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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洛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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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天蒙蒙亮,泛起点点鱼肚白。
就算有母亲给他做的香囊,昨日他也没能好好睡一觉。心事太多,沉甸甸的,压得他喘不过气。
身上那套锦衣被他收了起来,等着日后没钱了拿去换银子。
隔壁屋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温明灼似乎起的比他还早,在房间里不知捣鼓什么,将近有两刻钟未停歇了。
他原以为她在换衣服,拖得时间长了觉得有些奇怪,便敲门问了句。
里边的人突然一惊,静默了一秒,接着语气怯怯的道。
“主子,能,能麻烦您一件事吗。”
“怎么了?”
“奴婢方才在擦药,衣裳穿好了,您能先进来吗?”
萧淮之推门而入,瞧见温明灼脸涨得通红,手里拿着药瓶子,无措地站在床前。
“看不到后背,上药,上不到。”
被她这副窘迫样子逗到了,他失声一笑,招招手让她把药瓶递过来。
“失礼了。”
他慢慢掀开她的上衣,拉到一个合适的位置停下。
母亲从小教育他非礼勿视非礼勿听,他的视线一直在几道鞭伤上游走,一分也不逾矩,但毕竟是第一次与女子有这么近的接触,他的耳骨还是忍不住发烫。
温明灼当然也没好到哪里去。
血红色的伤口像蟒蛇一般盘卧在女孩的后背上,狰狞的很。如果不好好处理,肯定是要留疤的。
豆蔻年华,正是爱美的时候。
他叹了口气。
“好了。”
“谢主子,剩下的奴婢自己来吧。”
萧淮之再道了声失礼,快步离开。
屋里有点闷,他去到外头凉快了一会。
温明灼快速缠好绷带后便往厨房走,准备早点去了。
大夫说温明灼主要是体虚,估计很久没吃过饱饭,营养跟不上。鞭伤那些都算是皮肉伤好治些,最重要的是补身子。
昨天把身上屋里藏着的钱财都拿出来清算了一遍,约莫有十多两。
本来屋里的所有东西他是想留给王姨的,如今看来倒是没这个机会了。
徽州这的饥荒还不算特别严重,物价也没涨得太厉害。他寻思着中午买点肉回来。
说曹操曹操到,隔壁王姨出到院子里打水,一眼就瞅到了萧淮之,大呼小叫地扔下水桶就跑了过来,拉着他的手问东问西。
“诶呦,你可总算回来了,快吓死你姨了!”王姨连连唤着,抹了把泪,“昨日一天没见你人,还以为你想不开下去找你娘去了,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抱歉让您担心了,昨日心里实在难受,所以出门转转散散心。”萧淮之反握住她的手,轻声安抚道。
“唉,也怪姨,没照看好你娘,一个人怎么好端端的就想不开了呢……”
“不关您的事,是我回来的太晚了。”
他苦笑一声。
见萧淮之的神色黯淡了下来,王姨懊恼的一拍脑袋:“诶呦,你看我,怎么竟说这些伤心事。都过去了,咱往前看啊,好好过日子,有事就来找姨,别说什么麻烦不麻烦的,实在过意不去的话就帮我督促一下我家那泼猴的学业,整天游手好闲的哪能成呢。”
话匣子打开,王姨拉着他开始吐槽她家那个到了人嫌狗厌的年纪的逆子。
待讲到了那逆子把狗扔进猪圈来吓唬吓唬猪,美名其曰给猪活动活动筋骨肉吃起来劲道结果被狗追了三里路时,温明灼从门内探出头来,说粥已经煮好了。
听见外边的谈话声,温明灼便多煮了一个人的米。
王姨一见到这个瘦瘦小小的姑娘,眼睛一亮。
“小淮啊,这位是?”
“我的远房表妹,家里出了点事过来投奔的。”接着萧淮之向温明灼介绍:“这是王姨,住在我们隔壁的邻居。”
“王姨好,”温明灼仍带着一点初来乍到的拘束,她乖巧地小幅度点头示意,礼貌询问:“粥我好像煮多了,王姨若是还没吃的话,就和我们一起吧。”
“诶哟哟那感情好,我就说哪传来的香味呢!馋的我口水快流出来了。”王姨的视线在他们两个之间来回,露出一个不明所以的笑容。
不用说,王姨大抵是想偏了。
王姨平生最大的爱好便是给人牵桥搭线,是方圆十里鼎鼎有名的媒婆。曾经还尝试过给楚思韵——也就是萧淮之的母亲介绍人,不过没成就是了。她是看着萧淮之长大的,对萧淮之这个懂事听话、品学兼优主要是长得还好看的孩子更是满意的不得了,要不是膝下没有个女儿,不然早就赖着楚思韵结下个娃娃亲了。
她给萧淮之介绍过不少姑娘,皆是她精挑细选出来的人,可惜他统统婉拒了。
有的人嘲讽他眼高手低,可都被王姨提着扫帚揍了一顿。
“放你娘的屁,我们小淮好的很!自然值得顶好的姑娘!”
她非常之坚信,只有萧淮之不喜欢的,没有他配不上的。
一顿饭,王姨先是夸赞了一番温明灼的手艺,又问了她的家里的情况。
在萧淮之给她的身份里,她是个父母双亡的孤儿。
王姨一听,心疼的紧,怕温明灼伤心,急急撇开了这个话题。
“不得不说,明灼的五官生的真是好看,”王姨道,“别不信啊,你姨年轻时候什么样的美人没见过,现在是瞧不出来什么,只要好生养着,等五官张开了,可是个大美人咯。”
“不过太瘦了,得多吃点长点肉,等姨把家里那鸡宰了,请你们到我家吃饭去。”
“那便先谢过王姨了。”萧淮之笑着应下了。
“正好,”王姨撑着脑袋,眯着眼睛看着眼前的两人,“姨就是喜欢生的好看的娃娃,赏心悦目。”
想起家里那个歪瓜裂枣,她脑壳都疼。
长得一点也不像老娘,尽随他爹去了!
