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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掉落的合照 ...

  •   在医院熬了三天两夜,一共睡没六个小时。

      吃完午饭,俞锐直接开车回了杏林苑,顺便补了一觉,睡到五点多才起来回他父母家。

      俞泽平和沈梅英住的是理工大家属院。

      老两口退休前一个是理工大物理学院的院长,一个是医大公共卫生学院的教授。

      两所大学前门对后门地挨着,周边物价便宜,居住环境也不错,俞锐父母在这里住了小二十年,到退休也没搬过。

      到家连个鬼影子都没看着,俞锐换完拖鞋里外逛了一圈,最后故意扯着嗓门儿冲客厅外面喊:“哟,没人在家啊,没人在家那我可走了啊?”

      俞锐他家就住底楼一层,客厅外面还有片地,老院长退休后没事儿做,就在上面种了些花花草草青菜瓜果什么的。

      听见声音,老院长杵着膝盖回头,瞪他一眼说:“哪儿没人,这么大个人你看不见,眼神儿还不比我好使。”

      俞锐抱着胳膊倚在客厅门上笑,看他爸戴着顶草帽在给菜苗浇水,越看越有一种田园老头的气质。

      浇完苗回来,俞泽平站台阶上没动。俞锐心明眼亮帮他把草帽收了,还给他拿了块毛巾。

      俞泽平边擦汗,边用鼻音‘哼’出一声:“今天倒是想起回家来了。”

      “不是您叫我回来的吗?”俞锐挑着眉反问。

      老院长一听这话,毛巾直接甩回来扔他脸上:“是你妈叫的,不是我叫的,你爱回回不回拉倒!”

      都说人老了像小孩儿,俞锐看他爸现在的样子,老觉得特别好玩儿,乐得停都停不下来:“行,我妈就我妈吧,那我妈人呢?”

      “不知道,下午就拎着篮子出去了。”俞泽平一副不想搭理他的架势,背着他甩甩手,直接回屋去了。

      每次在花园折腾一圈,老院长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洗澡换衣服,俞锐独自在客厅呆着也无聊,他估计老教授应该是去买菜了,干脆转身出门去接人。

      大学城这一片俞锐都很熟,他几乎就是在这里长大的,每走两步就能遇上熟人,然后停下来打招呼。

      不过今天有点不太一样,俞锐总感觉大家看他的眼神有些奇怪。

      还没走出小区就在大门口遇上沈梅英还有赵东,俞锐看到他俩有些惊讶:“怎么你俩凑一块儿去了?”

      “刚门口遇上的,东子看我东西多,非不让我拿。”沈梅英摊着两只手,赵东手里倒是拎个篮子,另只手还有好几袋超市买回来的粮油米面和新鲜食材。

      “正好你赵爷爷今天不在家,一会儿东子也来咱家吃饭。”她笑着又说。

      赵东是俞锐发小,俩人认识都快二十年了。

      赵东爷爷是名军人,也是一名科学家,跟俞泽平还有俞锐爷爷俞淮恩一样,以前都是研究核物理的。

      俞锐中学的时候两边家里就门对门住着,从那会儿开始他俩就经常混一块儿,打架泡网吧的混事一路干了不少。

      严格来说,赵东还算是俞锐的学长,他比俞锐早一年考进医大,毕业之后也在八院呆了两年。

      不过后来家里出了变故,赵东为了帮父母还债,最后不得不辞职干起医药销售。

      俞锐接过赵东手里的篮子。

      两人走在后面,俞锐问他:“你不是到国外出差去了吗?提前回了?”

      赵东‘嗯’了声,摸着脑袋含糊说:“有点私事儿。”

      要说私事俞锐就懂了,十有八九是跟苏晏有关。

      苏晏是俞锐大学室友,俞锐认识他也有十多年了,但赵东和苏晏的事儿有些复杂,俞锐帮不上忙也没再多问。

      沈梅英在前面三步两回头,还跟赵东对了好几个眼神儿说:“你俩慢慢聊会儿,我先回去把饭先煮上。”说完从赵东手里拿了装鱼装菜的袋子,撂下他俩就往回走。

      “什么情况啊这是?”俞锐被他妈搞得一头雾水,“老教授又给你布置任务了?”

      赵东未置可否地笑了声,还夸张地揽过他肩膀:“老教授就算不给我布置任务,这事儿我也得问你。”

      俞锐挑眉看着他。

      赵东看他眼里坦坦荡荡的,也就没跟他绕弯子:“听说,顾师兄这是要回国了?”

      俞锐一愣:“你从哪儿听说的?”

