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1、飞矢不动 ...
-
易梦还未说话,便听颜路轻轻倒吸一口凉气:“子房你又做什么了?”
易梦听到颜路用的那个“又”字,笑也不是,哭也不是。她只能故作不满,皱了眉看张良:“何事?”
“子房一听到公子扶苏要来小圣贤庄的消息,便把藏书阁带有六国文字的书卷全搬到了荀师叔的竹园。”张良神色颓然,“现在得再把它们搬回去。”
易梦听闻张良已把证据转移已是一惊,听他这个提议更是费解,忍不住问道:“搬回去做什么?”
张良道:“公子扶苏来儒家做客,若什么都没查出来,岂不是会起更大的疑心?”
“你倒是鬼点子多。”颜路惊叹一声,一半是赞许一半是无奈。
张良颇为无辜地偏了偏头,瞄了伏念一眼:“其中道理与掌门师兄邀晓梦来儒家做客的玄机是一样的呀。子曰,举一隅不以三隅反,则不复也。师兄不会怪子房举一反三吧?”
他的两位师兄都无言以对,张良遂微微一笑,本色毕露:“子房下山去请晓梦,怕是抽不开身把书卷再搬回藏书阁。烦劳师兄与荀夫子交涉……”
易梦顿生悔意,比起搬书卷这种苦活,她宁可多走几步路下一次山去请晓梦呢。易梦想偷懒,遂与张良协商:“子房,要不我俩换一换?我去请晓梦,你去把书卷搬回藏书阁。”
“不行不行。”张良连忙摆了摆手,“之前子房把藏书阁的书搬进竹园已经因惊扰师叔休息被他训过一次了,而今子房若是又去竹园……进进出出,师叔以为子房在胡闹,少不得又训我一通。子房挨训事小,气到师叔就不好了。”
易梦弱弱道:“师叔他有没有可能觉得飞矢不动呢?”
张良诚然答:“师叔他耳清目明,可能会让子房站住不要动。”
“……”易梦想象一下那个场景,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张良见缝插针,恭维道:“师兄达则兼济天下。”
虽然这话易梦听了受用,但她着实不想接这烂摊子。搬书卷也就算了,万一搬书卷的过程中碰上荀夫子……她又不是天明,没有男主光环,指不准就被荀夫子劈头盖脸一阵臭骂。易梦遂也摆出一脸诚然,凝视张良道:“子房啊,师兄穷,师兄想独善其身。”
“……”张良一计不成,不慌不忙走上前,这次索性什么理由也不找了,好言好语又唤了一声:“掌门师兄。”
看他那娴熟的模样,只怕是没少使这招。伏念遭不遭得住易梦不知道,反正她是扛不住了,她只能长吁短叹,妥协道:“行行行我去我去。”
“多谢师兄。”张良怕伏念反悔,匆匆道了谢端着糖盒二话不说转身就溜。
易梦木木望着他的背影发了会儿呆,恨然拍了一下桌案。她才“呜”了一声,突然意识到颜路还在这,易梦不敢造次,当即改口:“呜呼!子明,吾之子明何在!”
颜路忍不住笑了:“方才子房不是说他与子羽一同去蜃楼了?”
又损我一名大将。易梦心痛不已,只能试探着望向颜路道:无繇可愿舍身陪我?
颜路微微一愣,继而温然一笑,点首道:“无繇在所不辞。”
患难见君子,无繇你是我的神。呜呜呜敢情秦时明月一圈妖魔鬼怪里只有颜无繇是绝世好人!来日我若有机会拿回我的手机,第一件事就是换锁屏。不把张良那小兔崽子换了如何解我心头之恨!如何对得起颜路的恩情!
