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我向月亮许愿》时白呀

3、第3章

　　夜深了。

　　谢嘉煜原本是要去附近的酒店投宿的，但谢行成将他留了下来，随他们一起回家。

　　入夜之后街巷变得格外静谧，两旁的商铺有不少都关了门，只有一两间便利超市还敞着门做生意，巷子里的路灯也不多，光线幽幽地映照着漆黑的夜。

　　晦暗的环境里，有几只野猫蹲守在草丛里，偶尔发出‘喵喵’的叫声。

　　“什么时候从老宅搬出来的？”

　　曲晨走在后面，依稀听见谢嘉煜在跟谢行成说话。

　　谢行成回他：“小晨刚上高中的时候。”

　　两人继续说了些什么，曲晨有些听不清了，他们走到一幢旧楼前。

　　楼道也是安静的，温清容拿出钥匙将家门打开，屋里漆黑一片，她将门边的灯打开了。

　　进了屋，温清容在玄关的鞋柜找了双拖鞋给谢嘉煜换上：“就把这里当成自己家就好。”

　　谢行成帮弟弟搬行李，谢嘉煜原本要自己动手，但谢行成不让，已经先一步把行李搬进屋里了。

　　曲晨走在最后，她将大门关上，在玄关换鞋的时候，就看到一双军绿色的男士工装短靴，鞋面已经褪了色，颜色泛白老旧，沾染了深浅不一的泥土和尘灰，可以想见这双鞋曾经伴随着主人经历了什么样的旅程。

　　曲晨进了屋，温清容已经带着谢嘉煜在参观屋子了，他们家虽然位于老城镇的平房里，但房屋面积很宽敞，拥有四房两厅，一间是主人房，一间是曲晨的卧室，比较小的房间是儿童房，属于弟弟谢琮的，还有另外一个房间在曲晨上大学后，谢行成特意让人改造成了画室。

　　温清容在客厅里对谢嘉煜说：“嘉煜，等会我把小晨的画室收拾一下，今晚就委屈你先在里面将就一晚，明天我再让小晨把画室腾出来。”她原本想让小叔子住在谢琮的房间的，但考虑到儿子房间的床铺很小，他可能睡不舒服，所以还是将他带到了曲晨的画室。

　　谢嘉煜刚想让她不必劳烦，就听到身后有人说：“要让……小叔睡在画室吗？”

　　温清容转眼看到女儿来了：“小晨你来得正好，把房间收拾一下，我等会把床铺搬过来。”

　　“大嫂，不必劳烦了，我睡外面沙发就行。”谢嘉煜说。

　　“那怎么行。”温清容立马道：“你去坐着歇会儿，我们很快就把房间收拾出来了。”

　　谢嘉煜其实对睡沙发这种事无所谓，但温清容不同意，谢行成过来听说这事儿，他也不赞成弟弟睡在客厅，他转头对曲晨温和地说了一声：“小晨，辛苦你一下。”

　　曲晨点头：“没事。”她走到画室门边打开灯，室内顿时明亮起来，她已经离开几个月了，但画室里依旧一尘不染，被人打扫得很干净，温清容每周都会定期来帮她整理卫生。

　　曲晨进到画室后走到了角落的柜子前，这是一道上锁的柜子，她蹲下来，从口袋里拿出手机，将手机壳取下来，拿出了一把藏在壳里的钥匙，将柜门上的挂锁打开。

　　她打开柜门，就看到自己的一沓速写本安然无恙地躺在柜子里。

　　叩叩——

　　门边突然传来了敲门声。

　　曲晨转头看了一眼，就看到谢嘉煜双手抄着兜倚在房间的门框上，视线透过遮挡的头发看着她这边：“需要帮忙吗？”

　　曲晨将柜门轻轻关上了，她重新将锁挂上，锁好柜子后，将钥匙顺手放进了口袋里。

　　她起身摇头：“没关系。”说着，曲晨走到自己的画架旁，想要将这个一人高的架子搬开。

　　谢嘉煜直起身走进了画室里，他伸手搭住了画架，唇边慢悠悠地扬起笑：“帮你吧，要不然小叔心里多过意不去。”

　　他说话时的腔调懒洋洋的，语速不快，带着一种不同常人的独特，可又不会让你感觉拖沓，他的嗓音好听极了，只会想让人耐心地听他把话说完，甚至还想再听上几遍，这点和以前一样没变。

　　他站在曲晨跟前，两人之间就隔着画架，曲晨没有抬头看他，她顺从地松开手：“谢谢。”

