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执手》苻蓠

6、番外·生年不满百（二）

　　于是和平年代就和建兴十三年的春天一起到来了。那时候朝野上下都被杀鸡儆猴的效果震慑，小甜姜也尚未变成北伐压迫症患者，众人该收税的去收税，该修堤的去修堤，该审案的去审案，该练兵的去练兵，一派军民齐心大干社会主义的和谐气象。

　　唯一蹦出的不和谐音符，大约该算是时任尚书仆射的李福酒后失言吐槽了自家主官。古往今来多得是死在酒上的英雄，不过李福既不是英雄，吐槽的时候也没有醉到人事不知，所以此人后来虽然一直屈居在尚书仆射这种高不成低不就的职位上，却还算是得以寿终正寝。
　　“可怜杨威公，竟忘了魏文长是怎么死的！”
　　魏延谋逆，为马岱所杀，后又被夷灭三族，这件事已是公论。杨仪虽然狷狂，不过一个口无遮拦乱讲政治敏感话题的书生，二人除了自我感觉都很良好这点之外，其实并没有什么相似之处。
　　“孙德此话怎讲？”
　　——信口胡柴不要紧，怕就怕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而在座的宾客之中，正好有时任侍中的董休昭。

　　董允在季汉朝廷中的形象一贯都很正面，常常与温和中正端庄贤淑（误）之类的词挂钩，所以他这看似轻描淡写的一问也并未激起李福的戒备。八卦有了听众，八卦者定然逸兴横飞，这位仁兄于是擦擦唾沫星子，再一次语惊四座。
　　“昔年杨仪、魏延每每争执不休，丞相尝令费文伟居中调停。杨、魏二人大约都不会想到，令他们丢了性命的正是此人罢。”
　　“魏延谋逆，杨仪狂悖，皆是咎由自取，又干文伟何事？”
　　依然波澜不惊。那时郭攸之尚未被炮灰，李福又哪里知晓董侍中眉清目秀外表之下的厉害之处。正待要细细分解本月新番“逞意气杨魏殒命，上密表费祎设局”，忽然听得门外有人一声长笑——
　　“熟归熟，乱讲话一样告你诽谤哦！”

　　于是李福的酒意就被吓醒了一半。此后终其一生，他从未再提起杨魏之死。后来罗灌水给他安排了一个颇具喜感的角色，说他在诸葛病危之时一而再再而三地追问接班人问题，噎得诸葛一口气没上来就此与世长辞，而他也只问出了其后两任的接班人——于是费祎之后，季汉便再无手握军政大权的首辅大臣。

　　董允后来也从未和费祎论及此事。倒是费祎按捺不住撩拨了他好几回：“你当真不想知道？对别人要保密对你我可是赤条条来去无牵挂（喂你穿越了！），话说那次可惊险呐我差点被魏延胁迫当人质……”
　　董允斜他一眼，脸上只有四个大字——“非礼勿听”。

　　何必要知道。想知道又何必要问。烽火离乱抑或是歌舞升平，其下掩藏的都不过是殊无差别的人心险恶血色殷然。前有淮阴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后有唐太宗玄武事变弑兄戮弟，读不到新旧《唐书》难道还没读过前后《汉书》不成？须知历史的双螺旋结构（何？）最适宜自我复制和生息繁衍。
　　而且，出来混，迟早是要还的。（口胡！）

　　董允目光低垂眼神晦暗，费祎只好耸肩、摊手，一声轻叹。那年代入夜的灯火大都暧昧不明，于是他们各自错过了彼此眼中微末的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