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恒人生》一灯若水

137、知情者

　　羊城医科大学的校园里，灯火渐熄。夜已深了，再勤奋好学的研究生，也到了回寝室的时间。路上偶尔还能看见零星几个学生，而大多数人都已入了梦乡。
　　整栋实验楼里，只有安教授的实验室中还亮着灯。
　　安璐脸上的护目镜已经被取下，只剩头上的实验帽还没来得及摘。人到中年，安教授的精神早已不如年轻时，她一连忙了好几天，今晚终于是可以休息了。
　　分析报告已经写完了，她正贴心地等待着身旁的女医生过目。
　　爱雪在羊城已经住了一些时日，她来办的第一件事便是这份血样分析。此刻，她正对着自己的个人光脑界面发呆，光脑上和曾文华的对话还停留在她发出报告的位置，对方始终没有回复任何信息。
　　安璐出演提醒道：“怎么了大美人，报告有哪里不对吗？”
　　爱雪回了神，笑着说道：“报告没有问题，小璐的水平我自是相信的。实在太感谢你了，我也没想到会这么麻烦。”
　　安璐教授用怀疑的眼光打量着爱雪，意识到事情可能没有那么简单。
　　“大美人，你可跟我老实交代，到底出什么事儿了？这几天我见你一直愁眉不展，心里分明是藏着事。一走就是几十年不回华夏，这次又是为什么回来？”
　　爱雪关掉手上的光脑窗口，无奈地说道：“不是跟你说过嘛，这次回来是为了我这些年在南洲义诊的数据。我想找个地方安安静静地写论文。”
　　安璐沉思道：“这确实是一件大事……其实这些年，我观察到羊城的病患中也有异常。只可惜我未曾有预见性地展开学术研究，不然也能为你的论文多提供一部分佐证。”
　　“没关系，南洲的样本数量足够了。我相信我的论文发表之后，会引起联盟的重视的。”
　　爱雪这人向来如此，有多大的能力就做多少事，无论做什么都是拼尽全力。而这份魅力，也总是让她不自知地吸引到身边许多人的敬佩与仰慕。
　　安璐忍不住摸了一把爱雪和年轻时几乎没有差别的脸蛋，出言打趣她。
　　“得了吧，在哪里写论文不行？就算一定要到华夏来，也更该去帝都吧？除了我，你在羊城还认识谁？”
　　“一个人找地方住，没人打扰才好。”
　　“我才不信。难道你害怕去帝都，是因为不想见老康吗？”
　　爱雪叹息道：“当然不是了，我早就和康大哥达成了共识。无论如何，他都是从小看着我长大的，最艰难的那些年他也一直很照顾我。如果没有他许诺会独自将小芮抚养长大，我也没办法这般任性地离开。”
　　“那你怕什么？再怎么说也都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了，小芮也早已成年。难道你还怕那些人嚼舌根吗？”
　　爱雪的手掌不停握紧又松开，低垂的眼睑下眼神闪烁，似乎在犹豫要不要吐露心声。停顿片刻后，她低声道出一句话，让安璐变了脸色。
　　“你还记得吗？当年的地下27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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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地下27层，这个词迅速勾起了安璐不愿回忆的过往。
　　九世纪的联盟，有地上27层的建筑很多，连127层的也不算稀奇，但地下27层却完全不是一回事。无论是考虑到实用性或是建筑难度，一座拥有地下27层的建筑都不会是建造者的首选。在寸土寸金的帝都，更是只能找到一处。
　　爱雪说的自然是长生科技，或者说是她和安璐曾经工作过的单位，死亡人口管理办。
　　“大美人，你可别开玩笑。我……我们离职的时候不是相互约定过，谁也不会再提起的吗？你怎么……怎么还提这一茬！”安璐脸色铁青地说道。
　　爱雪强颜欢笑道：“离职了，便能当作之前发生的一切不存在吗？小璐，你怎么也这么天真，做着那自欺欺人的蠢事。我们这些人个个都有罪，我们一辈子都亏欠他们，不是吗？”
　　安璐解开头上的实验帽，用力将手指插入头发，希望通过按压头皮减轻一部分压力，却收效甚微。
　　爱雪知道安璐的精神压力很大，也习惯好友的小动作。但她没有停下的意思，而是继续说着：“面对冰库中的尸体，我们或许还能说服自己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研究……若是面对他呢？”
　　安璐猛的抬起脑袋，高声问道：“他？你说哪个他？一号实验体？”
　　爱雪严肃道：“他不是实验体，他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安璐突然像是明白了什么，双手暂时放过了自己可怜的头皮。她急忙重新打开光脑，再次查看起了那份她亲自纂写的分析报告。