　　“客气。”谢嘉煜回道。

　　曲晨将自己摆在地上瓶瓶罐罐的颜料都收起来，听见谢嘉煜问她：“现在在哪儿上学呢？”

　　他的口吻有点像长辈的那种关心，曲晨收拾颜料的动作停顿了一下，她没有回头：“北京。”

　　她刚说完，谢行成就出现在门口，他将之前房客留下的一张简易床架搬进来了，谢嘉煜上前帮忙，两兄弟把床架放在房间的空位上，然后将床垫放上，温清容随后拿着枕头和被子进来了。

　　时间已经很晚了，床铺搭建好了以后大家回到客厅，曲晨最后一个从画室里出来，她抱着一堆自己的画具和颜料，刚把画室的门掩上，就听到谢行成的声音从客厅那端传来：“今天不早了，先洗漱休息吧，明天我再陪你回老宅那边去看妈，这么多年了，她一直挂念着你。”

　　曲晨没听到谢嘉煜回答了什么，没过一会儿，她就看到父母往房间这边走来。

　　夜色已深，大家洗漱完都各自回房间休息，曲晨躺在卧室的床上，她盯着漆黑的天花板，脑海里闪过的是谢嘉煜那副头发长长，胡子拉渣的模样，她翻了个身看着房间的窗户，了无睡意。

　　她想：八年，除了改变一个人的容貌，还会改变什么。

　　曲晨有些不敢闭眼，生怕自己睡着之后，醒来会发现这只是自己做的一场梦。

　　她就这样安静躺着，不知道是不是今天在路途上睡了很长时间，她现在一点困意也没有，躺了好一会儿，她拿起床头柜上的手机看了眼时间，已经凌晨两点半了。

　　喉咙有点渴。

　　曲晨睡不着，她掀开被子起身，拿起搭在一旁的外套披在肩膀上，穿上拖鞋，打开卧室往外走。

　　她没有开客厅的灯，摸黑走到茶几旁边，伸手摸到了自己的杯子，她拿起水壶往杯中倒水。

　　她站在黑暗中，手里捧着温热的杯子，眼睛无意识地瞟向阳台，下一秒，她的视线就停住了。

　　阳台……有人。

　　有道人影轮廓靠在阳台门旁侧的墙壁上，曲晨这个角度正好可以看见那道潜藏在黑暗中的身影，她还依稀看到他手里燃着一点火光。

　　她定了定神，在原地停留了会儿，往阳台走去。

　　阳台门没有关严，留了条缝隙，曲晨顺着这道缝隙将门拉开，她开门的动静很快就惊扰了门边的人，谢嘉煜往这边看了过来。

　　曲晨和他的目光对上，眼睛顿时停住不动了，他们居住的房屋楼层不高，外面的路灯光线依稀照耀进来，让曲晨看清了他的容貌。

　　谢嘉煜将清洗过的湿漉漉的头发拨到了脑后，露出了光洁的前额和眉眼，他的五官跟印象中同样的俊秀明艳，特别是一双眼睛，眼型轮廓细长，微微上挑，勾出几分风流俊气。

　　他把脸上的胡子刮干净了，脸部的轮廓线条显得干净利落，曲晨注意到他左耳上还戴着一个纯黑色的耳钉，她记得这个耳钉是他在刚上大学的时候就有了，没想到这么多年一直还在。

　　谢嘉煜坐在椅子上，懒洋洋地背靠着墙壁，不知是否晦暗的光线影响，他眉眼间的神情看上去有些寡淡和冷漠。

　　他的容貌比记忆中成熟了许多，完全褪除了少年稚气，可除了这点外，好像又没什么变化，他将头发和胡子打理干净后，面容十分年轻。

　　四目相对后，空气陷入了短暂的默然。

　　曲晨低下视线，目光停留在他修长的手上，他手里拿着根烟，烟头燃着零星的火光，成了这暗色环境里唯一的光亮，烟雾淡淡地萦绕着他的指节。

　　曲晨忽然脱口道：“小叔，你……抽烟？”说完她就后悔了，觉得自己问了句不过脑子的话。

　　“不抽。”谢嘉煜的视线从她脸上移开，他懒散地扯了下唇，笑：“闻闻味道。”

　　曲晨听着他的话，心底深处忽然泛起了一阵难言的感觉，突然觉得此时的他像是一匹在孤寂深夜里独自舔舐伤口的孤狼，她感觉自己不应该出现在这里，打扰他孤独疗伤的时刻。

　　“这么晚还不睡？”谢嘉煜将手里的烟垂下来，将烟头压在墙壁上摁灭了。

　　“口渴，起来喝水。”曲晨如实道，她压下心头骤起的情绪，安静了会儿，她看过来：“你也还没睡。”

