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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9、雪落无声 ...

  •   安奈将信将疑地点了点头,见他们表情自然,并不像有什么秘密,便也放松了警惕。

      赵定淳微微颔首,退出了病房。

      苏筱月隐藏在被子下的手,紧紧地扯住床单,才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不让自己哭出来。

      听到周辰义深陷囹圄的消息,她的整个心都揪了起来。

      脑中忽然想起他曾经对自己说的话,“如果有一天我真的身陷囹圄,你一定要逃的远远的。”

      是不是从很久以前开始,他就预想到自己会有那么一天。

      可是,她做不到,她没办法一个人逃走,然后在没有他的世界里度过余生。

      一连三天,赵定淳都会在晚上出现在苏筱月的病房里,两人会抓住仅有的一点时间,用申城话交流一下这些日子发生的情况。

      安奈倒是也没怎么疑心,毕竟看着苏筱月这几天食欲和心情都变好了,心里还觉得这位医生的心理疗法起了作用。

      苏筱月总算断断续续地知道了这些天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原来,那日老吴在蓉园外就向同志留下了危险信号,赵定淳便亲自带领队伍潜入永城,终于在苏筱月入院的时候,抓住了和她见面传递信息的机会。

      而周辰义则是明知自己又去无回的情况下,只身进城去见周辰礼。

      也正是他用自己争取到的这几天双方休整的时间,让援军及时到达,一鼓作气收复了失地。

      如今各方势力都在想尽办法营救周辰义,怎奈督军府看守严密,至今还没有什么实质性进展。

      明日便是苏筱月要出院的日子,赵定淳告诉她,原本他们只想借此机会将她营救出去的,但是又怕对方会因此对周辰义不利,所以他们也不敢轻举妄动。

      苏筱月倒是能够理解,她并不希望为了救出自己而带来不必要的牺牲,最重要的是,她觉得自己留下来,或许还能见到周辰礼,借机可以和他谈条件,哪怕是知道多一些关于周辰义的消息也好。

      直到最后,赵定淳再次说出了他们临别时,最常说的那两个字。

      “保重。”

      这两个字,如今在这乱世之中,能抵万金。

      谁都不知道,下一次还能不能再相见,下一次相见又会是在何时。

      让苏筱月没想到的是,来接她出院的人竟然是周辰礼。

      “弟妹这几日看来在医院休养的不错,气色看起来都好多了。”

      “再好能好到哪儿去,你要是继续还把我关着,只怕下次再见我就不是在医院,怕是在灵堂了。”苏筱月回怼道。

      “弟妹怎么能这么讲话,你不为自己考虑,也总该为自己肚里的孩子谋划的长远些。”

      周辰礼果然开始用孩子做威胁。

      “若大哥真的还念及你这个为出世的侄子,那就麻烦把我放了,让我早点去和子恒团聚。”苏筱月早就料到他会威胁自己,索性也提出自己的条件。

      “你想要自由还不简单,只要答应我的条件,我马上就安排人一路护送你回申城。”周辰礼道。
      “你有什么话就直接点,何必绕弯子,浪费彼此时间。”苏筱月倒是很想知道他对自己要提什么条件。

      “其实是藤田先生让我给你带个话,他以最大的诚意邀请你出任东部地区共治会的会长。”

      苏筱月不屑地冷笑一声,所谓的共治会她早就听说,不过就是他们想在沦陷区找一些有影响力和号召力的人士来制造声势,巩固统治。

      “这就是你们的诚意?那未免也太廉价了,我要你带我去见周辰义,只有见到他,我才会考虑和你们谈。”

      她的心里现在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尽快见到周辰义,确认他是否安全,身在何处,这样才能筹划下一步行动。

      “他现在还在前线打仗,那种地方不适合你这种女人去。”周辰礼回绝道。

      苏筱月之前已经听赵定淳讲,周辰义早就只身到了永城,而周辰礼很明显就是在搪塞自己。

      “既然这样,那就没什么好谈的了,你现在就派人把我送回蓉园吧。或者回去请示那个什么藤田,赶紧停战,不要打了,让我们夫妻早日团聚,或许我还会考虑坐下来和他慢慢谈。”苏筱月知道周辰礼不过是个传声筒,与他也谈不出什么结果,索性就来了一通胡言乱语。

