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花成泥情如梦(下)》多情追惜

29、一杯浊酒 一声叹息

　　庭院深处，明日独坐。他微仰着脸，注视着满天星斗，久之，又轻喟口气，目光随之落在石桌的酒杯上，修长的手指滑过酒杯，轻轻携起，一饮而尽，又微微闭目，像是在回味酒入愁肠的滋味。空杯缓缓放下，那轻微的相碰声在静寂的夜里听来，像有根小刺在心尖触碰。
　　无言的落寞，难名的伤感，丝丝缕缕，纠缠错节，在眉间化作浓浓不散的忧郁。
　　寂寞无人，唯有酒相伴，然而杯已空。明日的手凌空划过一道弧线，却倏忽停在半空，在这一瞬，莫名地有种恍惚，恍惚中该有人侍立在侧，用那种怜惜、关怀的眼神紧紧注视着自己的一举一动，此情此景，似曾相识，彷佛是很久远的事，又彷佛就该在此刻。明日蓦然侧首——身旁无人——哑然苦笑，心中却更添几分惆怅。
　　轻微的脚步声，片刻又沉寂。
　　“孩子们都睡下了？”明日轻柔地问。
　　“嗯。”脚步声又响起，渐渐靠近明日——果然是吟儿，她在明日身边坐下，看了眼已空的酒杯：“你不该喝酒的。”
　　明日苦笑，目光却又转到了瞬息万变的星象上。清澈的眼睛如一弘深不见底的山泉，却没人知道在最深处埋藏了多少心酸。
　　望着明日的侧面，吟儿叹了口气：当初也是被如此的他深深打动，五年过去了，物不是，人已非，可他，却还带着一如往昔的忧郁。
　　明日，我为你编织一个无憾的过去，可为什么总换不来你真心的快乐？在你生命的最后一年里，你仍要苦苦追寻那个真实的过去，可是你不知道，你所追寻的只会带给你更大的伤害，这，真的值得吗？
　　“楚依。”明日的轻唤惊醒了暗自伤感中的吟儿。对望着明日眼里的忧伤，吟儿心中阵阵刺痛：明日，我该告诉你真相吗？
　　明日回头望着楚依的眼睛：“我和司马长风、上官燕之间……”
　　“你们本来是朋友。”话一出口，吟儿还是不忍心将真相说出，却避开了明日的目光，“司马长风娶了上官燕以后，却始终担心你与上官燕走得过近，所以才……”
　　明日面上一阵尴尬，不知道为什么，对于上官燕，明日总有说不出的感觉，仅仅因为他们是最好的朋友？
　　吟儿立刻补充道：“其实你们是很好的朋友。”
　　“噢。”明日轻应了一声，“那么，皇甫仁和呢？”
　　“他？他是你妹夫，宅心仁厚，也算是性情中人，不过这五年他改变了很多。”吟儿笑言，“也许，是人在高位的缘故吧。”
　　明日无言，却叹了口气。
　　这一声叹息彷佛如锥敲在了吟儿心上：“国主那样对你……”
　　“他毕竟是你弟弟，更何况，我答应过你爹。”明日的思绪又回到了几年前……

