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星里的花》树下有座山

26、第 26 章

　　关承送罗姆回到了原先的别墅见马迪尔，出乎她的意料，马迪尔就在书房，他没有工作，虽然整个人看上去消瘦了不少，但是整个人的状态不太像之前那样紧绷，见了罗姆没有说什么责备的话语，只是微微点一点头。
　　关承要给莎伦大主席带林夫人的口信，于是先行离开了。
　　罗姆思忖着她是不是该先道个歉，酝酿了好一会儿才打算开口。
　　“对不起。”她一愣，这声道歉并不是从她口中发出。
　　面前的这个瘦削男人眯起他棕色的眼睛，罗姆突然发现潜藏在眼角不知何时多出的皱纹。永远隐匿在海下的巨大生物仿佛要渐渐浮起，他说：“你真的长得很像你的父亲。”
　　这似乎是对罗姆的一种认可，是觉得她已经可以知道这些事情了吗？原本还有些忐忑不安的心情迅速消失，罗姆兴奋了起来，她想要听这个她叫了十几年父亲的人亲自告诉她。
　　他自顾自道来，明明只是中年人，回忆往事的神情却像是在说什么久远的历史，罗姆现在无法理解在这种时光与回忆铸成的庞大城池之中穿梭的恍惚和茫然感，她只是抿了抿嘴坐在椅子上，像是那些围在老者身旁的小孩，以一种好奇的目光观望。
　　维克·雷诺一开始就是被买来的，他的父母欠了一大笔钱，就用当时还没出世的维克抵债了，在还是胚胎的时候已经进行了一些编辑基因的实验。
　　他被接到了实验室里，而之后阿道夫·雷诺选择了他的理由也很简单，他的年纪比较合适，没到记事的时候，也不至于完全不能自理。这时候马迪尔的母亲刚刚离开，阿道夫爱他的儿子，他想让儿子转移注意力。
　　虽然从小一起长大，但是维克和马迪尔的性格大相径庭。马迪尔不太爱说话，看着冷冰冰，维克比较外向，他从小就呼朋唤友，很会闹腾。
　　当然，一个实验品那么惹人注目不太好，不过阿道夫·雷诺没作干涉，不知道是想让马迪尔玩得开心还是只是单纯懒得管这些小事。他不是个完美的教育家，除此之外几乎是全能，在他以及前几任家主在位的时候，是雷诺家族势力最大的时候。他在其他区放出了巨额贷款，有钱用钱还，没钱也可以用人还，借着这样的方式他甚至差点把人口贩卖搞成合法的事情，但最后给了互助会其中一成将此生意隐去地下了，他死后马迪尔也没什么心思搞生意，就将这一块荒废了。
　　阿道夫·雷诺的死是突发猝死，具体死因还带着些谜团，但他的离世终究代表着雷诺家族全盛时代的一个结束，他死在了壮年，儿子还只有十几岁，那么大的家族集群，马迪尔一个人无法承担。但他也只是咬着牙担下来一声不吭，什么都没有告诉过维克，扭曲几乎是必然的。维克对待马迪尔的态度或许从未改变，但是那段时间被各种公司事务分割遗产等等事情折磨得那几年失眠严重焦虑的马迪尔的性格已经渐渐偏激了。
　　维克是个很爱玩的人，尤其是阿道夫·雷诺死后。他开始出入声乐场所，外貌并不是他的筹码，但是他总能从绅士的细节与幽默风趣的话语之中轻易夺走女人芳心。他会叫上泽弗·劳恩一块去玩乐，但是从未打搅马迪尔，不是他忽视了马迪尔，而是他怕他，那种尊敬与畏惧的态度与罗姆如出一辙。
　　大学的时候，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维克去学插画去了，他外在简直是一个“阳刚”男人的代表，充满了雄性气质，似乎不会对艺术之类的事情感兴趣。
　　大学的时候维克与马迪尔交集已经减少了，没什么好说的事情。
　　总之最后，大学毕业的那一年，维克明白了真相，不知道他抱着什么样的心情，他走上了摧毁一切的死亡道路。
