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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郢有天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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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房却之不恭。”张良伸手欲取,易梦却突然将盒子往后一挪。
“子房还没同我说昨夜发生了什么,讲完才给糖。”
“……”张良乖乖垂袖放于膝上,开口道,“昨夜星魂携蒙恬的黄金火骑兵直捣墨家据点,阴阳家三大护法与盖先生、逍遥掌门、子明、子羽相战。墨家不敌,以梦蝶之遁逃出生天,不料才出虎穴,又入狼窝,流沙早已等候墨家多时,阴阳家亦赶到。前有流沙,后有星魂,墨家腹背受敌。若流沙阴阳家联手,墨家绝无回天之力,可流沙与阴阳家却在这时候停了手。”
“他们都想当渔翁?”
“正是。”张良点点头,“流沙与阴阳家皆已是疲军,不愿也不敢花太多气力剿灭墨家。墨家一旦被灭,谁能保证对方不会趁机同自己下手?疑人不用,流沙与阴阳家虽有共同的目标,却因相互忌惮,宁可先退一步保全自身,待养精蓄锐日后卷土再来……至少阴阳家离开时应该是这么打算的。”
“阴阳家离开之后呢?”易梦明知故问道,“是不是有倾危之士出现叫他们算盘落空啦?”
张良微微一怔,谦然道:“师兄言笑。流沙与墨家积怨颇深,若非天时地利,子房亦劝不动他们止戈为武。”
“辛苦辛苦。”易梦安抚了他一句,追问道,“这帮鼠辈怎么为难子房啦?”
张良犹豫了一下,出于私心没有纠正伏念的用词。昨夜他被流沙冷嘲热讽就算了,还被墨家怀疑居心叵测。两方人马打又不打,反倒对他群起而攻,个个目光短浅尖酸刻薄,说他们是鼠辈也不为过嘛。
非礼勿言,掌门师兄却愿为自己的缘故称流沙墨家两派为鼠辈……果然师兄还是最宠自己的。张良心中平添一分惬意,怡然答道:“子房谏言两方放下恩怨,以御共同的敌人,他们起初不太情愿。墨家眼中的流沙为钱卖命不择手段,与这样一群人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墨家有此顾虑倒也正常,只是他们心直口快,直言不讳流沙听了自然不悦。赤练出言讥讽,白凤一言不发,这倒是出乎子房意料,子房本以为他会帮腔。”
“白凤惜字如金,不搭话也不奇怪。”
张良奇之:“师兄是如何知道他惜字如金的?”
来日有机会我一定要给你讲讲那个“曰”的故事。易梦摆摆手:“之前白凤来为赤练姑娘取了一次纱,我与他有过短暂的交谈,发现这人能说一个字就不说两个字,能说一句话就不说两句。”
“师兄便因此让他面壁思过?”
易梦本来都忘了这件事,被张良一提想了起来,她故作肃然地点了点头:“不以规矩,不能成方圆。他说话没大没小不讲礼数,叫我大为光火……子房,搁之前我绝不会这么做,只怕是中毒太深神思不由我,这才把他当作儒家弟子罚了。”
易梦恐多说多错,忙停下来把话题往回扯:“然后呢?墨家与流沙为何没打起来?”
“说来话长,简言之流沙前后欠了墨家两笔人情。其一,数月前墨家前任巨子燕丹在击败流沙后没有将流沙赶尽杀绝,而是选择放流沙离开机关城。其二,墨家现任巨子子明救助了流沙的机关无双。”张良顿了顿道,“子房以此为基稍用激将,流沙与墨家为自证见识、胸襟不亚于子明,遂暂且停了手。”
“如此看来流沙还挺讲情义。”
张良叹了口气:“流沙杀人如麻,岂会因子房三两句话就收手?他们选择放过墨家并非被仁爱之说打动,而是因为这是眼下最有利于流沙的抉择。鸟尽弓藏,兔死狗烹,想必卫庄也清楚流沙为帝国消灭墨家并不明智。因此,即使昨夜子房没去,流沙也未必会同墨家下死手。”
易梦本以为那场戏张良是不可或缺的角色,是全场的焦点,没有他及时出手墨家和流沙全凉凉,如今听他这么一说,不由一愣:“也就是说子房去没去其实没区别?”
“非然。”张良摇摇头,“子房的出现对卫庄而言,到底算是一种威慑。”
拿刀的真的会把读书人放在眼里吗?易梦忍不住正襟危坐:“何意?”
