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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两可说 ...

  •   易梦做好了听故事的准备,张良上了坐榻,刚要开口却被案上的竹卷转移了注意,他好奇问道:“师兄,这是什么?”

      易梦忐忑地瞥了桌案一眼,在看见那些本该杂乱的竹卷已错落有致地叠在一起时,在脑中完成了一次滑跪。

      这是家有仙妻。

      这是未雨绸缪。

      这是勿以善小而不为。

      这是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

      这是田螺姑娘白凤凤的强迫症立下的不朽功勋。

      易梦虽心有余悸,但安稳如山的竹卷好歹让她稳住心态,面色从容道:“是准备给易姑娘写的信函。”

      “师兄要写那么长?”张良讶异道。

      “子房误会啦,言不在多,一句足矣。备这些竹卷是怕写得不尽人意,需反复打磨。”

      “师兄精益求精,子房受教。”张良说话间,视线落在了桌案正中孑然而立的那卷竹卷上。

      易梦正处于精神高度紧张的状态,她小心翼翼地观察张良的一举一动。张良抬袖的同时,易梦也瞅出了他想干什么,说时迟那时快,两人一手抓卷端,一手抓卷末,打了个平局。

      她还没来得及请看得懂小篆又信得过的弟子审校一下白凤写的九个字是什么,万一那熊孩子恶作剧留下了类似“流沙白凤凰到此一游”这种内容,就是张仪苏秦再世也没法自圆其说!而且伏念的字和白凤的字那能一样吗!

      即便张良因此起疑,易梦也不敢让张良看。两害取其轻,她拿定主意,狐假虎威厉声道:“子房你做什么!我还没写好。”

      张良略一迟疑,非但没松手反倒使力将那竹卷强夺过来,嘴上说着“子房失礼”,手上却飞快将竹卷抖开。

      易梦措手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那竹卷悠悠展开,露出了九个字。易梦吓得大气不敢出,张良飞快地瞥了一眼竹卷,意有所指道:“掌门师兄写予易姑娘的字似乎与平日不同。”

      所以内容没问题,问题出在字体上。

      张良出其不意将她一军,局势凶险异常,倒也还不是死局。物证确凿,她还能试着用精神疾病脱罪嘛。

      易梦在负隅顽抗和跪下求饶之间纠结片刻,决定破釜沉舟放手一搏。大不了失败了再跪下求饶嘛!

      易梦没有说哭就哭的演技,却有说飙泪就飙泪的办法。她心一横,狠掐自己的大腿,以痛攻克了伏念的泪腺,落下一行清泪:“子房到底是发现了。子房可还记得几日前我与子房就子明子羽一事起过争执?从那天起,我便觉得脱胎换骨,惚兮恍兮,恍兮惚兮,只觉六神无主放浪形骸,言行举止不受我控制。摔茶盏茶壶拿剑劈锁如何是我会做的事情?!起初我以为是自己被子房气糊涂了,歇个几日便好,可一天天过去,这迹象并未消停。我安抚流沙赤练,让白凤面壁思过,和逍遥掌门勾肩搭背,喊子明抓谍翅,还与公孙先生玩琦辞……再这样下去我怕是离疯魔不远。可我内省反思,却又想不出合理的解释,是忧从中来夜不能寐。君子不怨天尤人,我以为天将降大任于我,所以拂乱我所为,空乏我身,使我动心忍性,增益我所不能。我欲安身立命自强不息,却时而感到不进反退,江郎才尽。愤也,悱也,只待多事之秋一过,便辞掌门之职将儒家事宜托予无繇……不,兴许我已无力率小圣贤庄过此劫,不如引咎卸任——”

      伏念兴许感情不充沛,但有易梦的演技来凑,效果还是震慑到了张良。他听伏念自责如此甚至打算撂挑子不干,心中不免发虚,赶紧把竹卷卷好还了回去:“师兄莫自责,师兄之变,子房其实有个猜测。”

      明牌。他这是要明牌了!易梦心脏“怦怦”直跳,却不愿再受这悬而未决的说法折磨,追问道:“什么?”

      “子房以为师兄有此惊变,是因为中了毒。”

      易梦本以为张良会以“真相只有一个”开始,然后推理出整件事情的经过,让真相水落石出。她都已经做好忏悔求饶的打算,听对方给出这么一个结论,不觉呆住了,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子房何出此言?”

