:“他是想问你刚梦见谁了,喊的那么撕心裂肺。”

      “.....”

      俞锐眉头微蹙:“我刚说梦话了?说什么了?”

      “你叫我声哥,我就告诉你。”霍骁扭头看他,俞锐白他一眼没接他话,继续活动脖子和胳膊。

      “也行。”霍骁点点头。

      俞锐看着窗外,胳膊刚伸展到一半,就听见他又说了一句,“或者你也可以考虑考虑告诉我们,刚你梦里喊的那声‘翌哥’是谁。”

      ----

      到南城已是下午四点。

      高速下来,俞锐接手了最后一段路。

      黑色越野一路沿海行驶,车窗缓慢摇下,湿热的海风带着海水淡淡的咸腥味往里吹。

      侯亮亮听见动静,揉着眼皮醒过来:“快到了吗?”

      补觉之后,俞锐已经舒服多了,这会儿胳膊随意搭在车窗上,指尖在方向盘上轻敲着,回道:“快了,还有半个小时就到。”

      从北到南,城市景观已然换了模样,棕榈树挺拔矗立在两旁,道路尽头是沉浮在海天一线的橙红落日,大片橘色染透了云层和海面。

      侯亮亮没到过南城,这样的景色很难不让他兴奋。叽叽喳喳了一路,他突然想起来问:“对了俞哥,晚上好像有一个欢迎酒会,我能跟去看看吗?”

      “这有什么不能去的,想去就去。”霍骁坐在后排插话。

      正式酒会对着装都有要求,俞锐看他一身T恤长裤,问道:“带正装了吗?带了就去,没带就在酒店房间呆着。”

      “带了带了。”侯亮亮‘嘿嘿’一笑,“我可是有备而来。”

      因为要开车,俞锐自己穿得也很随意,头上还扣着一顶鸭舌帽。

      霍骁打扮跟他平时也差不多,工装裤马丁靴,腰上还挂着一根银链子,要多骚包有多骚包。

      三人从车上下来,倒一点看不出年龄差,但乍一看谁都不像是来参会的,更像是主办方找来的大学生志愿者。

      举办地定在海边一处度假酒店。傍晚到达,酒店大堂里清一色都是西装笔挺的参会人员。

      办理入住的人太多,俞锐站在落地花瓶旁边,肩膀上挂着双肩包,一身休闲打扮格外醒目,路过的人总时不时瞟他几眼。

      不喜欢被人打量,等得也非常不耐烦,最后俞锐皱了皱眉,干脆先一步拿了房卡走人。

      他拖着行李,迈步绕进电梯厅,正好赶上一辆上行的电梯。眼看门就要关了,俞锐喊了声:“等一下。”

      门应声而开。

      最外面立着三个人,中间是一位鬓角斑白,眉眼带笑气质儒雅的老教授,看起来比俞院长和周远清稍许年轻些,右边一位戴细框眼镜,模样憨厚朴实,手正按着开门按钮。

      而最左边那位——

      俞锐眼皮稍抬,视线落在对方身上时,迈出的脚步顿时刹停在半空。

      那人身型挺拔修长,个子很高,面容极为英俊,此时正用着流利的英语和身后几位老外,还有身旁的教授对话。

      电梯打开的瞬间,他眼尾的目光只从俞锐身上一掠而过倏然收回,俞锐整个人却如同静止一般,定在原地。

      直到眼镜男问了声:“还要进来吗?”

      俞锐这才低着头走进去。

      上升的过程中,俞锐盯着反光镜面发呆。紧闭的环境让他有些窒息,也有些恍惚。

      周围都是西装革履,他却依旧一身T恤牛仔,好像自己还是个没毕业的大学生,时间还停留在他最无忧无虑的年纪。可是电梯门“哐”地合上,就像一锤定音,猛地敲断他脑子里某根神经。

      俞锐视线往后。

      顾翌安站在那里,褪去学生时代的青涩温和,换上一身剪裁合体的黑色西装,眉眼清隽,薄唇轻扬,举手投足间是他全然陌生的成熟和稳重。

      等到电梯再次停住,身后的人带着淡哑地嗓音开口:“不好意思。”

      俞锐反应过来侧到一边,低声说着抱歉。顾翌安绕开他,长腿阔步走出去,路过时颔首回他一句:“谢谢。”

      出去的人越走越远,俞锐抬眼看去,视野里的人恰好转身。四目相接的瞬间,俞锐一愣,顾翌安却像是随意一瞥,很快便收回视线,头也不回地走了。

      再回神,电梯已然合上。

      俞锐冲镜子里的人自嘲一笑。

      十年匆匆而过,再重逢,竟不过轻描淡写地交付给“不好意思”“抱歉”和“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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