      “你真是个疯子。”周辰礼觉得她有些不可理喻,便结束了谈话,命人把苏筱月重新送回蓉园。
      ……
      一连几日的酷刑折磨,早已让周辰义失了半条命,藤田怕出事导致局面无法挽回,便将他从地牢中转移出来,找来医生救治。

      可周辰义醒过来后,却是十足地发起了公子脾气,但凡是给他诊治伤势的医生去了,他便一通大骂,把手头上能砸的东西全都砸了去,已经吓跑了好几个医生。

      他已经发了一天的高烧,如今躺在床上,迷迷糊糊之间,鼻息间传来一阵熟悉的若有似无的睡莲香气,筱月,是你回来了吗?

      冰凉的毛巾敷在额头,他顿时舒服了许多。

      可当一双纤细的手抚在他的手上时,周辰义猛然惊醒,他坐起身来,一阵眩晕袭来,缓了好一会儿,才看清来人。

      “谁叫你来的,你走!”周辰义一把甩开来人的手。

      申红茹被她激烈的反应吓了一跳,“你这又是何苦呢,答应他们的条件就是了,偏要搞得自己跟阶下囚似的。”

      周辰义冷哼一声,“藤田可真是煞费苦心,硬的不行要来软的了,如今连美人计都用上了,但你终究不是她。早知道你还不知悔改,依旧与日本人为伍,我当时就不应该心软放你走,真应该一枪崩了你。”

      他知道申红茹今日是刻意打扮,连香水都用了她最喜欢用的那一款,可在怎么模仿,也不是真的她。

      申红茹冷眼看着他,“我有今天还不是拜你所赐,你今天要是不同意让医生来诊治,只怕我很难向藤田交差。”

      “你是死是活,都是你自己咎由自取,与我何干,你最好现在就滚,不然我就先一步掐死你!”

      一想到是因为申红茹才将苏筱月带到永城这危险境地,周辰义就恨不得将眼前这个女人碎尸万段。

      “你不想医治就算了,搞得那么凶干嘛。”申红茹看着周辰义的两只手腕上缠着纱布,上面还隐约地渗出些许血迹。

      听说他被周辰礼挑断了手筋,这两只手算是废了。

      “还不快滚!”周辰义抄起手头的茶杯,对着申红茹就砸了过去。

      申红茹躲避不及,茶杯正中她的额角,瞬间便红肿起来。

      她捂着额头,掩面而出,室内又恢复了平静。

      周辰义无力地靠在床头,环顾着这间他儿时居住的房间,一切的陈设都没变,只是外面的天变了。

      他在赌,他在耗,在只身前往督军府的时候,他就以报了必死的决心,用这条命哪怕能拖延一刻时间,等来最佳反攻的战机,也是值得的。

      只是,他算好了一切,却偏偏出了意外,自己这半条命还留着,就只是想亲眼看着她平安的离开永城。

      他再次昏睡过去,醒来时天色已晚,送晚饭进来的不再是门口守卫,而是他许久未见的一个不太熟悉的故人,欧阳天逸。

      周辰义见到他倒是颇为意外,两年前在火车站一别,那时的欧阳天逸还带着些许稚气,差点被周辰礼利用,而现如今站在他眼前的大男孩已然化身为成熟男人,一身西装革履,还带了副圆框的金丝边眼镜。

      欧阳天逸将食盒放在桌上,才缓步走到周辰义跟前,叫了声,“周司令,好久不见。”

      周辰义见状,心里大概也猜出来他在给日本人做事,心里不禁怒火翻涌,几声咳嗽,嗓子眼泛起一股腥甜,险些吐出一口血来。

      心里暗道,自己真是眼瞎了,一时心软放过的人,如今全都成了日本人的走狗,反过来通通反咬他一口。

      “今天是什么日子,怎么但凡跟我能沾上点关系的人,都跟走马灯似的,一个个轮番上阵,是藤田没什么招数可用了吗?”