      张良神色凝重,将赤练所说的火魅术对伏念不起效之事说了一遍。

      难怪,难怪!我就说为啥A炸了的练姐会撒娇卖萌,敢情是被火魅术反噬了神志不清。真真是蛇蝎美人,易梦顿觉后怕,转念一想也就是说早在那时候开始张良就察觉到不对劲了,他却只字未提!

      早知道张良只是怀疑伏念中毒,她何须担惊受怕至此!易梦心情复杂,故作委屈道:“子房有此猜测,为何不早说?”

      不料张良更委屈:“子房恐自己多虑引得掌门师兄不悦,师兄觉得自己身体有异不也没说吗?”

      双重茶底,超级加倍,易梦茶不过他,只好说:“是我之过,不怪你。”

      “子房昨夜见赤练,与她提起子房的顾虑。她感师兄之恩,担心师兄的处境,还托子房拿了瓶药予师兄。”张良说着从袖袋中拿了一瓶药放在桌案上。

      易梦瞥它一眼,脑子中飘过的是“大郎,喝药了”的招呼,她猛地忙收回视线,同张良确认了一次:“这是解药?”

      “不是,只有延缓毒发之效。”张良神色黯然,眉毛颦蹙,“赤练说世上之毒分为三种,一为毒,伤人骨肉;二为鸩,伤人内里;三为蛊,伤人神志。”

      他说的晦涩,易梦为了便于理解不得不找些寻常例子,旋即听懂了这三类毒药的区别。简单来说,毒就是你被毒蛇咬了,鸩就是你被灌了敌敌畏,蛊就是你被注射了毒品。

      “赤练的火魅术可夺人神志,却对师兄不起效果。”张良脸色越发凝重,“子房疑有人给师兄下蛊了,师兄才会不知不觉性情大变……师兄可还记得那日前后都见过哪些人?”

      阴阳家确实给易梦下了蛊,伏念却并不是因为此蛊性情大变……他睡得和端木蓉一样安详,哪来性情大变的机会!有这些令人匪夷所思的操作完全是因为身不由己由易梦。

      易梦知张良的推理偏离了正轨,她心下狂喜,脸上却愁云惨淡,装模作样想了一会儿后称病道:“我头疼,想不起来。”

      张良忙道:“师兄莫想了,此事交予子房,子房必会查个明白,助师兄摆脱此蛊。”

      易梦百感交集,若她真能挣脱七窍流血的要挟,岂不是能畅所欲言把事情的来龙去脉交代一遍,何须在这绞尽脑汁编一个又一个谎言!易梦一脸希冀:“依子房看,这蛊何时能解?”

      “不可强破。”张良摇了摇头道,“中蛊之人往往不是死于受蛊控制,而是死于贸然解蛊。中蛊者渐失神志,形如傀儡为下蛊者效力,其身有价值,遂得以存活。若强行解之蛊毒发作,或心如蚁噬生不如死,或七窍流血而亡。”

      易梦听得打了个哆嗦:“……那还是不解了吧。”

      “擒贼擒王,破蛊不如找下蛊人。”张良神色峻然,“同师兄下蛊者兴许就在桑海,他不仅对儒家的动向了如指掌,且无比猖獗。”

      “为何这么说?”

      “子房今早回来时看见城中易姑娘的画像被贴了一句话——奇变偶不变。”

      易梦的呼吸停了一下,竭力保持着镇定问道:“所…所以呢?”

      “子房以为此言含沙射影,旨在讥讽不管我们如何机巧应变,终究逃不过为人木偶。”

      “……”易梦沉默了片刻,坦白从宽道,“子房……那是我叫弟子们贴上去的。”

      张良怔然,轻轻“啊?”了一声。

      易梦不得不硬着头皮把自己同儒家弟子扯过的事说了一遍:“我不想让其余势力先找到易姑娘,遂请弟子们为我贴这句话上去。为了师出有名,我还编了个千金之女心悦寒门书生,眷侣为抗媒妁之言不得已亡命天涯的故事给他们听……奇变偶不变指的是他们佳偶天成,不是寡助之人可以拆得散的。我本不想让弟子们知晓这事,哪知逍遥子信口开河胡扯一通,害得弟子们以为那寒门书生是指子房。方才子慕和子游就是因为道听途说被我训了一顿。”

      “原来如此。”张良恍然,继而笑着摇摇头,“掌门师兄何须因此训斥他们?该趁机让他们将这事宣扬出去才是呀。”

      “人言可畏,岂能因一介名不见经传的女子毁了子房清誉!”

