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世芳华（下）》Food刘油0612

33、第三十三章

　　五年来，尽管心里对郭家亲眷十分不满，郭世华也还是勉强容忍，表现的低调谦逊，这次却突然借机发难，还特意选在这样的阖家团圆的时刻，看来大有深意，估计是触到他的逆鳞了。尽管气氛有些剑拔弩张，这如同打仗一般的年夜饭也总有吃完的时候，待叶琳指挥家里佣人收拾完一楼大厅、回到卧室洗完澡，已经是11点了，她吹完头发出来，看见郭世华正沉默的望着窗外出神，他的背影仍然挺拔疏朗，可在叶琳眼里多少有些寂寥。
　　若说五年前的叶琳丝毫没有被他的美色所吸引，那绝对是胡扯。彼时的她虽然历经沧桑看尽世间百态，却还固执的保留着最后的一点点少女梦，郭世华突然出现在她身边，长相端正和颜悦色，丝毫没有霸道总裁的架子，与她谈的最多的就是郭、叶两家的旧情往事，拉近彼此的距离，她渐渐松懈下来，对他也有一些动心。当自己想要放下心结再勇敢一次的时候，却惊觉郭家其实是个龙潭虎穴，自己被他拉进来，原来是想多一个盟友共同分担风险，于是她再次冷静下来。这几年拼命努力，是为了不拖后腿，不让自己成为郭世华的软肋，却很少考虑到，他也一直都很孤独寂寥啊。
　　叶琳走到他身旁，侧头看看，几年时间里，他也有了一点不同啊。正想着，郭世华转身面向她，轻轻将她拥进怀里，故作轻快的在她耳边说，“过年好啊，叶琳！”
　　叶琳微笑着抱住他的腰，微微仰头，看见窗外的烟火，也高兴的说，“过年好啊，郭先生！”郭世华听见她称呼自己为“郭先生”，觉得很有趣，发自内心的笑出声来，“今天给你出气了，高兴吗?”
　　叶琳点点头，“当然高兴，谢谢你！”
　　郭世华亲了亲她的脸颊，“今晚表现不错，很有主母风范。”
　　她有些气恼，一掌拍在他的后背上，开口问道，“为什么突然这样做？”
　　郭世华拢着她坐进沙发里，“这一年以来，不知道多少乱七八糟的亲戚都想安排子女进入集团担任重要管理岗位，想要掣肘住我将我架空，被我一一拒绝，他们早就心怀不满，联合起来找我要说法。”他轻轻“哼”了一声，“那我就给他们一个说法，安排你坐在主桌，就是要让他们看看，你这样足够优秀足够努力的人都一样要跑工厂下生产车间，他们那些个不成器的败家玩意儿，有什么资格躺在爷爷奋斗终生的劳动成果上奢靡享受？”
　　叶琳也早就觉得郭家的家教家风需要好好纠正了，但她又不姓郭，轮不到她说话，看来郭世华坐稳家主位置之后也是有同样的想法，那就好。
　　郭世华见她一脸若有所思，似乎是在替他担心，于是笑了，“早点休息吧，明天还要祭祖。”
　　大年初一祭祖是郭家在新加坡定居后才开始有的规矩，爷爷为了表达对高祖父母的孺慕之情，感恩两位老人的养育之恩，也为了让子孙后代铭记炎黄子孙的根本，于1952年从一户祖籍福建的华人手中买下这个不太起眼的客家民居，改建为郭氏宗祠。
　　前几年爷爷身体还不算太坏的时候，常常和叶琳说起郭家高祖父母，也就是老太太的大姨母和大姨父，两位老人是那时汉口有名的贤伉俪，但因为那个年代不可抗力的原因，却最终没能同穴而眠，爷爷为了弥补自己的愧疚和遗憾，执意设立宗祠，将两位老人的牌位和照片供奉在一处。
　　叶琳对建筑、雕刻、园林都颇有兴趣，五年前她其实就很想仔细的参观鉴赏这座郭氏宗祠，可惜被大伯母拒之门外，第一年还有些不甘心，时间长了反而看淡。