      周辰义靠在床头,闭目养神,不想再看欧阳天逸。

      “您这是哪儿的话,按理说,您救过我的命,我早就应该过来看您的。”欧阳天逸自己拉了一把椅子,坐了下来。

      周辰义睁开眼睛,冷冷地看着他,“那你倒是跟我好好说说,你现在是以什么样的身份过来看我?”

      “我忘了自我介绍了,我现在是藤田先生秘书处的一名翻译。”

      欧阳天逸的话音还未落,周辰义抄起床头的青花瓷茶壶便朝他砸了过去。

      冰凉的茶水和茶叶沫子泼洒在欧阳天逸的脸上和羊毛西装上,可他却没有躲闪。

      “你父亲当年送你去日本留学,就是让你回来给日本人当走狗的?我记得他生前最痛恨日本人,年轻的时候还曾和我父亲一起和日本武士比武,以一敌三。他若是在天有灵,看见自己当年拼了命保全下来的欧阳家唯一的后人,竟然再给日本人卖命,是不是不会放过你?”

      欧阳天逸起身拿毛巾擦干了身上和脸上的水渍,这才开口道,“你说的对,但是我别无选择,你当时也应该知道,如果我的身份被人知道,大概也是活不了多久的,我只有投靠藤田先生,才能活命。”

      周辰义不屑的说道,“所以你就这样苟且偷生,出卖自己的同胞和国家?如果你今天是来劝我的,那你还是省省力气,我不像你天生的软骨头,只会卑躬屈膝,摇尾乞怜。”

      欧阳天逸没有反驳,只是安静地听他说完,不气也不恼,径直走到桌前,打开了食盒。

      “早就听说你脾气不好,尤其是受伤以后,公子爷发起火来,没人敢靠近。可我这个人偏偏就是急于在藤田先生面前邀功,想要试试看,能不能劝得动你。”

      说着,他从第一层拿出一本书,和一套睡衣,递到周辰义面前。

      “看来督军府里新换的下人们并不懂得怎么伺候人,难怪你会发那么大脾气,好在我以前也过过一段时间锦衣玉食的生活,懂得你大概会有哪些讲究。”

      周辰义垂下眼帘看了看他递过来的那本书,泰戈尔诗集。

      世上竟然会有如此巧合的事吗?他不信。

      这本书能够引起周辰义的注意,不仅是因为他曾与苏筱月一起读过,而是因为这本书是他与赵定淳约定好的联络密码本,这个秘密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

      拿起那本书,周辰义随手翻看了一下,并没有什么特别,更不可能有任何标记和夹带,毕竟送进来的东西都是经过层层盘查的。

      他将书放在一边,手指落在那套真丝睡衣上,触感冰凉丝滑。

      “给我送诗集是什么意思,明知我与夫人不得想见,还要让我读这些个爱情诗歌,这不是给我添堵呢吗?”

      周辰义虽然有心试探,但又怕是自己想太多,贸然开口会打草惊蛇,再加之门外有人严密监视,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会被记录下来。

      “您火气那么大,应该多读点诗歌,平心静气一下。”欧阳天逸接话道,他说话的时候眼睛却一直盯着那本书。

      周辰义把书拿在手上,朝他轻微地晃了晃,他则肯定地微微点头。

      欧阳天逸被对着窗口,这一幕被他的身体挡住,外面的人无法察觉。

      “您要是真想和夫人见面,也不难,答应藤田先生的条件就行了,人生苦短,您何必以卵击石呢?”欧阳天逸的神情很快恢复了正常,继续劝说道。

      “或者,您还有什么条件,尽管提,我一定传达给藤田先生。”

      周辰义将头后仰,靠在柔软的鹅绒枕上,“你出去吧,我想自己一个人静一静。”

      “那好,正好您静下来好好考虑一下我刚才的建议。”

      欧阳天逸说完就转身往外走,走到桌旁,还不忘提醒一句,“今日我特地去徽菜馆买了你最喜欢吃的菜,是老板亲手做的,你可一定要尝尝。”

