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世芳华（下）》Food刘油0612

34、第三十四章

　　五一劳动节叶琳给保姆崔姐放假，和许萱带着两个孩子开车去嘉鱼那边的温泉玩，第二天下午才回来，将冰箱里前几天超市采购的速冻饺子煮熟当晚饭，小橘子玩累了，很早就呼呼大睡起来。
　　叶琳还不太困，于是照例拿本英文原版的《简爱》看，正准备酝酿点睡意，门禁电话响了，接起来居然是陈子健的声音，“叶琳，我想见见你，可以吗？”
　　叶琳第一反应是拒绝，还没等她开口，陈子健又用恳切哀求的语气说：“求你了，真的，求你了！”
　　叶琳有些不忍心，让门卫放他进来，心想着，他是不是碰到什么困难了，见面劝他几句也没什么的。
　　他眉头紧锁，面色苍白，眼神里的痛苦焦灼清晰可见，以往挺拔的身姿也有些佝偻，微微低垂着头,只看了她一眼,便伏在她的肩膀上,呜鸣的哭起来,如同一个失去糖果的小孩子。叶琳猝不及防的被抱住，有些不知所措，不忍心推开他，只好顺嘴安慰道，“没事了，没事了。”
　　陈子健哭得越发大声，丝毫不管身处何地，叶琳抬手拍拍他的肩膀，没再说话。
　　大概有五分钟的时间，整个房间里，只有他嚎啕痛哭的声音，除此之外，叶琳似乎还听见了墙上挂钟的秒针滴答滴答转动的节奏。
　　她走神的很不是时候，可就是控制不住，过去的一切如同电影般在眼前一闪而过，什么都没抓住，就像她和他之间，终是连回忆都不想保留。
　　陈子健终于哭够了，从她肩膀上直起身体，哭红的双眼睁得大大的，哽咽着，嗓音嘶哑，“叶琳，我妈妈。。得了。。癌症，她。。没有多少。。时间了。。。”陈子健整个人都在发抖。
　　叶琳也吃了一惊，按理说陈子健妈妈年纪并不算很大，之前也没听说有什么顽疾，怎么会这么突然。。。
　　她从前常听陈子健聊起小时候的事，他从小和妈妈相依为命，爸爸几乎不怎么出现，因为妈妈是那个年代为数不多的师范学院毕业生，所以总是教毕业班当班主任，每天一心扑在学生们身上，忙的像陀螺一样，母子俩住在教工宿舍的单人间里，他三岁就开始自己做饭，五岁就会洗衣服，小小年纪承担起生活的重担，但他并没有抱怨，因为妈妈还是很用心的在教育他，妈妈教过的学生们也把他当做亲弟弟疼爱，虽然物质生活很贫乏甚至捉襟见肘，但精神世界却是富足的充满温情的。
　　叶琳对陈子健妈妈一直都是很尊敬很喜欢的，不仅因为她扎根乡村教书育人三十多年，更是因为她很能接受现在年轻人的新鲜理念和生活方式。他俩每年都出去旅行,她很支持很赞成，除了注意安全外，没别的要求；他俩有时懒得做饭出去下馆子，她从来不认为这是浪费钱，觉得偶尔换换口味也不错；陈子健工作性质特殊，其中牵扯的金钱、人情、关系十分复杂诡谲，她也很能理解，始终保持警惕。
　　可以说，妈妈是陈子健的精神支柱，是他心底最柔软最不能失去的部分。
　　叶琳扶着陈子健坐在沙发上，轻声问，“没有别的办法了吗？去北京、上海或者成都试试呢？”
　　陈子健摇摇头，沉默不语。他自己就是临床医生，有没有希望，他心里其实比谁都明白。叶琳心软了，设身处地的想想，谁都没有办法平静接受至亲的人将要永远离开，一时间难以克制也是可以理解的，她长长的叹了口气，起身去厨房给他倒水。
　　刚把杯子放到茶几上，她的手机响了。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郭世华从那次北京之行后逐渐变得黏她了，几乎每天都会给她打电话，逗她几句。
　　叶琳拿着手机走进主卧室里并关严房门，才接通电话。陈子健毕竟是意向外协的厂商，身份还是比较敏感的。
　　郭世华先是和她讨论水面支持系统里的一些问题，随后话锋一转，问起小橘子在温泉玩的情况，拉拉扯扯，没边没际，她被他的厚脸皮磨得没脾气，也随着他的话头开始胡说八道起来。
　　挂掉电话再回到客厅，看到的一幕令她不知该喜还是忧，泪意忍不住涌上来。
　　本该在自己房间里睡觉的小橘子,不知道什么时候醒过来,大概是之前客厅的动静有点大吧，这会儿小丫头穿着浅蓝色棉质睡衣躺进沙发里，翘起肥嘟嘟的小光脚，头枕在陈子健的大腿上，微微仰起脸，似乎很好奇这个陌生男人，双手举到半高正在比划着什么，肉粉色的小指头还不甚灵活。
　　陈子健仍旧坐在沙发上，情绪略微平静了些，正低着头极其专注温和的看着小橘子，双臂轻柔的圈住小丫头的身体，似乎在微微点头
　　叶琳走过去坐在沙发另一端，将小橘子抱起来拥进自己怀里，小声问:“怎么醒了？妈妈吵到你了？”