　　今天叶琳也打算像以往一样，待在车里等郭世华，所以她特意随身带着《巴黎圣母院》来消磨时间。没想到郭世华却对她说，“下车。”
　　叶琳没明白，“做什么？”
　　郭世华理所当然的说，“和我一起进去，快点。”
　　叶琳吃惊的睁大眼睛，“以前不是不让进么？”
　　郭世华紧紧抓住她的手，“那些破规矩管他干什么，跟我来。”
　　叶琳按捺住心中的慌乱和紧张，任由他牵着，抬脚迈过宗祠大门的门槛，余光中，她看到大伯母震惊的表情，以及妯娌们不敢置信的眼神，可还来不及细想，就被带了进去。
　　这座民居占地面积并不大，只有两进院子，两边的走廊上都是寓意吉祥的石雕，诸如五子登科、喜上眉梢、花开富贵之类的，雕工细致，栩栩如生。第一进院子的正房里供奉的是孔子，意为盼望郭家子孙后代都能好好读书，学习中国传统文化，第二进正房里，高案上正当中才是郭家高祖父母的牌位和照片，爷爷和其他亲眷的则摆放在旁边稍矮的桌案上，因为年代太过久远，加上光线不佳，叶琳未能看清就被郭世华引导着跪在地上，待磕完头后，她再次直起身，先是努力辨认出牌位上高祖母的名讳“杜书华”，后又不死心的想仔细看看高祖母的面容，私心里希望，她老人家的样貌也许和老太太有那么一点相似。其他人磕完头就出去了，只剩他和她还跪在原地，郭家那么多的子孙亲眷，可是，真心诚意跪在这里的，只有她和他，只有他和她这两个并无郭家血缘的人，只有他和她还在为整个郭家殚精竭虑，只有他和她，还在努力维系着郭、叶两家的亲情和传承。
　　爷爷，我们过得很好，您开心吗？您见到我家老太太了吗？您一定还是那样爱她吧？心里有许多话想说，却又千头万绪不知该作何感想。
　　郭世华扶她起来，两个人手牵手的走出去，身后的大门吱吱呀呀的缓缓合上，也封住了那些或美好或伤痛的往昔岁月。
　　往年都是来去匆匆，今年却不一样，郭世华陪着叶琳在院子里转了许久，介绍老房子改建时碰到的各种问题和解决方法，令她大开眼界，收获颇丰。
　　过完年，叶琳带着小橘子回到武汉，投入新一轮的工作中。
　　方案设计顺利通过专家评审，是对前一年工作的充分肯定，也是对后续工作的持续动力和压力，叶琳深感责任重大。
　　进入详细设计阶段，需要做的工作就更加繁琐也更加细致，技术指标的准确性，功能实现的完整度，系统控制的逻辑关系，大到整条船所有的设备和结构，小到一颗螺栓、一条焊缝、一个PLC模块，都要一一落实，不能有任何疏漏，也不允许出现差错。除此之外，全船总纵强度、结构耐波性、局部屈曲失稳、减振降噪等分析计算也是工作量惊人，水、电、油、气等管路和线缆的布置更是令人眼花缭乱。随着各项工作不断推进，意向的设备厂商的技术优劣也就逐渐显露出来，设计人员的配合程度也因其创新研发能力的高低而有所不同。有些厂商对技术问题缺乏敬畏之心，照搬照抄同类产品，追根究底起来便一问三不知，只能以“行业经验”为理由来搪塞，而像海创科技这样具有足够自主创新和研发实践能力的，面对技术问题则淡定从容许多，他们预先完成充分的调研和论证，多维建模模拟，关键部位仿真计算，达到最优化状态，同时为向项目组保证加工能力，也提供了其他产品的加工工艺记录文件，每一个步骤都按相关标准进行检验，合格后方才放行。