      房门被轻轻关上,周辰义总觉得欧阳天逸是知道些什么的,但又不确定他到底知道多少。

      他脱掉身上被血渍和汗水浸染的衣服,换上了那套睡衣,清爽柔软的感觉,让他顿觉整个人都舒爽不少。

      指尖在划过袖口时,被凹凸不平的针脚吸引了注意。

      仔细地摩挲,再三确认,周辰义确定这是一串摩斯密码。

      他默默地把密码记在心里,状似不经意地翻开诗集,找出对应的文字。

      虽然现在周辰义心中还有无数个疑问,最大的疑问便是欧阳天逸到底是怎么和赵定淳走到一起的。但他还是决定按照欧阳天逸传递过来的信息去有所行动,成败在此一举,不成功便成仁,横竖都是一死,倒不如放手一搏。

      自从与欧阳天逸聊天过后,周辰义像是把一切都看开了,晚饭破天荒的吃了一碗饭,竟然还同意找医生来给他伤口换药。

      不仅如此,他还提出要见藤田。

      藤田更是喜出望外,为此还把欧阳天逸给嘉奖了一番。

      而这样一来,周辰礼的处境就颇为尴尬了。

      他不仅一件事都没办成,还自作主张把周辰义搞得遍体鳞伤,差点丢了性命,惹得高层大为光火。

      藤田的态度也有了180度的大转变。

      “周司令,我为我们之前对你做出的不敬举动感到十分抱歉,你依然是我们最忠实的伙伴和朋友。”

      周辰义心中不屑,表面上却不减丝毫风度和威严,“藤田先生,你先别急着道歉,感谢。我答应了你们的条件,但我也有我的要求。”

      “但说无妨。”

      “第一,我要见到我的夫人,在确认她安全以后,才会做出公开表态,并且我要让她安全返回申城。第二,我要你们在督军府举办一场宴会,我会在宴会上进行公开表态,毕竟我还是要让所有人都知道,这个督军府到底是听谁的。”

      周辰义说着,眼神锁定在了周辰礼的身上。

      藤田哈哈一笑,他本以为周辰义会提出多么苛刻的条件来为难自己,没想到就是这些。他也同样捕捉到了周辰义的眼神,内心里还以为是周家兄弟在暗中较劲,争夺对周家的掌控权。

      “没问题,我下午就派人把夫人接过来,让你们见面。”

      “我们见过面,我就要亲眼看着她离开永城。”周辰义说道。

      藤田并没有被刚才的喜悦冲昏头脑,他知道现在苏筱月绝对是可以用来要挟和制衡周辰义的一个绝佳人质,绝不可能提前将她送走。

      “今天不行,我只能答应你在宴会结束以后,你宣布完你的决定,她才可以离开。”

      周辰义沉默了一下,随即答应,“好。”
      ……
      当苏筱月看见周辰礼的那一刻,以为他又是来游说自己的,便头也没抬,继续将视线锁定在书本之上。

      周辰礼自知不受欢迎,清了清嗓子,开口道,“没想到我竟如此不受弟妹的待见。”

      “我如今与阶下囚别无二异,整日被关在这囚笼之中,实在没心思再与你虚以逶迤。”苏筱月冷淡地说道。

      “那你就不想去见见我那三弟,他可是想你想的紧。”周辰礼冷笑道。

      苏筱月抬起头来,极力克制着内心的激动,周辰礼说的所有一切她都能拒绝,唯独这句话,不管是真是假,她都要随他去走一趟。

      记忆中的督军府早已不是以前那热闹和气的模样,如今到处都是荷枪实弹的卫兵把守,熟悉的路叔和邹副官也早已不知去向,置身其中,便是一种令人压抑的肃杀之气。

      沿着青石小径一路来到了那个僻静的小院子,曾经居住过的房间外,数名警卫把手。

      周辰礼走到房门口便停住了脚步,“弟妹,三弟就在里面,我就不跟着进去了,毕竟,你们夫妻应该还有许多体己的话要说,时间有限,请吧。”

