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番外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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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啓澜。
在我十岁那一年，萧景渊横空出世。其实这并不是我第一次听说他的名字，许久之前，当萧首辅还是萧尚书时，我便听说过他。
天生聪颖，才华横溢，过目不忘，最要命的是，他还是个俊雅少年，论及长相，只不过逊了庆王半分而已。十三岁时，一首《登高赋》引得全城纸贵，从此崛起于文坛，常年不败。直至启元元年，他荣据榜眼，世人均叹惋惜，就连众考官也说萧景渊本是状元之才，只可惜他出身萧家，而当年主考是他的姐夫郑健，为避嫌才取了榜眼。那一年，状元不过是衬了红花的绿叶罢了，横竖不过是施舍之物，而萧景渊，则成了众多文人的榜样，我亦不例外。
父亲恨我不成才，许家荣极多年，却被一个少年抢了风头，于是，自打他登科，我便成了父亲心头的那根刺。
我并不嫉他，因为，我没有他的才华，这是天生，用功亦补不回。这世上就是有这些人，不见得多么用功就随随便便考取功名，视钱财如粪土但偏生在富贵之家，不愿出仕却有人铺平金光大道，萧景渊就是这样的人，他游戏人间却比任何人都优秀，万众夺目，仰视久了便只剩下满心钦佩。
他是最成功的标杆，就连上天都太宠他——仕途坦顺，爱情如意，我虽心中有酸意，但是却不能不承认他们是一对壁人，并肩而立竟然一丝分痕也无，果真是早早定下了缘，否则不会这般如影随形，那种羁绊，换了个人就全无意味。
如果，没有那夜的事，我想我会祝福他们终老吧！怪只怪，我是个小人，我偷了本来属于他的东西——庆王。
情字，若忍得住，又何须有旁边那颗心？若从了理智，就如那青色一般，沉沉稳稳，就算染花了，亦看不出来，多么保险！
那一夜后，所爱之人入寺出家，萧景渊忙于政事，就算是偶尔狭路相逢，我心中有愧，也只淡淡打过招呼，虽不至反目成仇，但若谈及交情，那是半点也无。
他张狂，我内敛，本就不是一路人，真正说上话，还是那一日，萧首辅殿上辞官，我与他在内苑共候皇上。
他一如既往，着红衣，戴玉冠，春葱似的手拖着白瓷茶盏，慢慢悠悠品茶，闲适安逸。
我如坐针毡。
“这画，怎么样？”他忽然啪一声开了扇，递到我面前来。
绢扇，檀香骨，画的是一副工笔全景，重线条美，巧密精细，画风我认得，出自庆王之手，如此仔细，想必下笔之时心怀爱意。
我夺人所好，他咄咄逼人，应该的。
“好画，不俗。”憋了许久，我赞了一句，再多的话说不出来，怕伤心。
“没了？”他追问，我畏缩，转了脸去看一树繁花，生怕面上露出丝丝醋意。
他轻咳一声，“他喜欢你——”我淡淡回头，道：“萧大人何意，草民不懂。”
他自顾自收了扇子，略略有些焦躁，蹙眉道：“只是我一直不曾料到罢了，你们的事来的太突然，我有些惶然，这些年过去，我知道他是真心，怪只怪我瞎了眼。”
我装聋作哑，于我今日的立场，实在无法说些什么，我有我的隐瞒，不宜吐露太多。
萧景渊续道：“我不知你哪里好，也不知哪里不如你，起先我是不忿的，后来想开了，他对你必然如我对他一般，明明知道抓得太紧不过是害人害己，可是要彻底放手又做不到，我若是洒脱些，也不至于此，这样吧，你跟他远走，我依旧当我的尚书，从此两不相见，省得我伤心。”
他说的如此直白，我心中暗痛，其实在我看来，那个人更适合同他在一起。我苦笑一下，道：“萧大人说哪里话，我与庆王殿下誓不两立，又何来双宿双飞之言？”
话音刚落，他冷冷瞧了我一眼，“哼，你同他一个样，把谁当傻子？”
我心中一震。
“我配不上他。”喃喃自语，一下泻了真情，回过神来，只得自嘲一笑，这一笑倒笑得恰当，仿佛是讥屑一般，于是又加一句：“他权倾天下，要哪个还不是顺手来夺？萧大人一向眼高于顶，能委身于他，我此等贱民，又有何德何能伴其身旁？”
萧景渊愤愤然，正要说话，只听福公公高声利嗓宣了龙驾，于是，他别了脸，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我依旧惴惴不安。
世事纷扰，最终我看不清了，待到看清，才发觉我竟然成了他们中间的一堵厚墙，如果这堵墙拆了，他们是不是就这么携手终生了？