　　船海所与海创科技的前期合作十分愉快顺利，叶琳也是赞成的。只是，她与陈子健没再见面，技术协调都是由薛工来统筹完成的。她既然接受了郭世华的好意，也答应了会好好考虑，那么眼里心里自然不会再有其他的人。
　　春暖花开，武汉的春天通常都比较短暂，但这座城市坐拥众多湖泊湿地，显得与其他城市很不一样，人们踏青游玩的选择也非常多。叶琳工作虽然忙，但还是尽量保证每个周末都抽出一天的时间，带小橘子亲近大自然，考虑到这孩子有些内向胆小，她常常约着许萱带儿子出来一起撒欢玩耍，许萱的孩子要小一些，才三岁，也是虎头虎脑可爱极了。
　　叶琳和许萱是高中同班同学又是同桌，高一刚开学两个人就认识了，夏时歌则要稍晚一些才加入，她们是少数几个从其他学校考入这所省重点高中的，而班里大部分同学都是本校直升，所以对她们来说一切都很陌生。许萱长得格外漂亮，待人又亲切活泼，很快就适应了，叶琳待人礼貌教养良好却话少沉默，刚开始是班里的小透明，后来，许萱就带着她和同学们一起下了晚自习去吃炸鸡柳，喝珍珠奶茶，拉着她和同学们讨论明星和影视剧，叶琳才和同学们逐渐熟悉起来，高中三年总算没有一片空白。
　　她们俩偶尔会跟着夏时歌午休时跑去学校阅览室里看杂志，每次看到《中国国家地理》和《旅行者》里的图文，都特别向往，约定以后工作赚钱了就要去环游中国。后来夏时歌去到外省读大学读研，工作后又总是长时间在交通不便的偏远地区驻扎，因此，最终还是她俩彼此陪伴的时间最长。
　　后来她们也确实潇洒快乐了好几年，一有调休就策划旅游行程。工作第一年，她们坐绿皮火车去湖南，那时还没有电影阿凡达，张家界也没那么有名，爬山给自己累得够呛；第二年，买硬卧去山西，从平遥古城到五台山再到云冈石窟，最后以晋祠前的合影收尾；第三年，坐飞机去汕头和潮州，一路逛一路吃，在潮州老街，她们各自买了一套冰花瓷的餐具十件套作为今后的嫁妆；第四年，就是四个人一起游历福建。叶琳和陈子健结婚后第一次在新家请客，许萱端着冰花瓷饭碗，对陈子健感慨道，“当年买这套餐具的时候，打死我也想不到，最后用的人居然是你!”叶琳结婚后，孙宏毅也加快了追求许萱的步伐，因此四个人仍在一块儿混了两三年，宁夏、甘肃、青海、贵州，越是熟悉就越是了解对方的缺点，许萱一直没有接受孙宏毅，直到后来四个人分崩离析。
　　别人都感到奇怪，许萱那样受人瞩目，将叶琳衬得黯淡无光，为什么两人能保持二十多年的友谊？其实叶琳从来没有丝毫的嫉妒或不甘，相反，她非常喜欢也非常依赖许萱那种像小太阳一样的性格，令人放松愉悦。她也衷心希望许萱能找到一个优秀有担当的终生伴侣，然而婚姻总是让人发生改变，叶琳如此，许萱亦如此。
　　男人太有事业心，似乎也不一定是件好事，许萱的老公是某银行分行的行长，工作忙应酬多，一天到晚难见到人，家境优越的公婆也对她颐指气使，无视她的付出，所以，叶琳碰到困难，明明知道许萱可以帮忙，却迟迟不愿开口麻烦她，这就是原因。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或早或晚，都会遇见命中的劫难，不同的是，叶琳选择了长痛不如短痛，而许萱，似乎不得不忍受这样钝刀子割肉的生活。年琪阿姨曾经说过，“冷暴力也是暴力。”然而，又有多少人意识到这一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