      “新闻都播一天了,还哪儿听说的!”赵东轻‘嗤’一声,“别说我了,咱这家属院里谁不知道?”

      难怪刚刚一路出来,遇见的邻居叔伯个个看着他都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敢情所有人都以为顾翌安要回来了。

      俞锐说不知道,说完又问:“老太太交待你什么了?”

      路走到底,他俩这会儿就在单元楼底下站着,旁边就是俞锐他爸打理的小花园。

      俞锐透过玻璃门看他家,老两口站在餐桌旁边摘菜边不知道说着什么,时不时就往他们这块儿瞟一眼。

      赵东也看到了,叹口气说:“还能有什么,看新闻还以为顾翌安真要回来了,让我问问你俩是不是还有联系。”

      “没联系。”俞锐摇头迈上两级台阶,转身看着赵东,“这话还用你来问?直接问我不就行了。”

      俩人身高差出半截,赵东仰头看他,一脸你认为呢的表情。

      话题到这儿就打住了,之后又聊了点别的。

      俞锐陪着赵东抽完好几根烟,直到俞泽平站屋里冲他俩招手,两人才迈着步子走进单元楼。

      临到门口,赵东伸手又拽了他一下,说:“锐,当年顾师兄走,正好是叔叔生病的时候,我不知道你俩分手跟这件事有多少关系,你不提他们自然也不敢问,但你自己心里得有数,老两口心里始终挂着这道坎儿,你懂吗?”

      俞锐握在门把上的手紧了紧,嘴唇轻抿着,他刚想说什么的时候,门从里面被推开,沈梅英身上还穿着围裙,笑着招呼他俩说:“菜都烧好了,赶紧进屋吧。”

      以前俞锐没怎么注意,现在人就站眼前,他才发现老教授笑起来时,眼尾已经有了很明显的层叠的纹路。

      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好像人总是在冷不丁的一瞬间,突然就发现父母已经老了。

      赵东说的话,俞锐回过头来想了想,这些年老头老太太极少在他面前提起顾翌安,以前老教授还会让赵东过来探探他的口风,甚至好几次都露出点想给他介绍对象的意思,最后都被他以‘工作太忙’挡了回去。

      当年俞锐跟顾翌安在一起的事儿,整个大学城几乎到了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地步。

      性格使然,俞锐就没想过低调。

      但俞锐父母却不一样,两位都是体体面面的大学教授,同事邻居甚至亲朋好友没少在背后说闲话。

      然而俞泽平和沈梅英却并没有告诉他这些,只是在知道这事儿的时候把他叫回家里,严肃认真地谈了一场。

      俞锐还记得,当时他爸坐在沙发上沉默了很久,然后看着他问:“你能为你今天的选择负责吗?”

      俞锐听完下意识就想说能,嘴巴张开音还没发出来就被他爸抬手给打断了。

      “你不用回答我,我是让你想清楚,十年后,二十年后,你是不是也能像现在这样回答你自己。”之后俞泽平再没说话,起身回了书房,留他一个人站在客厅慢慢想。

      沈梅英全程躲在卧室没出来,到天都快黑了才去厨房给他煮了碗热汤面,俞锐当时看她眼睛都是肿的。

      “俞锐,这不是一条轻松的路,何况你们这么年轻...”沈梅英说这话时嗓子哽了又哽,声音都是哑的。

      俞锐连她脸都不敢看,只低着头说我知道。

      后来沈梅英还说了些什么,俞锐已经忘了,大概也试图劝过他,但俞锐打小就倔,根本没人能劝得住。

      只是没想到在他走的时候,沈梅英突然叫住他,说:“我跟你爸的态度是一样的,作为父母,我们不会同意。”

      纵使不同意,可她眼底尽是不忍和心疼:“以后你们会面临很多压力,但要记住一点,即便不支持,我和你爸爸也永远不会站到你们对面。”

      俞锐当时蹲在门口换鞋。

      听见这句话,他眼底瞬间就红了。

      那时候他不顾一切扑向顾翌安,信誓旦旦说自己能跟顾翌安过一辈子,追人也好,在一起也好,轰轰烈烈恨不能昭告天下。

      可如今看来,他的那点信誓旦旦,怎么看都像是个笑话。

      这顿饭吃得并不算愉快,赵东虽然嘻嘻哈哈全程都在找话题逗俩老人开心,俞锐脸上却始终没太多表情,偶尔扯起嘴角笑笑,大部分时候都在走神。

      桌上三个人对他都太熟悉了,知道他心里有事儿时状态就这样,容易挂脸,于是谁都没再提起顾翌安。

      沈梅英看他眼底青黑,听说他在医院连着熬了好几天,恨不得把一桌菜全给他夹到碗里,吃完还忙不迭地给他盛了碗汤喝。

      眼看还要去切水果,俞锐赶紧把人给拦下,拍拍肚子笑着说:“可别折腾了沈教授,再吃下去我可就得吐了。”