“流沙可以不要朋友,但它不会刻意给自己树敌。”张良平心静气道,“杀子房一人,流沙或无所顾忌,可子房背后是小圣贤庄,小圣贤庄背后是儒家,儒家背后是天下儒生。这个梁子一旦结下,千千万万儒生对流沙口诛笔伐,流沙便有麻烦了。师兄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
“侠行天道,儒以文记,侠遂闻名天下。”张良微微扬了扬嘴角,“可侠与盗的区别是什么?都是带利剑、乱法度之人。颂之则为侠,侮之则为盗。人尽侮之,则陛下师出有名,可以顺水推舟将矛头对准流沙。此时的流沙刚刚灭完墨家元气大伤,为天下唾骂,为帝国追杀,寡助之至,死矣。”
张良说着说着见伏念脸色变了,他不敢再卖弄,赶紧收住,同伏念道:“子房…子房未出现也没什么的。流沙与墨家最多也就是打得头破血流,两败俱伤,而后便会冰释前嫌。”
张良的论点清晰、论据充足、论证直观,易梦深以为然,甚至觉得有些后怕。还好张良去了,否则流沙与墨家会面这段戏又能水出多少不知所云的对话和剧情!
“子房此行辛劳,实在不易。”易梦忍不住将食盒往前推了推,“好在纷争终于停了,子房抓一把糖去犒劳犒劳自己。”
“多谢掌门师兄。”张良道了谢却没伸手,而是喃喃道,“师兄,子房以为鬼谷虽联手,纷争却不会停息,反而会愈演愈烈。”
易梦好奇道:“怎么说?”
“鬼谷之间放下恩怨,对诸子百家来说无疑是一种表率——”
“鬼谷是小门派。”易梦忍着笑复述了盖聂同天明说过的话,“鬼谷如此,并不意味着诸子百家会效仿。逍遥掌门和他师妹不是还要妙台论剑吗?”
“鬼谷是小门派……这话是子明同师兄说的吧?”张良莞尔,“门派大小并不重要,鬼谷虽无法代表诸子百家,却是诸子百家中的一派。郢有天下,卫庄与盖先生是宿敌,流沙与墨家势不两立,昔日死敌尚且能一笑泯恩仇结为盟友,也就让斗争不休的诸子百家从中看到了化干戈为玉帛的可能。”
易梦表示怀疑:“昨夜真的有人笑了吗?”
张良仔细回忆了一下,认真道:“班大师笑了。”
班大师!此名如雷贯耳。墨家能造魔方造机关鸟,不知道能不能在小圣贤庄后院建个发电站利用沧海潮汐发电。发电站建不成小型风能发电机也行呀,借白凤的凤凰一用,把手机挂它脖子上抟扶摇直上九万里,下来就是满格了。
易梦任自己的神思畅游了一阵,忽而想到自己的手机还被星魂扣在蓬莱殿,瞬间对迫害班大师提不起兴趣了。她叹了口气,说回正事:“子房方才为何说纷争不会停下?”
“流沙墨家联手,帝国有三种应对之策。帝国若着手围剿流沙墨家,儒家会因此获得片刻喘息;帝国若畏于流沙墨家联手的势力过于强大,也有可能先同儒家发难。除此之外,帝国还有一种选择——兵分两路,双管齐下。”张良顿了顿道,“若非万不得已,帝国应该不会采取第三种办法。面对强敌,聚拢兵力逐一击破为上策,分兵乃大忌——”
彼之□□,我之蜜糖。易梦恍然:“也就是说我们得设法让帝国选第三策?叫他们顾此失彼,事倍功半。”
张良眼中微微一亮:“是子房之意。”
两人正说话间,忽闻有人叩门,易梦抬头看见颜路,忙招呼他道:“无繇来啦,吃糖不?”
“二师兄。”张良见颜路来了,起身让座站至一旁。
颜路神色匆匆,没空同张良客气,径直坐上榻面向伏念道:“大师兄,方才子思下山,听到市井传言,公子扶苏在海月小筑招待李斯时遭到了刺杀,亏得章邯及其影密卫护驾及时刺客才没得手。”
“刺杀公子扶苏?”张良讶然道,“竟有人如此大胆。”
你之后还会刺杀扶苏他爹呢,岂不是更莽!易梦瞥了张良一眼,转而问颜路道:“刺客是何人?”