正像张良怕伏念反悔,易梦也怕颜路反悔,道了声谢便赶紧拉他同去竹园把张良遗留下的问题处理了。两人轻手轻脚搬了五六个来回,一直从下午搬到晚上,好歹把那些竹卷重新运回藏书阁。
易梦不堪其忧,颜路不改其乐,他任劳任怨,将最后一趟竹卷搬完便请辞回屋。易梦本想留他吃个饭再走,以己度人一想,无偿加班还被领导叫去吃饭,换她她能乐意吗?这么一想,易梦遂不强留,目送颜路走了。
她在藏书阁门口歇了不到五分钟,子思便匆匆来报:“掌门师尊,三师公请师尊去会客厅一趟。”
我还没吃饭呢。易梦心中暗暗叫屈,但从张良约见的地方听出应该是晓梦到了。易梦不敢耽搁,于是和子思一并往会客厅的方向走,一边走一边套子思的话:“是有客人到了?”
“客人尚未到,不过三师公说他很快就到,让我先来请师尊,以免迟到。”
“他这回倒是知道不能迟到。”易梦忍不住吐槽一句。
“三…三师公向来守时。”子思不明所以,小心翼翼地维护了张良一句,有意岔开话题,“师尊,弟子有一话,不知当不当问。”
“你问吧。”
“师尊约见的是哪位客人呀?”
“天宗的晓梦大师。”
子思不明白这名号意味着什么,但他听伏念用大师称呼来人,脸上顿时露出了崇敬的神色,乖乖“哦”了一声,不再问详情。子思随伏念一路快走到会客厅,才走到门口,便见张良与其余众弟子已立侍在庭。子思同张良打了声招呼,自然而然站到了同辈那一列。
易梦进庭之前还有些忐忑,一进院子见那么多人顿时心安,她环视一圈诧异道:“子房,晓梦大师呢?”
“尚未到。”张良引伏念往会客厅走,“师兄奔劳一天了,不妨在进屋坐着等她?”
你也知我奔劳一天啊?为谁之故啊?奈何张良神色恳切,话又说得如此体贴,易梦一时心软也不好同他计较,于是遂了他的意。她进了屋,见张良要将门关上,忍不住问了一句:“子房你喊那么一堆弟子来做什么?看戏吗?”
“岂敢。”张良笑道,“是为师兄壮胆呀,师兄可是嫌来的弟子太多了?”
易梦大言不惭道:“多多益善。”
张良还想说些什么,忽闻身后一人冷声问了一句“伏念人呢”,他忙掩门下阶。儒家弟子已是一阵哗然,子慕率起攻之:“你是哪来的小丫头!为何直呼我师尊姓名?”
晓梦被喊作小丫头,倒也没生气,只是奇怪地看了子慕一眼:“始制有名,名亦既有。名字不就是给人叫的吗?”
“你不讲礼——”
“我怎么不讲理了?”
须臾之间他们已有起争执的前兆,张良忙上前拉开子慕,把他顺手推到安全区,独身面向晓梦赔罪道:“弟子们疏于管教,晓梦大师见谅。掌门师兄在会客厅恭候大师多时,大师这边请。”
晓梦冷哼一声,不再理睬子慕,随张良来到会客厅门前。张良还未来得及提醒伏念客人已到,她身前的门已然“哐”的一声向外大开。子慕这才意识到来的人是个狠角,他不免有些后怕地往人群中站了站。他这么一挪儒家弟子纷纷反应过来,各个想往中间扎堆都不想站在前排。众人胡乱挤了一阵,见好像没什么危险,又忍不住推搡着往前,伸长了脖子朝会客厅探看。
却见会客厅内掌门师尊与这位名为晓梦的大师两相对峙,面如冰霜。儒家弟子们看得背后起了寒意,只恐两人会一言不合打起来。
一时间有的往后撤,有的往前挤,有的杵在中间抬袖遮眼,张良见人心涣散,聚还不如不聚,索性一挥袖道:“你们回去歇着吧。”
儒家弟子们正群龙无首,忽而得到了一道指令,毫无异议地遵从开溜。
易梦眼睁睁看着为她加油助威的仪仗队就这么被张良遣散了,只觉得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她定了定心神,掠过晓梦走上前把门给关上了,而后回身朝晓梦挤出一笑:“大师来儒家做客,伏念有失远迎,实在失礼了。”
“啰嗦。”晓梦依旧冷着一张脸,“你找我什么事?”
