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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小敛 ...

  •   温宣长公主乃五日后小敛,陈馔于堂下,一面为死者着装,一面祭奠。韩相瑞并万氏领弟妹抚尸擗踊。着装已毕,用衾被裹尸,绞布收束,为温宣长公主裹尸使用的是万氏提前吩咐的缟衾。谢北陆并沈鱼领着谢雎并谢雅出席,向温宣长公主致襚、致奠。韩相瑞并韩相琅凶拜宾客。

      小敛当天夜,庭中和堂上继续燃烛。男女分席,沈鱼居首位,万氏与韩喜瑶在其左右,万氏怀中抱着长子入席。
      “一眨眼砕砕[1]也两岁了。”沈鱼拿了一支鼗鼓[2]在砕砕面前轻轻摇晃起来,两侧缀着的两枚弹丸随着沈鱼摇晃的力量扭动起来,击在纸制鼓面上,发出清脆响声。
      砕砕很给面地咯咯笑了起来,万氏道:“看来砕砕很喜欢舅妗,平素别人逗都不给一个眼神。”
      韩喜瑶搭话道:“是啊,妗娘一来砕砕眼中就只有妗娘了,连瑶娘都不看了。”
      沈鱼顺着话说道:“瑶娘莫不是同妗娘吃味了。”
      韩喜瑶将头轻轻靠在沈鱼臂上,软声道:“妗娘说的哪里话,你是瑶娘的妗娘,砕砕同你亲近不是该的么。”
      “嘴甜。”沈鱼轻轻拍了一下韩喜瑶的手背。
      万氏给旁侧的则灵递了一个眼神,则灵会意,伸手将砕砕接过。万氏道:“难得舅父、舅妗留在府中用膳,可一定要尽兴而去。”
      几人尚在孝中,奉上来的佳肴不沾荤腥。用膳时韩喜瑶的心情又低落下去,闷闷地用膳。万氏将一道香椿豆腐放在韩喜瑶面前,温声道:“这是瑶娘最爱的菜肴,今儿可要多用一些。”
      韩喜瑶默不作声,万氏也不在意。
      *
      “舅父……”韩相瑞呐呐唤道,韩相琅垂着头不语。
      谢北陆沉声道:“兹事体大,何不传信予我?”
      韩相瑞哭红了眼,他看着谢北陆沉着的面庞,道:“舅父……母亲、母亲……”
      他终是说不下去,抬袖遮住脸,呜咽声传出来,谢北陆的脸色却更为难看。韩相琅逾矩地扯住谢北陆的衣袖,低声哽咽道:“舅父,为何会是舅……”
      谢北陆摇头示意他住嘴,韩相琅乖乖闭嘴。安步捧着一盆水来让韩相瑞并韩相琅净面并更衣,谢北陆耐心地等着他们收整好自己。

      “阿兄。”未等到韩氏兄弟俩收整好,谢北陆先等到了一道十分熟悉的声音。
      谢北陆起身,左右整理衣裳,回身叉手道:“陛下,礼不可废。”
      今上一袭玄袍,身后是随列摆开的侍卫,个个腰间别刀,单手按住,一副蓄势待发的模样。
      “纵礼不可废,卿乃孤外兄。”今上走近轻扶了一把谢北陆,“赵谢之间,惟孤与卿。”
      谢北陆微微仰首,放下手低声道:“陛下何故来此。”
      今上微笑着反问道:“今乃孤姊小敛之日,孤为何不来?”不待谢北陆回答,他看了眼几上的茶盏,走近几步,“明日大敛,孤自会出面。”
      谢北陆深揖:“陛下,此于礼不合。”
      “于礼不合?”今上笑道,“阿兄,孤且问你,何为‘礼’?”
      谢北陆答道:“禮,履也。所以事神致福也[3]。”
      “无需神灵,孤自可致福。”今上傲然道。
      谢北陆又答:“夫礼,天之经也,地之义也,民之行也[4]。”
      “孤乃天地之主,经义之道,皆列于下。”今上锐利的目光扫在谢北陆面庞上。
      谢北陆淡声道:“彼生前恪礼,缘何不全身后之愿?”
      今上似是被惹怒,脸上浅淡的笑意彻底消失殆尽:“身后之愿?你倒是告诉我,何愿?不亦自度乎?”
      谢北陆头急遽伸下,引头至地,稍顿即起,即拜顿首:“纵不为彼,陛下亦宜尊礼。”
      今上道:“孤即为礼。”