      其实他那副样子笑得比哭还难看,沈梅英跟俞泽平对视两眼,也没再敢多问他什么。

      饭后没坐两分钟,俞泽平就开始轰人,说嫌他碍眼影响自己看电视。

      俞锐笑着也不反驳,站凳子上把家里好几个屋坏掉的灯泡换了,之后去跟他妈打了声招呼,洗洗手便换鞋走人。

      赵东跟着他出来,说要跟他一块儿去杏林苑。俞锐指着他刚跑回家拎出来的两盒东西,问他是什么。

      赵东将礼盒翻个面,露出标签给他看:“吶,出差给你带的地道梅子酒,正好一会儿喝两盅。”

      俞锐都有些无语了:“手机都能海淘了,现在什么不能买,你出个差老背这么多东西也不嫌麻烦。”

      每回到国外出差赵东都会带一大箱东西回来,也不全是给俞锐带的,还有给俞锐父母的各种补品,给苏晏带的奇奇怪怪的礼物,给自己家里亲戚捎的护肤品保养品,杂七杂八塞好几箱,导致他每次都得额外交笔昂贵的托运费。

      “这不人肉托运更显得有诚意吗,你喝了我的酒,难道不会爱我多一点?”赵东笑哈哈去搭俞锐肩,往他身上凑,俞锐胳膊肘把人杵开,懒得搭理他。

      本来赵东是看他心情不太好,找个借口想跟他聊聊,排解一下,谁知到了俞锐家里,他倒真是想起件事要办。

      赵东有个客户要找一本神经系统方面的德语原文书,据说国内图书馆找遍了都没有。

      饭桌上,俩人无意中聊起来,赵东说这书他在自家兄弟那儿看到过,当场就给人应了。

      这会儿进屋想起来,赵东直接就说:“你那本书还在书架上吧?借我客户几天,回头给你拿回来。”

      俞锐反应几秒,本想说点什么,赵东已经往书房去了。

      书自然还是在那儿,那是孤本,国内根本就找不到。赵东垫着脚从最顶上把书取下来,一时没拿住还差点给掉地上,还好他眼疾手快抓住了。

      书页哗哗在他指间翻过,赵东眼前一晃,感觉里面掉了片什么东西出来,本以为是书签,捡起来才发现是一张合照,还是一张边角泛黄的,来自十多年前的合照。

      照片是抓拍的。

      镜头里还只十八九岁的男孩儿从远处跑过来,出其不意扣住另一个男孩儿的脖子一跃而上,金色阳光洒落在两人的头顶,带着茸茸的光晕,葱绿草地上虚化出细碎的光斑。

      被扣脖子的男孩儿低首回眸,只拍到侧面,但眉眼和唇角分明挂着点儿清浅的弧度,一抹笑意清冽又温柔。

      这张照片上的两个人赵东都认识。

      俞锐自是不必说,他知根知底地太了解了,从小的天才少年,走哪儿都拔尖儿。

      至于另一位,那更是当年医大的风云人物,赵东从进校第一天就听了无数遍顾翌安的名字,以至于头几回见到本人,都像是小粉丝见明星似的怂得说不出一句整话。

      两个耀眼的人在最耀眼的年纪凑到一起,谈了一场极耀眼的恋爱,以至于毕业多年,学校里都还流传着他俩当年的故事。

      可不知道为什么,比起只露侧脸的顾翌安,背上那个笑起来肆意张扬,连额角那道旧疤都大写着嚣张的俞锐更让赵东觉得陌生。

      他拿着照片看了好一会儿,最后揣进兜里走出去。

      露台上养着几盆白海棠,俞锐已经换上棉质居家服,正拎着喷壶给白海棠浇水。

      见赵东过来,俞锐问他书找到没。赵东点了点头,之后靠在门边问:“喝酒吗?挺久没喝了,正好聊聊天儿。”

      俞锐挑眉看着他:“不喝酒不能聊?”

      客厅飘窗有张小小的茶桌和两张喝茶用的圆垫,赵东回屋找了两只小酒杯,盘腿坐到垫子上,把刚拎来的梅子酒也拆了:“不喝酒也能聊,不过怕你不愿意说。”

      俞锐进屋按下两管消毒液,洗着手过来。

      赵东说完,他也没再多问,曲腿直接坐到对面,胳膊随意搭在膝盖上。

      赵东瞟两眼,给他倒了杯酒:“锐啊,能聊吗?”