      苏筱月深呼吸了一口,调整着自己的心情,她没想到,两个月不见,再见之时,竟然是此般情形。

      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午后的阳光倾泄而下,洒满了整个房间。

      眼前一个高大身影长衫玉立,正背对着门口。

      听见开门声,周辰义转过身来,脸上说不出的欢喜。

      一瞬间,苏筱月眼圈通红。

      他瘦了,身上的长衫明显大了一码,宽大的衣袖盖住了手背。

      她倒是第一次见他穿长衫的样子,他平日里不是一身戎装,就是深色西装,再加上身上那种严肃的气质,总是有一种拒人千里之外的感觉。

      而如今的模样却看起来斯文不少,倒像是个普普通通的教书先生。

      如果他真是个教书先生,那该多好,可以远离这些纷纷扰扰,过着清闲安定的日子。

      “子恒,我好想你。”

      她毫不掩饰自己的内心,扑向他早已张开的怀抱。

      “傻丫头,我这不是在这儿呢吗,哭什么?”周辰义故作轻松,可心里却早已揪成一团。

      他的手抚上她的发丝,贪婪地呼吸着那专属于她的睡莲香气,他想要把这刻骨铭心的味道深深地融入自己的骨血之中,他怕这一生,再也闻不到了。

      眼前的人儿明明是属于他的,可却偏偏要眼睁睁地看她远去。

      “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我不应该让你这样担心,我自己深陷囹圄也就罢了,真不应该让你也牵连其中,是我没有保护好你。”

      苏筱月再也止不住眼中的泪水,拼命地摇着头,可喉咙里却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般,艰难地发声,“不,这不怪你……”

      属于他的那股淡淡的薄荷香气没有了,他的身上只有消毒药水的味道,混杂着些许的血腥气和皮肉烧焦的气味,似乎无时无刻不再提醒着她,周辰义曾经遭受过非人的折磨。

      他刚刚张开怀抱时,她分明看到了宽大的衣袖之下想要掩盖的手腕上缠绕的绷带。

      他不说,那她便不问。

      苏筱月知道他是怕自己担心,可他面对的是何等凶残的恶魔,即便他不说,她的心也会跟着滴血。

      周辰义只能将她抱得更紧,他的双手因无法用力而微微颤抖。

      他附在她的耳畔轻声说道,“要坚强点,我相信你,你是我见过的最最勇敢的女孩,明天便是逃走的绝佳机会,你一定能做到的。”

      苏筱月一下子从悲伤的情绪中惊醒过来,她瞪大双眼看着周辰义,心中万千疑问,却因隔墙有耳而无法问出口。

      “那你呢?”

      周辰义笑了笑,只觉得声音嘶哑,无法开口。

      他曾经说过,只要答应她的都会做到,可这一次,他却无法给她承诺。

      苏筱月心底了然,抓住他的一只手,附在自己的小腹上。

      “宝宝最近很乖,一点都不会闹,我没有再孕吐了,食欲也好了很多。”

      周辰义默默地收回手,抓握成拳。

      “他还没成型吧,等你回去了,就打掉吧。当作从没认识我,你还很年轻……”

      周辰义声音哽咽,他以为自己足够冷血能够说出足以让她死心的话,可是,却只讲到一半。

      “子恒,我不要,你不能不要我……”

      苏筱月早已泣不成声,双手紧紧地抓住他的衣襟,仿佛这就是她最后的希望。

      她怨他,为何如此狠心,这孩子是属于他们最后的羁绊,他却要狠心斩断。

      她不敢松开怀抱,她怕下一秒自己就会被推出这个房间,永远地失去与他的联系。

      她怨命运为何如此不公,如果可以她愿意用一切来交换,让他可以留在自己身边。

      子恒,你不能这样对我,我远没有你想的那样坚强。

      世人都道我是驰骋商界的铁娘子,可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有多么渴望被保护。

      只有在你面前,我才是那个最真实的,最想在你面前撒娇的女孩。

      我不要余生都在凄风冷雨中度过,我想要你在陪我走一程,我想你再一次为我不顾一切。

      如果时光能够倒流那该多好,我希望我们永远都在山上的那幢别墅里,只有我们两个。

      我只想自私地要一份只属于我们两个的爱情。

      他强忍着心中的悲痛,双手轻拂着她的后背,无声地安慰着早已泣不成声的女孩。

      周辰义啊,周辰义,你能不能不要再逞强,你总以为什么事都能凭你一己之力扭转乾坤。

      可你不可能永远都得到命运的眷顾,却又要让自己深陷囹圄,来成全大多数。

      周辰义深呼吸一下,调整了自己的情绪,他松开怀抱,看着苏筱月,说道,“你知道吗,我这辈子做过的唯一最后悔的事,就是耽误了你的青春,害你伤心如此,我早该知道,像我这样的人,是不配拥有温暖的,可我却偏偏想要奢求,最后倒是害了你。”