“大师,这说来话长。”易梦微微躬身做了个“请”的手势,“我们坐下说?”
晓梦不领情,脸色甚至沉了一分:“那就长话短说。我不想浪费时间。”
“这不是三言两语便能说清楚的……”易梦苦着脸解释,晓梦却已耗尽了耐心。她不屑地一甩拂尘转身想走。
易梦愕然,想拦她又怕被她打,情急之下也顾不得什么男儿膝下有黄金,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抱住了晓梦的大腿:“晓梦大师!”
这招式是晓梦万万没有料到的,她浑身一僵,被震慑了片刻,而后勃然大怒,凝气于掌扬起了手,打算将这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就地正法。
易梦见晓梦扬手的姿势仿佛在挥一把无形砍刀,只道她这一掌过来自己的脑瓜子没准会像西瓜一样裂开。易梦吓得面如土色,赶紧自我介绍:“大师!呜呜呜大师你忘了客栈窗边的我吗!忘川瓢水三千尺,不及大师与我一饭情!”
晓梦疾然收手,她垂手于身侧,匪夷所思地盯着易梦道:“是你?”
“是我是我当然是我。”易梦用力点头,自嘲道,“除了我还有谁能跪得那么标准!”
“你怎么会——”晓梦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易梦,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话形容易梦的处境,遂闭上嘴,眼睛眨也不眨地端详她。
易梦见晓梦脸上没了杀气,慢慢放松下紧绷的肩膀,仰首望晓梦道:“大师临别赠言,我谨记在心莫不敢忘。大师说这事若成我必死无疑,若不成我还有一线生机,我遂听取了大师之劝,只敢失败不敢成功……然后…然后就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虽说苦不堪言,但好歹捡了一条命,大师你就是我的衣食父母救命恩人!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我对大师心怀感激,所以一听到大师的动向便从我的小弟里挑了一个最美的给大师送糖。大师可还喜欢?”
晓梦撇了撇嘴:“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已。我不喜欢。”
易梦一愣,期期艾艾道:“大大大师,我我我不是问子房,我是问糖。”
易梦窘迫,晓梦却没有丝毫不自在,神色淡然道:“也不喜欢。颜色太杂乱。”
这便是易梦预料之中的事了。她心下窃喜,做沉痛追悔状:“”是是是,是我考虑不周。下次我一定送大喊一盒只是有黑白灰三色的,刚好衬大师的头发。”
晓梦扬了扬眉毛,饶有兴趣地问道:“你眼中我的头发是什么颜色?”
易梦一怔,老实作答:“是黑色的,带一缕白。”
“有意思。大部分人见我都是白发中带一丝黑。”晓梦不怀好意道,“以身观身,以家观家,以天下观天下。你见我黑中带白,是不是说明你心色如此?污浊为大,只有一丝良心未泯。”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易梦不好强辩,遂避开对方的挑衅,转而恭维晓梦道:“中车府令一介俗人都能指鹿为马,凭晓梦大师的修为,指黑为白或者指白为黑那还不是一念之间的事情嘛?可大师没有止步于此,而是跳出桎梏将自身的形象交予观者。顺人而不失己,实乃知行合一。”
晓梦哼了一声:“废话少说。你为何要见我?”
“兴之所至,就见了呀!哪有什么为何?”易梦装疯卖傻。
“鬼话连篇。”晓梦摇摇头,毫不客气地戳穿了她,“分明是扶苏要访小圣贤庄,你心慌意乱了想请我剑下留人吧?”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大师若真想杀人,屠了小圣贤庄我眼睛都不眨一下。反正与小圣贤庄有羁绊的是伏念不是我,我只是天地间的过客,人生一世,白驹过隙,忽然而已,大师你说是不是?”易梦心里怕得要命,面上却故作洒脱,尽拣虚无的、主观唯心的说。她见晓梦神色怡然了,这才怅然一叹,把关子卖了出去,“可大师若真同儒家刀剑相向,便可惜了这片草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