“众说纷纭,暂时没有确切消息。”
张良胸有定见:“子房以为刺客亡匿,没被抓到。”
颜路惊异地看了张良一眼,仿佛张良便是那亡匿的刺客。他小心翼翼地问道:“子房何出此言?”
张良耸了耸肩:“若扶苏抓到了那名刺客,此刻一定忙着审问他幕后黑手是谁,哪还有心情来儒家做客?”
“言之有理,但子房说错了一处。”
“哦?敢请二师兄指点?”
“刺杀公子扶苏的刺客不止一名。”颜路停了停道,“是一群。”
颜路见张良一脸诧异,这才敢肯定公子扶苏被刺一事张良没有参合,颜路的神色顿时放松不少,再开口时语气也缓和许多:“无繇以为子房所说在理,公子扶苏来小圣贤庄做客,恰恰说明刺客下落不明。可他挑在这个时候来,恐怕是对儒家起了疑心。”
“清者自清,儒家未做亏心事,公子扶苏查一查,他安心,小圣贤庄也安心。”
齐鲁三杰里就你张子房跟墨家走得最近,近墨者黑怎么就清者自清了。易梦神色复杂,张良轻咳一声,自言自语道:“子明之羽去了蜃楼,逍遥掌门忙于御剑没法来儒家,公子扶苏选这时来访小圣贤庄也好,至少清净。”
“他可不像是来求清净的。”颜路摇摇头道,“公子扶苏此行拜访儒家并非单独前来,还邀请了几位宾客。”
“都有哪些客人呀?”
“丞相李斯,公孙先生、楚南公、赵高与六剑奴、罗网胜七、天宗的晓梦……”
张良半认真半开玩笑道:“听起来确实不像是来做客,倒像是来打架的。”
可闭上你那张开光嘴叭。易梦一想到接下来的3v3她没法作壁上观得参与其中就心底发虚。
她继承了伏念的内力不假,但有内力是一回事,利用内力聚水成字就是另一回事了。
你会背公式,你就能解题吗?
你会背单词,你就能填完型吗?
这日子没法过了。
易梦恨不能看完前两场比试然后挂印辞官,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她长嗟一声,将糖盒扣上,递给了张良:“烦劳子房为我做一件事。”
“师兄请说。”
“你即刻下山一趟,将这盒糖交予晓梦,请她来小圣贤庄与我一会。”
颜路讶然道:“师兄与天宗难道有交情?”
没有交情可以慢慢培养嘛。
电视剧都能有先婚后爱、主仆协议,儒家以糖外交,以小糖转动大局怎么了!
话虽如此,被颜路这么一问,易梦心里还是没了底,晓梦的脸上一整个写了“生人莫近”,自命清高得很。晓梦对儒家本就有很深的偏见,现在她以儒家的名义靠送糖拉拢晓梦,搞不好贿赂不成反被对方视为窥探隐私、自作聪明。
“有交情,但只有一点点。”易梦含糊其辞地回答了颜路的问题,吩咐张良道,“除这盒糖外,子房再去揭一幅易姑娘的画像,把这二者拿给晓梦。”
“师兄要子房拿这两样东西予晓梦是何意思?”
“不知道吧?”
张良和颜路同时摇头:“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
“……”
“但是你们会好奇。晓梦也会好奇,她好奇,所以就来了。”
颜路温言提醒道:“师兄所说有理,但晓梦大师的辈分远高于子房,师兄让子房去,只怕请不动她。”
“晓梦是闭关闭了十多年不染红尘的人,在她眼里扶苏请她子房请她没有差别。”易梦摇摇头,“重点不是请晓梦的人是谁,而是请她的理由能否戳中她。扶苏邀晓梦来儒家做客,她觉得能仗着辈分压我们一分,能看儒家吃瘪何乐而不为呀!所以她来了。同理,我们若想请她,也得拿出些许让她觉得有趣的东西。”
“道家人讲五色令人目盲,晓梦看到那么多颜色的糖,只怕会不悦。”张良犹疑道,“子房还是另买一盒黑白色的好了。”
“不不不就用这盒。”易梦拦住他,“子房知其一不知其二,晓梦不悦,才会跃跃欲试想赴约嘲笑我呀。相反,若你送的东西太符合她的心意,她挑不出刺,没准就道谢收下糖,而后便同你下逐客令啦。”
张良心悦诚服,恭然道:“子房受教。”
言罢他顿了顿,神色有几分委屈:“子房做了一件错事……想请师兄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