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世芳华（下）》Food刘油0612

5、第五章

　　叶琳洗完澡，又把衣服也搓洗了晾晒好。平常晚上有空余时间，她会看看论文做些笔记，有时想放松也会看看影视剧什么的，可今晚她完全无心做任何事。窝在被子里，认真的审视自己，究竟想得到些什么？在经历过那样的痛苦和难过之后，在被无情的伤害和轻视之后，究竟想要一个什么样的人生？
　　耳边回响起许多嘈杂的声音，仿佛又回到被支配和操控的那些年，一股恐惧和凉意涌上心头。同济医院的生殖医学中心大楼里，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看了看她的检查结果，面无表情的开单子，“再做一个输卵管造影吧。”紧接着场景转换到放射科，她被送进CT室，造影剂推入子宫内，痛的她简直想原地打滚，还被医生吼：“别乱动！”。随后又回到医生办公室，医生又开单子，“输卵管没问题，再做个宫腔镜吧。”她颤抖着躺在手术床上，在没有任何麻醉的情况下，眼睁睁的看着护士用扩张器将她的宫颈打开，已经痛的不自觉泪流满面了，接着一根长长的螺旋冷刀慢慢伸进子宫内，她浑身冒冷汗，咬着牙苦苦坚持，医生轻轻说了句，“找到了！”接着就是一阵剧痛，她差点从床上跳起来，被两个护士死死摁住，每一秒钟都是煎熬，都是折磨，意识已经涣散，觉得死了也不过如此吧。最后，医生说，“子宫息肉，已经割掉了，你要不要看一下？”她连呼吸的力气都丧失，只是凭本能摇头再摇头。
　　迷糊了一阵，同样的场景又出现了，这次她穿着病号服，医生拿着住院记录走进来，表情严肃的说，“宫角妊娠，无胎心无胎芽，必须做手术把胚胎取出来，不然造成大出血会有生命危险。”是她的第一个孩子啊！在肚子里长了2个月，还没来得及高兴，就要面临痛苦分离，怎么可能不难过，她躲在病房的角落里哭了一夜。护士安慰她，“把身体养好，下一个就没事了。”她只能机械的点头。
　　场景再次转换，还是那个病房，病号服也没变，只是医生换了一个，同样是严肃且凝重的表情，“还是宫角妊娠，这次14周了本来情况还好，但昨天胎心突然停了，胚胎停止发育，还是要做手术取出来。”原本抱着侥幸的心里，觉得这次都坚持了3个多月了，也许还是很有希望的。可是检查结果出来，仍然是沉重的打击。她似乎已经心灰意冷了，连哭都不会哭，只是像个木头人一样，任由别人摆弄。
　　后来医生建议她做试管婴儿，漫长的打针促排过程，手术提取卵细胞，到胚胎移植，比起她失去的那两个孩子来说，都不算是多么痛苦了，与别人不同的是，她始终一个人来来去去，没有人陪她，似乎已经习惯了独自一人承担所有，无论是难过还是痛苦，都不再和任何人说，也包括她妈妈。
　　闹钟响了，叶琳睁开眼，发现昨天晚上她在睡梦里哭了，枕头湿了一大片。深深的叹了口气，大概是昨天向郭世华坦白自己糟糕的境况后，就想起了从前经历的那些事情吧。是啊，又有什么好隐瞒的呢？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他也迟早会知道，她不是一个完美的人，甚至不是一个健康的、正常的人。
　　不想了吧，在来上海驻厂之前，就暗自下过决心，要换个活法，重新开始，怎么遇上那个郭世华就开始动摇了呢？
　　叶琳起床洗漱，像以往的每一天一样，只不过今天眼睛似乎有点肿，不管了，没人会在意，她照常开始一天的工作。
　　尽管状态一般，她爬上距甲板15米高的钻井平台，还是有条不紊的一项一项完成既定的调试任务，今天主要是完成抓管吊、动力猫道和提升系统的互锁功能测试和极限状态的定位。这项工作并不难，但需要几位操作人员勤于沟通交流，配合默契，一遍一遍反复尝试动作过程，现场找出最佳的互锁位置。刚开始因为互相不熟悉，调试进行的不太顺利，叶琳需要在中间不停的发出指令，协助几位操作人员领悟彼此的操作用语。到了下午的时候，大家基本掌握精髓，她就可以在旁边稍微休息一下了，毕竟又是用嗓子吼来吼去的一天。