明月夜，松岗，一别辞世。
三年后，扬州，再聚红尘。
孟婆曾问我，下一世做什么？三株并生的海棠。
这一世，是我对不起他，爱得太深，我躲不开，下一世，我想就这么静静看着，然后早早枯死，成全人间情爱，还了我的债。
我最亏欠的，不是那个人，而是萧景渊。
他清醒，犀利，深情、凄厉、与世疏离，仅存的一丝温暖都被我夺去了，他本应是最骄傲的人，却需得委曲求全才能达成心意。
其实，我很想告诉萧景渊，人间情爱，相爱容易，相守却难。
沉浮宫斗官争，有挣扎、霸占、动情、反目、算计、执着、顿悟、有生有死有仇有恨有杀伐有悔恨，留得一命，相依相扶，已是福气。
这爱，那个痴痴迷迷的人自己都算不清，他又怎么能告诉你有没有？恋慕着，挂怀着，只是因为得不到。
这世上，所有的人都是彼此羡慕的。
你与我，亦然。
萧景渊。
我打小就讨厌女人。
心胸狭小，唧唧歪歪，不洒脱，不畅快，我的那些姐姐妹妹们，一个个都似是模子里印出来的，一样的谨小慎微，偶尔说话大声了些，便低眉顺目，惶惶不安。
所以，我讨厌她们。
但是，关于断袖这件事，我一直都是很谨慎的。女人复杂，男人比女人更复杂，府里出入人众，各个都是朝堂上的精英，但皆是道貌岸然之辈。
于是，我很孤独，那种登高无伴的孤独。《登高赋》人人传抄，懂的有几个？天下之大，凡夫俗子者众，因此俞伯牙得遇钟子期才显得贵重。
不过，总被我找到了他，一朝之见，萦绕心头数年，我知道，我还太小，若要与他并肩而立，需得长大成人才能入了他的眼。
这些年，我看着他出入楚楼，淫不避嫌，我想，他是寂寞的吧？不然，犯不着这么高调地折腾自己，何况，朝中瞬息万变，这种朝不保夕的日子，能放纵一日便放纵一日，就算死了也不亏。
我很想与他同榻而眠，也许他心中有个人，就不会如此自轻自贱了吧？
国子监外，守候得见，他如遇蛇蝎，退避三尺，我再接再厉，终于在楚楼逮住了他，奸/情落实，登堂入室，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只等他一个告白，天涯海角我便随了去。
只可惜，我等到的并非东风，而是寒风。
那夜，他坦然相告：景渊，我爱上了许啓澜……
许啓澜。我知道，许三公子。几年前曾有人拿了他的文章与我赏评，文辞是极好的，只可惜欠了些灵动，似是被框死了一般。
我自认处处高人一等，却被一个处处低我一等的人横了刀夺了爱，可是我不愿取回，就算是爱，我也不愿失了身份，大不了，一拍两散，我萧景渊伤心一辈子也无妨，与其死乞白赖与人乞讨，不如干干脆脆轰轰烈烈。
所以，我不逼他，由得他入寺，由得他伤怀，只待我伤尽痛尽，绝情断爱。
谁曾料，许啓澜才是个狠角。
不求洛神献花容，只愿玉树滚红浪——在他那把扇子上，绘了一副海棠图，旁边就是这两行诗，许是氤了水，海棠红花沁了色，有淡淡的一抹红延伸开来，衬在黑墨下，不清不楚的胭脂血色。
我长叹一声，庆王，你上辈子如何能修到这样的福分！
我只道我爱得深，他比我更隐忍，至少我的爱看得到，他却连说也不能说，明知道是相爱的，却还要硬起心肠往里插刀子。
这能怪谁？还不就是因为爱错了人，若是早知道，能规避，人生又何来喜怒哀乐？逃不过的，只是缘分罢了。
就这样吧！不过短短一年半载，我要足了我要的，情/欲，爱恋，一个都不少，攒够了，我便放他们走，这样我也足够怀念一生。
既然不能相爱，相守要来何用？何不就依了他，我做我的首辅，完成他未完成的事业，万里之外，他揽着许啓澜看我风光无尽时也会心中失落吧？
因此，许太傅自缢后，我写了封信给许啓澜，情意决绝，我知他心中有愧，若是带着愧，享受起来也不畅快吧？既然要爱，又何必有心结？三人撞在一起，不痛快一个就已足够。
我萧景渊就算走，也要走的干净。
只可惜，信未送出，他人便不在了。
福公公传回一句话来：有缘无份，不过黄粱一梦，若是沉浮爱海，就休中途弃舟。我知道，是他成全了我们，只是这成全的，不过是残爱。
就算我再骄傲，再激烈，也败下阵来。
一切都是为了他，若说是许啓澜欠了我的，何尝我又不是欠了他的？来来回回不过是笔糊涂账，算不清，分在两边谁也没办法成活，聚在一起，尚得温暖。
我们的传奇，事出有因，只为爱。
作者有话说
第64章 番外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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