　　四年前，当自己醒来的时候，是在一辆颠簸的马车上，同在一辆车上的是两个年轻女子和两个年幼的孩子。明日只感到浑身酸软，双腿亦不能动弹，更记不起任何往事，他，成了一个没有过去的人。
　　于是，他们到了百里国。人生地不熟的他们一进城就冲撞了国主的仪仗，而令他们万万没想到的是，百里国国主竟然就是当年被明日所救的宇文泰来，也就是吟儿的父亲！其实，当日在两界山，化名贾老二的宇文二公子就曾经对明日说过，宇文世家有四大公子，而他们原本姓百里，是百里国的贵族。只是，明日早已不记得了，更不认得眼前之人。
　　其实，宇文泰来能成为百里国的国主也是机缘，他们宇文世家原是百里国的皇族，只因不满当朝统治，才更名改姓举家出走，正巧遇上了四方城的创城兄弟欧阳、上官、皇甫和司马，在创城过程中，大公子、三公子先后亡去，而二公子和四公子却无故失踪了。从此，宇文世家衰落，宅子也荒废了。后来有个叫宇文泰来的人买下宅院，修葺一新，并很快成为四方城的重臣，而他，其实就是当年的宇文四公子，他因与慕容家小姐的恋情而突然消失，改变容貌后才再次回来，位极人臣。再后来，他几次受命于半天月，陷害明日，被明日一一化解，并在明日的帮助下携子逃离了四方城，之后，他来到百里国，正巧百里国内乱，前任国主暴毙，未留子嗣，唯有一女，此女便是后来的百里楚泠，为了权衡各方力量，于是，作为百里国仅存的皇族成员，宇文泰来被众人推上了国主之位，这是一段前尘旧事，也真是人生际遇，祸福难料。
　　“爹？”吟儿望着平安无事，已是国主的父亲惊喜不已。
　　“你们怎么会……”国主看着这非病即弱的五人，尤其是明日那陌生的眼神，又惊又怜，“快跟我回宫。”
　　就这样，百里楚依成了公主，但她仍亲自照料明日的饮食起居，百里国主更是待明日如子。不久，明日和百里楚依举行了婚礼，百里国主亲自主婚，他笑着点头祝福，却有意无意地躲开了明日的目光。
　　之后，两个孩子分别取名欧阳夕妍、欧阳辰云，看起来倒是美满的一家。明日从楚依口中了解了过去的以往，在楚依的讲述中，那惊心动魄荡气回肠的一段故事却成了一段平淡的生活。
　　尽管受到了百里国上下的悉心照料，但明日的身体还是大不如前了，虽然楚依从来不曾将鬼谷先生的事告诉明日，但明日自己明白，自己早已身中剧毒，命不久矣，只是谁都不曾点破，假意维持着一个暂时美满的家庭。本来以为日子也许就将这样下去，可是没过多久，百里国主突染急病。临死前，召见了明日，而这一次召见，却改变了明日最后的一段生命历程。
　　“明日，我一向待你如子，除了喜欢你，是因为对你愧疚，我对不起你。”
　　“国主，您……”明日感觉到国主话中有话。
　　“也许，有一天你会明白所有的一切，所以，我求你三件事……”
　　“国主。”
　　“求你答应我！”国主使劲握着明日的手。
　　“好，我答应。”明日感激于国主的眷顾，无论出于什么原因，明日都感念于心，“国主，您说。”
　　“第一，无论楚依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都请你原谅她，她是真的喜欢你。”
　　明日心中一惊，点头应允。
　　“第二，我只有一个儿子，可是他太不成器，我希望你能一直辅佐他。”
　　明日自知命不长久，但不忍逆了国主的心愿：“在我有生之年，我一定不会弃他不顾。”
　　百里国主微笑着点头，泪水滑落眼角：“最后一件事，也是最重要的一件。”国主用尽最后的力气握紧明日的手，另一只手却抚了抚明日的脸：“孩子，无论如何，你要好好活着，开开心心地活着，明白吗？”
　　明日惊异地望着国主，心中一阵酸楚与感动，他也握紧了国主的手，他真的希望答应国主，可是，上天还能留给他多少时间？
　　“答应我，答应我！”国主企盼地直视明日，那是他生命的最后力量。
　　明日含泪点点头：“我不会放弃活着。”
　　“好。”百里国主含笑了，微微闭上了双眼。是夜，国主驾崩。
　　同年，其子即位，改名百里楚鸿，将百里楚泠远嫁四方城，以为联姻，其后封明日为国师。明日履行对其父的承诺，辅佐百里楚鸿巩固了地位，更实行了一些抚民安国的政策，百里国倒也算国泰民安。
　　四年后，百里楚鸿的国主地位除了明日，已无人能够撼动。
　　这时，百里楚鸿提出要亲赴四方城，一会皇甫仁和，并要明日陪同。然而临行前，却突染重病。楚依极力反对明日出使四方城，不少与明日亲近的大臣也暗示明日推辞，因为谁都看得出来百里楚鸿的用意，然而明日却应允了，他当然明了百里楚鸿的心思，但是他更想一寻过去真实的记忆，他知道，他的过去绝不是如楚依所讲的那样简单，否则也不会身中幽冥神针之毒。也许，过去会是一段残酷的历史，但是，他不想带着遗憾而逝。就这样，他来到了四方城。

　　“咳。”夜深风凉，酒劲退去，更觉一阵阵彻骨的寒冷，明日禁不住轻咳了一声。
　　“别想了，我送你回房。”吟儿起身替明日推动轮椅，边走边笑言，“你呀，就是不懂照顾自己，总让人担心，孩子们可还需要你照顾呢。”
　　“楚依。”
　　“嗯？”
　　“对不起。”
　　吟儿停下了脚步：“明日，你永远都不要对我说这三个字，我不配。”
　　“楚依！”
　　“你不要说了！”吟儿再次推动轮椅，缓了缓语气，“以后你会明白的。”吟儿强自忍了忍泪：明日，当你知道一切真相的时候，你还能原谅我吗？也许，从一开始我就不该瞒你，更不该与你成亲，但是……
　　一声叹息，划过落寞的回廊，弥漫开来的是无言的忧伤。是吟儿？还是明日？都不重要，因为心底的叹息谁都不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