      “明晚过后,就忘了我吧,我们到此为止,你就当从没认识过我。”

      “我说你们这对苦命鸳鸯,再多的话也该说的差不多了吧。”

      周辰礼的声音不合时宜地再他们身后响起。

      苏筱月急忙擦去脸上的泪水,维持着最后的体面。

      周辰义面色如常,“女人家没见过什么世面,你们这样把她圈禁了这些日子,她当然是又怕又委屈了,让你见笑了。”

      “弟妹,咱们该回去了,来日方长,明日你还要来赴宴呢。”周辰礼做了个请的手势。

      “赴宴?”苏筱月满脸疑惑,刚刚二人都沉浸在那种刻骨铭心的氛围之中,并未来得及交流其他。

      “怎么,三弟他还没告诉你这个喜讯吗?”周辰礼一脸玩味地看着眼前二人。

      “喜讯?”苏筱月心中有种不详的预感,她不知道刚才周辰义口中的逃跑的绝佳机会,是不是指的那场宴会,而他又答应了藤田什么条件,他是不是又想把骂名留给自己。

      “是啊,三弟明日便直接听命于藤田将军了。”

      苏筱月终于明白周辰义刚刚为什么如此决绝地急于与自己划清界限了。

      这个消息过于震惊,以至于苏筱月已经想不起自己是怎么回到蓉园到了。

      她不知道周辰义到底是如何谋划整个计划的,她只知道,他已经做好了必死的准备。
      ……
      对于这次的宴会,藤田相当谨慎,只邀请了一家亲日媒体的记者参与,其他出席的也都是日方高层。

      他知道一定会有人想尽各种办法来营救周辰义,所以今晚的安保等级被列为最高级。

      苏筱月走进宴会厅时,周辰义一眼便看见了她。

      她的胸前带了他送的那枚凤凰胸针,正款款地向他走过来。

      他知道,有很多时候,爱不需要说出口,却能真真切切地感受得到。

      周辰义上前,牵着她的手入座,并贴心地将她杯中的酒水换成了茶水。

      在藤田的建议下,众人共同举杯,喝下了杯中酒。

      觥筹交错间,日语夹杂着中文,欧阳天逸在一旁尽心尽力地翻译着,可苏筱月的心思却完全不在这些场面话上。

      她不知道今晚将会发生什么,也不知惊心动魄的场面将会何时发生。

      一切都是未知的,包括所有人的结局。

      古川和申红茹一起来到她面前敬酒,苏筱月起身举杯,微微含笑。

      “周夫人,很高兴能在今晚的宴会上,之前我们的人几次劝说你站到我们的阵营来,你都拒绝了,没想到如今却是看清了时局,实属难得。”古川道。

      苏筱月笑了笑,并不想与他过多纠缠,可一旁的申红茹却开口道,“古川君,您没听过夫唱妇随这个成语吗,我们周司令弃暗投明,周夫人当然要紧跟上他的步伐了。”

      古川看似忽然想起来什么一般,冷笑道,“周夫人,你要是早点做决断就好了,只怕你还不知道吧?”

      苏筱月见他眼中闪过一丝阴狠,心里忽然有了不好的预感,“古川先生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被你拒绝后,我们又派人去找了苏老先生,当然也是被他严厉拒绝。很不幸的是,我们在他的办公室里搜出了他支援抗日分子,给前线输送物资的证据,他当时激烈反抗,用枪射杀了两个我们的同僚。不过,他自己也身中数枪,当场身亡。”