　　“你是他和一夜情对象的孩子。”最后马迪尔说，“你的母亲似乎现在并不想让你知道她是谁。”他又补充，“但是你父亲确实是爱你的，他是一个多情的男人，可也许给他机会的话他能够做一个好父亲。”
　　“但是你没有给他机会。”罗姆冷冰冰地阐述这个事实。
　　马迪尔点点头：“是的。”他说，“为了世界。”
　　这个时候罗姆突然意识到，这个中年男人一天到晚把自己包裹在一副淡定冷静的躯壳下，可是或许从未长大，所有的大人都哄自己说她是个孩子，可是他们也只不过是外表年长的孩子。马迪尔做的不是他想做的事情，甚至也不是简单的那种“继承父亲的遗志”，他只是通过永远都一根筋的行为缅怀他的父亲罢了，他的思想与行为，完全都是受他父亲的影响。
　　“我明白的。”罗姆看着那个总是风平浪静的男人，“我也愿意，不过请让我加入研究所吧，我想在那里从零开始学习——接下来的几年。”
　　马迪尔答应了，他又带着罗姆到了似乎是很久以前他送给她的那间秘密藏书室，他示意罗姆打开这里，罗姆照做了。
　　他进去，找到之前罗姆看过的那个绘本，拭去上面的灰，“这其实是你父亲画的，在刚刚知道真相的时候，他怨我的。”
　　笑了出声，罗姆不顾马迪尔望向她带有一点疑惑的表情，她说：“一些书里也有的。”
　　马迪尔了然地点点头：“他喜欢这么做，说就像在与其他看这书的人交流。”

　　2635年。
　　维克·雷诺本来不想再去喝酒了，只是泽弗嚷嚷说要过什么18岁生日去喝酒庆祝。
　　答应他倒也无所谓，只是和泽弗一块儿玩稍微少点乐趣，那家伙乳臭未干，有不少男人女人想要和他调情或者上床，他经常不解其意，白瞎了这一张好皮囊。
　　和兄弟一块去这种地方玩就像是一同去狩猎，维克也尝试过教泽弗一些狩猎技巧，泽弗应该是听懂了，只不过他最后会以一种懵懂的表情告诉维克，他不喜欢调情和□□这些事情，那种事情没有意义而且太过于遵从本能，他只是单纯想有仪式感地喝些烈酒，然后醉过去美美地睡上一觉。维克有时候会想地表时期的那些圣子天使像是不是就是这一副表情，一副无欲无求单纯的傻样子。
　　未来的他很难说自己有没有后悔在那天去那里。
　　他在那里遇见了一个迷人的女人，黄种人面貌，似乎比他大几岁。他是一见钟情，那个女人的眼睛始终冷冰冰的，在这混乱地方简直是鹤立鸡群，维克迫不及待想要得到她，然后，或许从此安定下来也不错。
　　他撂下泽弗一个人喝酒，去和那个女人搭讪，那个女人出乎意料好说话，冷淡的语调火热的内容，她和他调情，她的味道好香，是那种木质香水的气味，一般男士香水里才多一些。最终他无法克制自己，搂着她去和泽弗道别，让他一个人在这儿喝酒吧。泽弗应该是有些不高兴了，但还是没有说什么，一个人闷闷地又喝了一大口酒：“你走吧。”
　　稀里糊涂地，他把这个女人带回了他在外的公寓，就这样上了床，几乎要沉溺在她的柔软躯壳之中，他热情地狂吻她，这个女人的回应并不激烈，有一种慵懒的气质。夜色种她朦朦胧胧的脸颊扬起，一切都像是一场梦境。
　　这一夜的云雨为他带来一个孩子，他心中有了娶她的欲望，他渴望一个家。
　　最终还是没有与她结合，在孩子降生后一切都变了……残酷的真相观望他，而他失去了爱人，也失去了兄长，他的世界崩塌，毁灭，光怪陆离。
　　她是马迪尔手下的人，她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引起上司的注意罢了，仅此而已，还能以一种不伤害他感情的方式得到带着改造基因的孩子。
　　他明白了：伴侣从未爱过她，哥哥从不在意他，他自己只不过是个笑话罢了。