　　“样本内检出两份基因片段……”
　　“编号一，男性，年龄40-45岁左右，F级，基因链碎裂，有编辑痕迹……”
　　“编号二，男性，年龄25-30岁左右，S级，基因链稳定完整，血细胞载氧表现等方面显示出其新陈代谢状态低于正常水平……”
　　安璐抬起头来凝视着爱雪，额头上满是冷汗：“当时拿到编号二的分析结果时，我还以为是自己弄错了。他的血液不像是活人的，也不像是死者的。”
　　爱雪无奈地说道：“你没弄错，那血样是他的，他现在是一名复生人。”
　　安璐抬起发抖的手擦了擦脸：“所以编号一这名男性的基因链断裂……是因为他，他在报仇……”
　　爱雪却摇了摇头：“不是因为他，是那些人自作自受。如果不是他们过度依赖基因工程，自然人的基因链又怎会变得如此脆弱？他们活该。”
　　“可是你又在害怕什么？一号实……他既然成了复生人，那么说明他在长生科技已经没有了利用价值。如今放归到社会中，白白做个没有自我意识的行尸走肉罢了。”
　　“原本，应该是这样的。”
　　安璐听见这句话，大脑一阵发晕。她的语调因激动高了不少，说出口的话也不再顾得上用昵称。
　　“爱雪！你在说什么？什么叫原本？？？”
　　一滴清泪划过爱雪的脸颊：“对不起，是我……是我动了私心。”
　　“你疯了……你简直是疯了……当年我就觉得你和实验体走的太近不是什么好兆头。连我都做了好几年的噩梦，外加心理治疗才勉强摆脱。你对他的感情太深了，又如何能走出那段可怕的岁月？”
　　爱雪悲痛地哭泣着：“他善良、勤奋、天资卓绝……他的人生才刚刚开始，本该有美好的未来，却年复一年地被困在冰冷的实验室中。”
　　爱雪认真地拉起安璐的手，看着她的眼睛说道：“小璐，我一点儿也不后悔，这是我在离职前做的最对的一件事。在发现冰库中偶尔会产生拥有自我意识的复生人时，我已经决定好要做什么了。”
　　“难道……你……你竟然……”
　　“进入冰库前他并未脑死亡，在我的刻意布置下他自会觉醒自我意识。脑细胞活动被抑制后，他将丧失所有记忆，也会忘掉我……无论是美好的或是痛苦的……通通消失。”
　　“爱雪，你的胆子也太大了！拥有自我意识对一个复生人而言，生不如死！你究竟在帮他还是在害他？”
　　面对安璐的质问，爱雪垂泪不语。看好友这幅模样，安璐再多的指责也说不出口了。
　　安璐只得安慰道：“罢了，事到如今再想什么也没了意义。也许他活的痛苦一些，但拥有自我意识才算真正延续了生命。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才是复生人诞生时的初衷吧？”
　　爱雪却痛哭道：“本来应该是这样的！可是被抑制的脑细胞却开始重新活跃了！他暂时还没有想起我们曾经对他做过的那些事，可终有一天会记起的！”
　　“这就是你不愿去帝都的真正原因？”
　　“我答应过他，会把事情的原委全部告知……可我害怕，我怕他没办法原谅我，更怕他用厌恶的眼神看着我……”
　　“可你又能躲多久？”
　　“除了闫军，我们这些当年的知情者都离了职。项目组的信息也都存在长生科技的内网中，他查不到的。小璐，让我在你这里躲些时日吧，等做好准备，我再向他坦白……”
　　安璐叹息道：“你想清楚……就好。”
　　“我亲口告诉他的真相，总比他自己找到的要容易接受一些的。我一直，一直都是为了他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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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闫军的晕厥并无大碍，夏恒把他送到医院后便走了。他也不需要陪护，住院留观一晚就可以出院。”
　　康芮已经将她获取到的信息，以及闫军的病房位置告知了曾文华。而他正在默默看着住院部大楼上方，某个漆黑的窗口。
　　“就差一步了。”
　　在晚宴现场，他见了闫军一面。
　　曾文华确定自己的意识不会因此被拉入脑域，这也正是今晚他敢来见闫军的原因之一。闫军或许不是记忆中的关键之人，却应是知情者。
　　一身黑衣的男人面向南方遥望身处羊城的爱雪，逐渐坚定了此去的信念。
　　“阿姐，我不知道你将来会不会告诉我，但现在机会就在眼前，我不想等了。”
　　他将帽子戴好，身影消失在医院的楼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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