      “易姑娘名不见经传,逍遥掌门却对其赞誉有加。能得逍遥赏识,又有一群人欲知其下落,应该也是个奇女子。”张良若有所思,坦然道,“子房真有些好奇,想与她一会了。”

      易梦闻言万分悲愤,张良察觉伏念神色有异,试探着问:“师兄不想子房见她?”

      想想想,怎么会不想呢!

      至于伏念想不想……那大概是不想的。

      但是伏念怎么想的重要吗!不重要,反正他他他正在睡觉。

      妈的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莫过于我在你眼前你却视而不见。

      易梦欲哭无泪:“子房已经见到她……的画像了。”

      “画,象也。”张良耸耸肩,“子房见到的又不是真正的易姑娘。”

      易梦恨不能当场魂兮出窍与伏念一分为二同张良表演一个大变活人,她万分惆怅,只能望梅止渴画饼充饥:“子房啊,来日你若见到了易姑娘,最好备些礼物同她赔罪。”

      “赔罪?”

      “她越过山海来赴约,最后发现是一场镜花水月,难免有怨气。”

      张良乖乖点头,接受了建议:“子房会备薄礼一份。”

      易梦纠结于“薄”字,轻咳一声又劝道:“薄礼岂不是显得我小圣贤庄寒酸,厚礼吧。”

      张良摇头道:“君子尚俭,易姑娘应该不会在意。”

      “……”易梦一噎,不惜自己骂自己,“子曰,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子房你要见的是个女子,不是君子。”

      张良如梦初醒,神色忐忑道:“师兄所言甚是。子房尚未见她已失礼如此,真要是见了易姑娘只怕会惹她不悦……子房还是不见了吧。”

      “见见见见——”易梦心中一声悲鸣,一连说了四个见字才勉强拉住自己。她无比果决地摒弃了先前的说法,转而认可张良道,“子房,我忽而觉得你说得对,君子之交淡如水,薄礼厚礼于她何加焉,生不带来死不去带去全是浮云!”

      张良援疑质理:“但是师兄方才说她是女子不是君子……”

      易梦差点被自己说过的话噎死,轻拍胸口给自己顺了两口气,反驳道:“子房钓她就不小人了?此乃负负得正。”

      张良凝思片刻,突然开口道:“那负负负负负之后呢?”,

      易梦脑中跳出了一个大大的问号,茫然问道:”什么意思?”

      “师兄昨夜同公孙先生提及阳武城有一位女子丧夫,已死五夫,子房在想——”

      “别别别想!”易梦大恐之余连连摆手

      “师兄误会!”张良见伏念误解了,也忙跟着摆摆手,“子房没有非分之想,只是在想此女子历经五劫,是否能否极泰来。”

      易梦故作深沉地点了点头:“六六大顺。”

      张良闻言莞尔一笑:“师兄以为吉?那子房放心了。”

      “放心什么?”

      “子房有一位朋友,姓陈名仲。他师从逍遥掌门,而今身在阴阳家。”张良顿了顿,神色微妙道,“若逍遥掌门所说是真,陈仲似乎十分心悦这位姑娘。”

      岂有此理。

      阿仲你在想Peach。

      断人情路不能断人财路,跟陈平老匹夫结夺富婆之仇,陈平能把你大卸八块骨灰都给扬了。

      难怪你是NPC。

      易梦听张良一席话,如拨云见日,而后秉承着不能见死不救的信念,开口劝道:“子房你若真把陈仲当做朋友,便劝他离那姑娘远一些吧。”

      张良不解道:“为何?”

      “她已被另一阴险歹毒的人相中了。”易梦叹了口气,张良还想在问,她却摇摇头道,“子房莫要再问了,天机不可泄,世人莫可察……唉阿仲实在太苦了,子房来,吃颗糖压压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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