      霎时间,苏筱月已经听不到古川的嘴巴一张一合还在说些什么,她脚步虚浮,身体轻飘飘的,险些向后倒去,幸亏被一个有力的怀抱包裹住。

      她不能哭,不能哭,强忍心中剧痛,也不能让这些恶魔看到她的眼泪,此时的眼泪只会让他们产生更多杀戮过后的快感,只会昭示着自己的脆弱与无助。

      幸好,她的身后还有周辰义。

      “现如今,苏家的所有产业由你的大伯父和堂兄代为管理,不过夫人请放心,只要你答应我们的要求,回到永城后,你依旧可以掌管苏家的商业帝国。到时候,你和周司令,你们两个人还是像以前一样,一个手上有钱,一个手上有枪,藤田将军一定会非常高兴的。”古川说罢,看向周辰义,仿佛在等他表态。

      “请放心,我周辰义向来最守信用,也最痛恨背信弃义之人。”

      他揽在苏筱月腰间的手骤然收紧,苏筱月知道他的心里一定也很痛,但面对着杀害亲人的凶手,却又不得不说着违心的话。

      “我近日身上的伤还未恢复,所以我们夫妻俩只能以茶代酒,敬古川先生了。”

      周辰义举起酒杯,说道。

      就在这时,长桌旁有几位客人接连倒下。

      在场众人皆是一惊。

      “怎么回事?”

      藤田的话音未落,宴会厅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只有餐桌上的蜡烛,还幽幽地跳动着火光。

      周辰义将苏筱月拉到一旁的廊柱后面隐蔽好。

      室内枪声响起,有人应声倒地。

      督军府外也能听见隐约枪声。

      开枪之人不知藏身何处,子弹却是朝着古川而来。

      古川是何等精明,他将申红茹挡在自己身前,子弹射穿了申红茹的胸膛。

      为敌人卖命,最终也只会落得如此下场。

      可古川躲过了前面的子弹,却没躲过背后的冷枪,最终就这样结束了他罪恶的一生。

      苏筱月借着昏暗的烛火,目睹了古川被杀的过程,一想到他口中刚刚讲到的父亲惨死的消息,强忍的悲痛再也控制不住,眼泪就这样落了下来。

      她终究还是没有守住苏家的基业,更没有保护好父亲。

      “好了,不哭了,不要难过,我会让那些侩子手统统用命来偿。”

      周辰义帮她擦去脸上的泪水,轻声说道。

      耳边的枪声还在不停响起,苏筱月收敛情绪,现在还不是悲伤的时候。

      “三少,你们跟我来。”

      刚刚开枪射杀古川的人从暗处过来,竟然是一身厨师服的秦老七。

      苏筱月瞬间明白,这是他们为日本人精心布下的天罗地网。

      “藤田呢?”周辰义一心想要把今晚出席宴会的所有敌人一网打尽。

      “你这下药的剂量是不是没把握好,我看他和周辰礼都没倒下。”

      “他们可能喝的酒比较少吧。不过我确实没见到他,估计是躲起来了。先别管那么多,快从后门走,有人接应,等下支援他们的人到了,我们一个都走不掉。”

      秦老七塞了一把手枪到周辰义手里。

      似乎前院的守卫已经发觉宴会厅的状况前来增援,彩色的玻璃窗被子弹无情穿破,周辰义用身体护住苏筱月,跟在秦老七的身后,一路向后院转移。

      透过被击破的窗户,周辰义看见外面已经被敌人包围,如果孙哲在不带人冲进来接应的话,他们可能逃不出去了。

      周辰义只能让自己先冷静下来,他朝秦老七使了个眼色。

      秦老七朝宴会厅大门处虚射了几枪,外面的火力便集中在那个方向,他们便趁机快速转移。

      此时,身后有一个身影也在开枪掩护他们,周辰义抬眼望去,是欧阳天逸。

      他当年没有看错人,欧阳天逸和赵定淳是一路人。

      “快走!”欧阳天逸焦急地吼道。

      生死关头,周辰义不想,也不能浪费时间,他带着苏筱月出了宴会厅的侧门,在灌木丛中隐身,身后却传来了欧阳天逸中枪倒地的声音。

      周辰义来不及多想,因为此时侧门外敌人的火力正猛,加之他的手受伤了,开枪完全失去了准度,基本在靠秦老七一个人抵抗。

      “呃……”秦老七忽然吃痛闷哼一声。

      他一条腿膝盖中枪了,鲜血洒满整个草丛。

      “老七,你怎么样,还能走吗?”周辰义问道。

      “三少,别管我,你们快走!”秦老七表情痛苦,冷汗浸湿了衣衫。

      周辰义抓紧时间换好弹夹,却听秦老七继续说道,“三少,我来引开他们,你趁机冲到月洞门那边。”