　　小橘子点点头，“妈妈，这个叔叔是谁呀？”
　　叶琳一时语塞，偷眼看到陈子健表情也有些尴尬，于是说，“是妈妈的同事，小橘子别怕。”小橘子无声微笑，“我喜欢这个叔叔。”
　　不能再这样下去，太容易造成误会，叶琳果断的抱着小橘子站起来，往小橘子的房间走去。
　　等她哄睡小橘子再出来，客厅里已经空无一人，唯有她放在茶几上的那杯水能证明，刚才的一切不是梦。
　　陈子健在夜色深重的黑暗里踽踽独行，来之前那种恨不得与世界一起毁灭的撕心裂肺，那种浑身剧痛连呼吸都在拉扯啃咬的痛苦难受，此刻，似乎微微减轻了些。
　　北京国际海事展的酒会上，直面郭世华的那一刻，自卑感和愧疚感就再也挥之不去，他集中精力保持正常的和郭世华说些场面话，已经用尽了所有的勇气和力量。从北京回来后，他自知无望便努力克制自己不去想不去看，埋头工作来填满脑子里心里的空洞，他的设计总监李云海来汇报工作的时候，却还是常常会听到她的名字，诸如，叶总建议船尾A型门架的钢丝绳起升绞车增加恒张力功能，技术指标也已经发给我们参考，叶总不同意将电缆绞车集成式设计，说会影响控制精度和操作流程，叶总让我们再核实一下甲板设备的电力总负荷，如果需要扩容必须早点提出来。。。
　　叶总，叶总，叶总，我的设计总监已经被她收买了么？他懊恼的想。
　　前几天，李云海代表海创科技去浙江参加某海事局1000吨级海监船的试验验收，回来情绪激动的跑来他的办公室，直竖大拇指，满脸写着“佩服”二字。
　　海创科技是这条海监船的甲板设备供货商，但船厂自己有一套九成新的全回转起重机空闲着，技术指标也满足使用要求，所以签订合同的时候就将这一项删去，改由船厂自己安装调试。听说请的验收专家本来是船海所的技术总监孟总，但孟总临时有其他重要的事情，就改让叶琳去了。也是，说起来孟总也算是叶琳的师兄，他们都曾经是方咏涟老师的得意爱徒。
　　“OBC的叶总真是太厉害了！”李云海感慨。“昨天巡逻艇布放回收试验，刚启动全回转起重机不到两分钟，叶总就喊停，说吊臂的转轴已经坏掉，让船厂的人拆机检查，你猜怎么着？”
　　“怎么着？”陈子健顺口问。
　　“转轴开裂了！估计是应力集中造成的，你想啊，那起重机在船厂闲置了好些时候，里面锈的锈，脆的脆，要是安装前没有仔细检查维护，可不就容易出问题嘛。吊臂转轴拆下来肉眼还看不明显，拿去做超声波探伤和磁粉检测才发现裂缝又长又深。”
　　“然后呢？”陈子健问。
　　“我悄悄问叶总怎么看出来的，结果她说她是听声音听出来的！你说神不神？”李云海连连点头，这么准确的判断力，这么丰富的经验，这得做了多少项目！“幸好现在发现了，还能更换维修，要是投入使用，巡逻艇上再坐了人，那就是严重的安全生产事故啊！”
　　“你也不看看叶总的师傅是谁！”陈子健微微笑了。
　　“你又知道？”李云海疑惑。
　　“她的师傅是方咏涟老师，1965年的上海交大本科毕业生，中国第一代深海潜器的总工程师，享受政府特殊津贴，方老师的徒弟那都是栋梁之才，就没有不行的。”陈子健说的很平常，可李云海的眼神已经从疑惑变成了不可置信。
　　“陈总你怎么了解的这么多？果然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李云海心悦诚服，感到自己离老板的水平还是差了许多，这高瞻远瞩的格局不能比的。
　　陈子健苦笑了一下，不是他为了争取项目刻意去了解的，而是从前叶琳就常常带着他去方老师家里看望，有两次还碰到来请教问题的孟总。
　　一直告诫自己要忘记，要离开，要翻篇，可是，下意识里的反应还是没办法控制啊！就像今天他陪着妈妈在医院里得到最终结果的时候，心里的恨和痛，还是只想告诉她，也不是真的必须得到安慰，就是，也只敢在她面前软弱和哭泣。
　　妈妈最大的愿望就是他能过得快乐一点，可是，他让妈妈一直这么担心和自责，一直放心不下，现在妈妈忍受着病痛的巨大折磨，他却不能分担半点，也无法给妈妈一个满意的结局，甚至不能让她轻松的离去，妈妈一定很失望吧？他就是一个不合格的儿子，是个没用的废物！
　　可是。。。他停下脚步，突然想起点什么，一股电流传到脑子里，难道。。。他的眼前浮现出小橘子可爱纯真的笑脸。
　　带着清淡花香的暖风吹来，就像他抱着小橘子的感觉，心里热热的，手上暖呼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