　　虽然参与研发和设计的项目不算少，但是站的这么高，在钻井平台上眺望大海，却是第一次，前些天埋头工作没有心情，今天却突然想稍微歇一歇，看看大海，晒晒太阳，吹吹海风。思绪渐渐飘远，有时觉得，人的一生忙忙碌碌固然是好事，可是，如果一味的沉湎于工作，忘记了去欣赏周围的风景，忘记了情感的表达，甚至忘记了发现生活的乐趣，到头来也没有多大意思。就像她现在一样，希望通过闷头工作去排解人生的不如意，却因为某种自卑心理作祟而不敢与别人交流，导致一同工作的同事都觉得自己是个奇怪的人。今天登高望远，忽然想明白一件事，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一切只在于敢不敢真正的站起来。
　　下午5点，船上的柴油机组准时停机，整条船停止供电，叶琳和其他同事收拾了一下，直接离船坐班车。当班车停在公寓楼门口，她最后一个下来，却发现，郭世华和他的那辆黑色轿车，又停在昨天那个位置。
　　他今天穿了西装，靠在车旁，双手盘在胸前，侧头看着班车的方向，直到看到叶琳下车，才放松下来，抬脚走过来。
　　“昨天似乎忘记问你要联系方式了，所以今天只好在这里等。”郭世华一脸的“我们很熟”的表情，“一起吃晚饭吧。”
　　“我以为你放弃了，说真的，我不符合你的要求。”是她没表达清楚意思还是他实在太过神经大条？为什么还会来？
　　“你要在这里和我讨论吗？”郭世华环视一下周围，已经有不少人在侧目了，“那些人你认识吗？”
　　谁让你来这儿等我的？她气馁的想，只好随着他上车。
　　又是和昨天一样的沉默，如果说，昨天她还有一点好奇，好奇郭家，好奇OBC集团，也好奇郭家和叶家的从前，那么今天，她是真的一点心情都没有。
　　这次是一家融合菜私房菜馆，主打改良川菜，进门的屏风上绣着花团锦簇，走廊里挂着各色川剧脸谱，桌椅一概古色古香，很符合时下年轻人追求的那种江湖气与精致感结合的调调。
　　郭世华带着她直接去了事先订好的包厢。其实她自工作以来，参加的饭局无数，常常在灯火辉煌的大包厢里，一桌坐十几个人，互相吹捧互相敬酒，无聊透顶。而这个小包厢却精致又古朴，面积不大，给人放松的舒适感。
　　夫妻肺片、毛血旺、霸王牛肉、仔姜烧鸭、麻婆豆腐一一端上桌，闻起来很香却并不冲，郭世华很少这样正经的吃川菜，自己先拿筷子开动起来，“尝尝吧，应该不是很辣。”
　　于是和昨天一样，两个人安安静静的，开始吃饭。
　　饭后，服务员端上来一壶金骏眉，叶琳知道，这场谈话是不可避免的了。
　　“你有好好考虑我的提议吗？”他问。
　　“昨天已经把我的真实情况都和你坦白了，你还觉得我是合适的合作伙伴吗？”她反问。
　　“我没觉得你哪里不合适。”郭世华身上，确实有种世家子弟睥睨一切的自信和随时都敢放手一搏的气概。“据我所知，你毕业于双一流大学，硕士研究生学历，获得过中船集团的科技进步奖，在中文核心期刊独立发表论文2篇，获得发明专利4项，今年刚被破格提升为高级工程师。还有最重要的，现在是单身。”
　　这人脑回路怎么这么清奇，一点没抓住关键问题。“我昨天说了，我没法生孩子，这个稍微一查都能知道，不是白白给你的竞争对手机会吗？再说，你爷爷会不介意吗？”
　　“我爷爷这辈子也没有亲生的孩子，你觉得他会介意这些？至于家族里其他人，随便找个理由堵住他们的嘴就行了。你姓叶，是叶素芳女士的后人，具有唯一不可替代性，只需要明白这一点就够了。”郭世华回答道。
　　“我做过不少项目，见过很多企业家，我大致能理解你们，殚精竭虑，一刻不停歇，努力奋斗并不是为了钱，而是为了那种将事业版图扩展到最大、站到最高点的成就感，对吗？”叶琳试图说服他，“你也说了，你是郭家这一代最优秀最出色的后辈，爷爷有眼睛就肯定能看见，不一定需要我来加持。再说，就算最后没能做郭家家主，也没有什么关系的，凭你自己的才华和能力，一样可以非常成功，不过是多花些时间而已。”
　　不知道是哪句话触到逆鳞，他突然“嚯”的一下站起身，双手撑在桌边，直直逼视着她，眼里似乎有火焰在燃烧，他提高音量一字一顿的说，“对！我是最优秀、最出色的！就因为没有血缘，我就没有资格站到那个位置上吗？机会是争取来的，凭什么要让给别人？凭什么？”
　　叶琳倒没生气，也没害怕，只是看着他的眼睛，眼泪就不受控制的落下来，有种说不出的熟悉感，像一只困兽一般，用尽了力气挣扎，甚至不惜撞得头破血流，只为找到一个出口而已。可是，这种境况，又有谁能懂呢？
　　她暗暗叹了口气，吸吸鼻子，也许，自己说错话了吧。
　　郭世华觉得自己没办法继续在这里待下去，他深深的看了叶琳一眼，转身带着怒气离席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