      气氛一时之间僵持不下,适韩相瑞并韩相琅步进,甫一见到院落里的两位舅父,一立一跪,皆停在原地不敢再近。今上身边的宠监许彩山迎上去:“两位爷里边请——”
      韩相瑞并韩相琅上前拜稽首:“见过陛下。”
      今上扫了他们一眼,许彩山并另一位侍人连忙上前扶起他们。今上则亲手扶起谢北陆,温声道:“阿兄,你我兄弟之间也许久未促膝长谈一场了罢?”
      谢北陆顺着今上的力道起身,转向今上叉手道:“唯。”
      今上又转向韩相瑞,问道:“砕哥儿今何岁?”
      韩相瑞答道:“回陛下,今两岁。”
      今上笑道:“等过了丧期,孤为之赐名。”
      韩相瑞愣了一下,随即屈膝跪地,左手按右手,还未有下一步动作,许彩山就摁住他,眯眼笑道:“大公子切莫多礼,福气还在后头呢。”
      韩相瑞嘴角颤抖,半晌才叉手道:“牙璋谢过陛下。”
      今上颌首,看向韩相琅:“琅哥儿还有两年加冠,及时孤为你取字。”
      韩相琅立时呆住,似想偏首去看兄长并舅父,他声音有些颤抖地回答:“唯。”
      不待今上说接下来的话,谢北陆已经上前一小步,向韩相瑞道:“内人尚在后院,烦牙璋传信予彼,吾将与陛下促术谈,自不必忧心。”
      韩相瑞叉手道:“唯。”
      今上笑道:“兄嫂感情甚笃,孤难免惊羡。”
      “皇孋与陛下亦伉俪情深。”谢北陆道。
      今上转了转拇指上的碧玉扳指,声音低哑:“若是梓潼尚在,今朝也该是阿兄惊羡孤。”
      谢北陆没有回话,今上也不在意,他复问道:“雎哥儿和雅哥儿没有随阿兄一同前来吗?”边问边往屋内走。
      谢北陆一边跟上今上的步伐,一边回答:“他二人在厅堂。”

      用完晚膳,侧厅里,今上与谢北陆屏退左右,今上眉眼难掩疲色,但他还是语气轻松地说道:“阿兄,你说及时琅哥儿加冠,我为他取个什么字好。”
      “‘素风传竹帛,高价聘琳琅。’”谢北陆思索了半晌,道,“不若便唤‘琳琅’罢。”
      “好字!”今上稍有激动,拉近与谢北陆之间的距离,“阿兄文采斐然,名续实属钦佩。”
      谢北陆道:“陛下何须自谦,想当年陛下的才华也为嵇先生称赞。”
      今上楞了一下,神色有些恍然:“许久未听到嵇先生的名字了……”
      谢北陆为今上斟茶,淡声道:“嵇先生归隐山林,乃‘乐夫天命复奚疑’。”
      “‘聊乘化以归尽,乐夫天命复奚疑。’”今上端起黑釉曜变盏呷哺,“《论语》曰:‘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诗经》曰:‘逝将去女,适彼乐土。’又曰:‘兄弟既具,和乐且孺。’阿兄,何为‘乐’?”
      谢北陆答道:“天下清晏即为乐。”
      “此大乐。小乐为何?”今上复问。
      “乐无大小之别。‘人未有不乐为治平之民者也[5]’为乐,‘有朋自远方来’亦为乐。”谢北陆道,“何乐不乐,皆为自乐。惠子云:‘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今上一愣,旋即笑道:“‘子曰‘汝安知鱼之乐’云者,既已知吾知之而问我。’”
      谢北陆没有立时答话,只是啜了一口茶,才道:“唯。”
      今上眉眼带笑,温声道:“待过了丧期,孤与卿定酩酊大醉一场。”
      谢北陆依旧答道:“唯。”
      *
      马车驶进宣武侯府,谢雎抱着已经睡着的弟弟下马车先行回房;谢北陆并沈鱼一前一后下了马车,谢北陆牵着沈鱼的手,仔细地扶她下马车。两人一道走向正院,谢北陆道:“明日便是大敛。”
      沈鱼偏首去看他,她知道谢北陆不会无缘无故说这样的话。果不其然,谢北陆接着道:“陛下令许彩山任执事人。”
      执事人在大敛时会帮助主人在棺内铺席置衾,发引前对着灵柩诵读遣册,手执随葬品,在丧礼中是较为重要的存在。
      沈鱼明显楞了一下,许彩山的名字哪怕她身居内院也是听闻过的,他乃今上身边的宠监,亦为温宣长公主出阁前的旧时侍人。
      “也好,让许侍人最后送一程旧主,也算是全了他们曾经的主仆情分。”沈鱼斟酌着回答。
      谢北陆不置可否,好在也不是非要她说出什么。

      第二日大敛,陈衣于房,陈奠于堂,棺木抬入,韩相瑞并万氏擗踊痛哭。在执事人许彩山的帮助下,在棺内铺席置衾,韩相瑞奉尸入棺,盖棺,又踊如初。接着是一场规模较大的祭奠,今上在最前,谢北陆站他侧后方,与其余宾客一同行礼。
      今上对着温宣长公主的柩深深作揖,待他直起身,后面的宾客才敢直身。韩相瑞凶拜;妇女在帷内痛哭。送客后,韩相瑞并万氏再次哭踊。

      “母亲,什么是‘死’?”谢雅伏在沈鱼膝上,问道。
      沈鱼脸色一顿,将幼子的脸用白玉金丝锦扇遮掩住,才轻声道:“雅哥儿,那是姑姑,是长辈,不能用这样的字来描述。”
      谢雅稍有些不适,扭了几下脑袋,复问:“那应该怎么说?”
      “殁,”沈鱼道,“殁了。”
      谢雅学舌:“殁——”
      “对,殁。”
      “那人为什么会殁呢?”谢雅拉下锦扇,一双明亮的眼睛看向母亲。
      沈鱼沉默了一下,低首直视幼子的双眼:“神佛有灵,岂能令人攫取;生死有命,岂能令人颠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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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小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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