      话音未落,秦老七强忍剧痛,站起身来,朝假山方向跑去,枪声此起彼伏。

      周辰义眼睁睁看他身影倒下,用自己身体掩护着苏筱月,一路跑到月洞门后,迎面遇到了前来支援的孙哲。

      “三少,你受伤了。”

      周辰义左肩被流弹打穿,鲜血正从枪口处汩汩流出。

      “没事,死不了。”

      众人顾不得许多,朝后面方向跑去。

      身后枪声再度响起,孙哲带人折返回去,“三少,快走!”

      周辰义拉着苏筱月跑到大门口,门外是赵定淳的车,他将苏筱月推上车,然后重重地关上了车门。

      “你要做什么,快上来啊。”

      苏筱月的心迅速下沉,她从刚刚的惊吓中回过神来,顿时明白周辰义下一步要做什么。

      她透过车窗看见孙哲也倒在了血泊之中,藤田和周辰礼带人冲了过来,已经有子弹打在了车身上。

      “带她走!”

      周辰义用尽了所有力气,对着赵定淳喊道。

      车子启动,苏筱月趴在车窗上,视线一直锁定在周辰义身上。

      哪怕让她再多看一秒,或是一眼也好。

      他身后的督军府火光冲天,映照出他脸上留给她的最后一丝微笑。

      随即,他便转身踏过尸体,从他们身上捡起枪支和手榴弹,义无反顾地冲进那片火海。

      苏筱月知道,他一早便是下定决心,要取了藤田和周辰礼的性命再离开的。

      不,他的计划里,或许从来都没有想要自己离开。

      巨大的爆炸声从她身后响起,昔日风光无限的督军府,如今已成为埋葬侵略者的坟场。

      他终于,完成了他想做的事。

      苏筱月已心痛到麻木,忘记了该怎么悲伤,该怎么流泪。

      车窗外飘起了细碎的雪花,他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我们来堆个雪人吧。”

      “做我的未婚妻,好吗?”

      “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你自己要万事小心。”

      “我不是答应过你的吗,一定会回来的。”

      “我答应你的事,就一定会做到。”

      周辰义,你知不知道,我好后悔,为什么那晚没对你说要活着回来。

      如果我真的说了,你是不是就会答应我。

      她知道,不会再有人回答了,剩下的只有漫天飘洒的雪花,遮盖了残垣断壁,封冻了血流成河,让天地一切都回到那最初的洁白世界……

      正文完

      2022年10月19日 溺于桂花香中

  •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到此结束,喜欢BE的就可以看到这里了,后面有番外是HE,要过些天更新。
    喜欢哪种口味,请自行决定。
    有许多故事戛然而止的时候,我们都会习惯问一句,后来呢?
    可很多故事原本是属于两个人的,只剩一个人,也便没有了后来。
    这个故事是从2021年12月份开始写的,没想到断断续续写了10个月,写了差不多39万字。
    一开始因为很多年没有码字了,没找到感觉,直到写到最后,才慢慢进入状态。
    不管怎样,这就是我最想写的故事。
    后面还会有一篇民国文,喜欢的可以点一点收藏。
    ……
    预收文《寂寂春晚》
    豪门私生子VS落魄女教师
    暮春深夜,她救下一个浑身是血的男人。
    他们都有着不为人知的另一副面孔,明知不是同路人,却因命运拉扯,而越走越近。
    尝遍世间冷暖的梁昱舟,不择手段,博得出人头地那一刻。
    突遭家庭变故的常映雪,逆风成长,只想摆脱命运的桎梏。
    她的一句“我们不是一路人”,令他将爱意深埋心底。
    即将表明心意的那个夜晚,他们一个姗姗来迟,一个不辞而别,终究还是错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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