　　听她这么说，谢嘉煜有种被反将一军的感觉，他缓慢地笑了一声：“嗯，睡不着。”

　　曲晨没说话，寒风穿过栏杆缝隙穿入室内，冷得有些刺骨，她停在门边没动，脚下像生了根似的，她往谢嘉煜那边看了一眼，发现他只穿了件单薄的打底衫，那件深色的工装外套穿在外层，拉链没拉上。

　　她张唇，刚想问他不冷么，就听到谢嘉煜说：“长大了，变漂亮了。”

　　曲晨到嘴边的话倏地停滞，谢嘉煜双手揣进口袋里，脑袋靠在墙壁上，微偏过头往她这边看过来，他掀起薄唇笑：“刚才在面馆，我差点都没认出来这是我侄女儿。”

　　他说话时喜欢带着明显的儿化音，尾音微扬，轻轻的，显得音色柔和舒缓，加上他本身自带的那种懒洋洋的腔调，普通日常的话语从他口中说出来仿佛都变成了悦耳动听的情话。

　　曲晨感觉自己的心脏轻轻颤动了一下，但她面上不显，还是那副平静的神色，她微微垂眼看着前方的地砖，没有看他：“你也变了一点。”

　　听言，谢嘉煜轻挑了下眉，有些好奇：“变了哪儿？”

　　曲晨的余光瞥见他的视线落在自己这里，她心里忽而一紧，轻声道：“变成熟了。”

　　谢嘉煜顿了顿，随即敛下眉眼，低低地笑了出声：“我还以为你会说小叔变得更帅了呢。”

　　“……”曲晨默默地看着地砖，她想：确实也更帅了。

　　谢嘉煜敛起笑声，他看着自己这位沉默寡言的侄女儿，舒展了细长的眉目，嗓音柔和道：“这些年过得还好吗？”

　　听到他温和的音色，曲晨的心脏忽而柔软地深陷了下去，她觉得自己应该要说些什么，但话到嘴边只化作了一道轻轻地应答：“嗯。”

　　“怎么想到要去学画儿？”谢嘉煜和她闲聊。

　　“高中的美术老师说我有天赋。”曲晨说。

　　她之前其实是想去学音乐的，因为谢嘉煜的缘故，她觉得这样能离他近一点，所以初中毕业后报名参加了一项乐器训练，打算高中之后去考音乐学院，但老师说她没有音乐方面的天赋，走这条路是很艰难的，劝她打消了这个念头，后来上了高中，遇到了央美出身的美术老师，上了几周课之后，老师在一次课间找她谈话，问她想不想学绘画。

　　她当时想，音乐和美术在某些方面是相通的，所以她走上了这条路。

　　“挺好。”谢嘉煜看着前方，淡淡地漾开唇：“比小叔有出息多了。”

　　闻声，曲晨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她脱口道：“小叔你别这样说。”

　　谢嘉煜似乎也意识到不应该在她面前说这些，他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双手揣着兜，从凳子上起身：“外面冷，回屋休息吧。”

　　他比曲晨高上许多，站起来时，两人的距离一下拉近，他身上那种属于男性的气息迎面拂来，还夹杂着极淡的烟草味，曲晨的心跳忽而加速，怕被发现似的，她悄悄往后退了几步，将自己藏匿于黑暗之中。

　　谢嘉煜伸手将阳台门关上，把凛冽的寒风都关在外面，转身的时候发现她还杵在一旁，他扬了下眉：“不回屋么？”

　　“回……”曲晨反应过来僵硬地点了下头，转身往房间里走。

　　屋子是黑的，曲晨走在前面，谢嘉煜不紧不慢地跟在她身后，两人一起走到了房门前，他们的房间是挨着的，曲晨站在自己的卧室前，她盯着面前漆黑一片的房间门，静了一秒，转头看向站在隔壁房间前的人。

　　“小叔。”

　　谢嘉煜开门的动作一停。

　　曲晨在黑暗的环境里看不清谢嘉煜的脸庞，她悄悄捏紧了自己的手，鼓起勇气说：“我们相信你的，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我们都会永远支持你的。”她感觉自己的声音明显在发颤，但她极力克制着：“晚……晚安。”说完，她没去看谢嘉煜的反应，开门关门的动作一气呵成。

　　这晚，曲晨躺在自己的床上，彻底失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