温明灼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觉得应该要回复几句,便说:“王姨也很好看。”
声音轻轻柔柔的,像是被小猫爪子不轻不重地抓挠了一下。
登时王姨乐的合不拢嘴。
送走了王姨,萧淮之去到集市买肉,留下温明灼看家。
日上竿头,越来越多的人出来干活,休息时,几个妇人围在一起,嗑着瓜子聊八卦。
“听我家那个讲,京城又有几家因为武安侯一案被抄啦。”
“还武安侯呢,不是早就被剥了爵位吗?”
“诶呀你看我这糊涂了,反正洛家谋反一案不知道害死了多少人,村头那个卢艳芳知道吧,平日里整天鼻孔对着人,不就是仗着自家姐姐在京城给官爷当了小妾嘛,如今那官爷因为这事倒了,现在她每天恨不得憋死在家里,出个门都快把头埋进裤\裆里了,生怕有人翻她旧账哈哈哈哈哈哈。”
“你别说,我昨□□她吐口水,她还敢和我吵嘴,呸!一个狗仗人势的贱\人,没了依靠什么屁都不是,吵又吵不过我,气得她脸啊都憋成了猪肝色,真是笑死我了哈哈哈哈。”
几个妇人笑作一团。
“可是不是说,那洛家不认谋反的罪名,直接放了把火全家人一起自焚以证清白吗?”有人弱弱地提了一嘴。
“真真假假的有谁能说得清呢?谁知道洛家是不是真的造了反,又有谁会在意呢?人圣上发的话,谁敢质疑?”有人感慨道,京城里的那群人啊说是富贵的很,可掉脑袋也只是一句话的事,一件案子死了成千上百个人,谁知有没有公报私仇被胡乱牵扯进去的?唉,这种说都说不清。还是村里好,虽说日子苦了些,但总不用每天惦记会不会掉脑袋。”
“你那是没享受过,我小时候跟着外祖去京城经商,那气派,我真是一辈子都忘不了,公子个个高大帅气,姑娘一个赛一个的水灵,没有什么稀奇玩意是在京城找不到的。我要是能有侯爷那样的身份啊,哪怕就活一天我也再乐意不过了。”
“……”
温明灼靠在窗边,她在绣手帕,大致图案已经勾出来了,是雪中梅花。
不一会王姨再次前来拜访,她肩负着带温明灼熟悉村里人的任务,风风火火地进了屋,牵着温明灼挨家挨户的认人,几乎逛完了大半个村子。
有的人王姨会很详细的同她介绍,顺便打招呼寒暄几句,有的人只是远远观望一眼,小声和她交代后说一句他或她与萧淮之家的关系并不是很好。
温明灼的记忆力不错,一路下来基本能把村里的人认个七七八八。
“话说,明灼啊,”王姨欲说还休了半天,还是安耐不住好奇:“你了解小淮他家的一些事吗?”
因为顶着个萧淮之表妹的身份,说完全不知道是不可能的。
“多多少少,了解一二。”她斟酌着语句。
“那你知道小淮他娘和洛家有什么关系吗?”
温明灼愣神了一瞬,联想到方才听几位妇人讨论的话题,下意识地反问一句:“哪个洛家?”
“京城的那个洛家。”王姨附在她耳边低声说道。
是谋反的那个洛家。
她背后突然出了一层冷汗,手无意识的攥紧。
王姨没瞧出她的不对劲,自顾自地继续说道:“前阵子洛家谋反一案不是闹得挺大的嘛,我们村里有个婆子的亲戚在衙门当差,听到了点消息和其他几个婆子讲了,被小淮他娘听了去,当时她的那个脸色啊,白的吓人,我忙问她怎么了,她敷衍几句就跟丢了魂似的地回家了,第二天我去找她的时候,她已经……”她回忆起什么不好的场景,神色痛楚,“悬梁自尽了。”
“那时我夜间起来出恭,听见她在屋里头念着小淮的名字,我以为是她做梦梦到小淮了在说梦话呢,毕竟小淮出了趟远门,几个月都不曾回来,她成天惦记着。”
“她还没等到小淮回来,她怎么就舍得走了呢。”
“后来小淮回来了,我同他说了,那孩子白着张脸,一句话都不肯讲,我瞧他难受,没在多问。”
“可这事不是小事啊,这这这,这节骨眼上和洛家摊上关系,可是要死人的,若是真有,早早撇干净了说,洛家可是再富贵不起来了。”
温明灼对于萧淮之的事情可谓是一无所知,她也有一肚子的疑惑,只是没有说出来,所以只好同王姨打太极。
“具体我不太清楚,但我想应该是没有关系的,洛家先前好歹是个侯府,怎是我们能攀得上的呢?”
王姨说的不错,既然洛家已经落实了谋反的罪名,管他有没有关系,就一定要和它撇个干净。
“此时非同小可,除了您,还有人私底下说过什么吗?”她紧张道。
“没有没有,有的也被我几句糊弄过去了,你放宽心来。”王姨拍拍温明灼的手以示安慰,叹息一声,“哎,是了,我们村都是些小户人家,怎么可能攀得上洛家了,是我多想了。”
直到萧淮之回来,温明灼满脑子都还是王姨说的那些事。
思虑了半晌,她同萧淮之复述了一遍王姨的话。
对方沉默了一阵,道:“确实有关系。”
温明灼一愣。
“关系好像还蛮大的,”他挠了挠脸,“洛家的家主洛景泽,是我的父亲,亲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