      顾翌安三个字在今天之前一直都是禁忌,周围人有意避讳,俞锐自己也从不会主动跟人提起。

      但不提不代表不存在。

      尤其新闻一出来,谁都忍不住往他脸上多看几眼。

      俞锐低头笑了声说:“你今天不是已经聊过了吗?”

      “也是,那我也不用跟你喊预备了啊,”赵东提起酒杯把酒喝了,接着便直奔主题,“还惦记顾师兄呢吧?”

      俞锐转着酒杯,冷不丁听见如此直接的问句,手里的酒差点洒出来。他盯着杯子里晃悠悠的琥铂色酒液,微顿后摇头说:“没有。”

      赵东撩起眼皮看他,无视掉这句回答又问:“他要是不回来了,你打算怎么着?就这么光棍儿打一辈子?”

      “没有。”俞锐轻‘嗤’一声。

      他抬起下巴靠回到墙上,眉毛轻抬起来,漫不经心地笑笑:“谁说我得打一辈子光棍,咒我呢?”

      赵东面无表情地看他,跟着又倒了两杯酒仰头喝光。

      酒杯重重往桌上一磕,赵东从裤兜里掏出两人的合照,‘啪’一声拍到桌上,躬身凑到俞锐耳边道:“咱俩认识多少年了,你跟我这儿还演他妈个屁!”

      俞锐那点笑瞬间就僵住了。

      赵东说的那句话狠抽在他脸上,甚至抽得他耳朵里都‘嗡嗡’带响。

      许久沉默,俞锐半天没出声,盯着照片也没动,拇指来回揉搓着食指的指节,最后捏着酒杯把酒喝了。

      烈酒入喉,一路滚到胃里,连心口都跟着了火一样,俞锐侧过头,视线才得以从照片上移开。

      他突然开口,嗓音有点沉:“有烟吗?”

      赵东看着他,脸上表情很是诧异。

      俞锐早就不抽烟了,上次抽烟还是在顾翌安走的那段时间,算上去十年都有了。

      他也不喝酒,毕业至今,他每天就泡在医院,同事同学间的聚餐总共也没参加过几次。

      赵东好几回说他,活得无欲无求,简直都快成仙了。

      但本质上俞锐根本不像顾翌安是个极度自律的人。

      至少以前不是,读书那会儿他也挺混的,抽烟喝酒打架什么都干过。

      只是后来和顾翌安在一起,顾翌安跟他说神经外科医生的手就是患者的命,是用来和阎王爷抢人的,俞锐从那时候才开始烟酒不沾。

      赵东之后还是把烟丢给了他。

      打火机‘啪嗒’一声,尼古丁的味道重新钻进肺里,俞锐沉默着吸进好几口,再闭上眼睛轻吐出来。

      天已经黑了,对面楼里的烛光逐渐熄灭,周围是寂静无声的。

      俞锐脸冲着窗外,赵东只能看见他叼着烟的侧脸,以及额角的那道旧疤。

      烟雾缭绕中,赵东听见俞锐很轻的笑了声,笑里带着点自嘲的意思,然后低声答了他刚才问的那句话:“回了又能怎么样…”

      这不是一个疑问句,更像是某种自我催眠。

      俞锐咬着烟说话的这幅样子,跟很多年前赵东认识他的时候很像,身上透着一股劲儿。

      一股很硬很刺儿,哪怕篓子捅上天,也永远一脸‘你奈我何’的劲儿,特别招人恨,但也特别带感。

      可俞锐之后说了句话,那句话让赵东眉头越皱越深。

      他说:“东子,缘分尽了,人和人就是要散的,早晚而已。”

      这话听着实在太戳心了,不仅扎了他自己一刀,也扎了赵东一刀。

      之后两人都沉默,闷声不吭地,一杯接一杯地喝酒。

      梅子酒度数不高但也不低,喝到两瓶见底,俞锐眼底越来越平静,赵东却越发烦躁,他脑子里来回来去地,不停闪过刚才那句话。

      那不是俞锐以前会说的话。

      也不该是现在的俞锐应该说的话。

      半瓶酒下肚,赵东狠抓两把头发,起身在旁边来回走了好几圈,最后一把摘掉俞锐嘴里的烟,指着他说——

      “我他妈真是看不了你这样!”

      “十年了俞锐,我都有点想不起来你当年那副欠儿不兮兮的刺儿头样了!”

      “你呢?!你还想得起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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