　　浑浑噩噩了一段时间，他把自己锁在家里，发疯似的捶打自己的脑袋，他忘记了时间与身体的需求，有一次他昏倒在地，因为他四天没有进食，在醒来后他清醒了一些，以默许的方式接受了事实，他的心理活动和癫狂的行为没有被任何人知晓，就像他这个人一样，没有人在意他的想法，他以一种工具的姿态活着。
　　之后维克几次三番推了泽弗见面的邀约，刻意与他疏远了，他知道泽弗确实是难得的好兄弟，泽弗真的在担心他，只是他不想把泽弗牵扯进这些说不清的破事里，他只要保持着原来的天真模样就好，找别人去玩闹也是一样的，不必挂念结局一定是悲剧的自己。
　　好歹，还有了个可爱的小女儿，他这样自我安慰，勉强振作了一些。虽说维克自己也才刚满20周岁，但是他已经有了作为一个父亲的责任感和觉悟了——只是，大概也陪伴不了她几年吧。
　　喂奶，换尿布，哄睡觉，逗她玩儿，在他还能活动的时候，都是他做的这些，他希望能为这个孩子做更多，这是他认为未来自己无法对这个孩子负责而产生的奇怪的愧疚感，明明将所有的爱灌注到孩子的身上，可是却打心底里认为这个孩子不要降生才好。这种矛盾的情感在他心里冲撞，这真是一个可爱的小生命，只是未来又该怎么办呢？
　　维克的情况恶化得很快，完全出乎他们所有人的预料，不过也不奇怪，毕竟之前那么多年都没有好好适应过这种实验，也并未服用什么药物改善情况，只是他衰弱的速度尤其不幸些，罗姆出生后一年不到就不太行了。好消息是他的身体很适合实验，于是实验所的人决定大胆些，趁着他还没死把他的身体物尽其用，最后被改造得不像样子，维克也怨恨过，但是最后心里只剩下星星点点悲哀，他想罗姆该怎么办呢？只能拜托给马迪尔那个稀里糊涂的人了吗？他无数次想过要把罗姆送出去，随便送给谁都行，只要让她能够像个正常人长大，但是他又想到罗姆也继承了改造的基因，送出去或许还是害她性命，最后只能颓然放弃。
　　在接受最后一次足以要他命的实验之前，他回去，最后一次抱着罗姆哄她入眠，罗姆这个时候能发出一点点稀碎的音节，对于一个不满一岁的小孩已经很不错了，他希望能在死前听罗姆叫他一声爸爸。
　　他如愿以偿，罗姆似乎是感受到了什么不同寻常的氛围，那双与他如出一辙的灰色眼眸认真地凝视他，肉乎乎的小手伸出来要抓他鼻子，维克笑着抓住她小小的手，“小淘气。”他用鼻尖蹭蹭带着奶香的小爪子。
　　突然罗姆说话了：“p……pa……pa……”奶音含糊不清，怀里的小孩还叽里咕噜吐了几个奶泡泡。啊，她第一个呼唤的还是我，维克想，用不知道是激动还是实验副作用造成的颤抖的手擦去孩子嘴角的口水。
　　他的心中被某种感情填实了，他多希望能看她长大啊，他明白，怀里的孩子会彻底遗忘他，以马迪尔的性格是不可能告诉她真相的。罗姆会忘记她真正的父亲，会忘记世界上有这么一个挂念她深爱她的人，她会被马迪尔带大，或许会继续接受实验，或许还要叫那个家伙父亲。他的心里有些不甘，但是最后只是俯下身亲了亲小孩的额头，抚摸了下她柔软的脸庞，把她拜托给家里的佣人之后，他决绝地去了马迪尔的实验所，没敢回头，甚至没敢再想自己的小女儿，他怕他这一想，可能会做出偏激的行为，也许会干脆带着她一块死去，不能做那种事情，不能。
　　到了最后的时刻，剧痛牵扯他所有的神经，自己快神志不清了，他深吸一口气，支撑起自己残破的身躯，抑制住嘴唇的抽搐缓缓吐出一句话。
　　“让她活得像个人，求你。”
　　他像离水的鱼一般大口喘息，挣扎想要听到对面那个家伙的回应，但是失败了，他骤然跌入无尽悬崖，黑暗吞噬他。
　　无人注意到，他的眼角划过一滴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