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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番外二 ...

  •   清安少是扬州绝色。
      扬州本是集人间殊色之地,越姬吴娃,艳帜遍张,能在群芳中杀出一条血路的,竟然是一个男人——清安少。
      只可惜,他红极一时便隐退,成了扬州诃家的大总管,从此出入车马随行,衣饰华贵,一言九鼎,谁也不敢看轻了他。
      谁让诃府有钱,有钱得抵得上半个扬州城。
      然而,清安少有苦自己知,他的老爷们,可不是那么好伺候的。
      “滚出去!”正午阳光明媚,诃府爆出一声怒喝,清安少连滚带爬地窜了出来,额头又红又肿,不消说,定是府里的那尊阎王又犯了怒气。
      “春总管,你行行好,这差事我做不来!”清安少团着一包眼泪,在廊下抓着春总管的袖子,哀求道。
      “咦?”那胖胖的老太监皱了下眉,似乎是有意调戏,掐着他又白又嫩的脸,道:“二老爷花了一万两银子帮你赎身,总不能让你回来当饭桶……”
      “我可以伺候老爷……”清安少低声道,他是堂子出身,人又娇媚,遇上事也只会对着人撒娇,久而久之一有委屈就先裹出一包眼泪来。
      事实就是如此嘛,他靠身子吃饭,哪懂什么生财之道?更不懂得寻仙人,自家老爷也是怪,好生生地竟然想招鬼,他就算本事再大,也没办法找个鬼出来啊!
      “其实吧——”春总管捋着光秃秃的下巴说:“你知道唐明皇给杨贵妃招魂的事么?”
      清安少立即点点头,堂子里别的东西没学,但是那些情情爱爱的戏看得最是多,什么卓文君夜奔司马相如,尾声抱梁守信,梁祝化蝶……数不胜数,待到入了角,人戏不分,自然迷得旁人痴心瞪眼,昏昏然让里扎。
      “咱家老爷,就是想着再见的一天呐!”春总管叹了口气,有些萧瑟,提着鸟笼去了,清安少不甘心,又追上去,“春总管,老爷喜欢的人死了么?”
      春总管立即横过一眼,冷道:“死这个字,以后在老爷跟前不准再提!”说罢,气势汹汹而走,清安少自然有眼力的,当即不敢再追。
      原来,老爷喜欢的人死了啊,这三年来寻遍奇人异士就只为见那人一面,当真是个痴情种!可是,那么二老爷又算什么?他们同进同出同宿一屋,分明就是一对,难道二老爷不介怀?
      清安少摆摆头,明日里还要去寻能招魂的人,一想到这里,他那双水汪汪的眼里又浮起了一层雾,这日子,何时是个头啊!
      清安少很痛苦。

      “安总管,这是这个月的帐,已经做好了!”绸庄的大掌柜点头哈腰奉过账本子,清安少点点头,从旁的人立即上来收了。老爷说了,做诃家的总管就要有诃家的气势,不沾金银,不翻账本,那些东西脏!除了老爷,谁也不伺候!这才叫有做派!
      “安总管跑了这么些路,累了吧!坐下来缓缓!虽说已开了春,但还是寒,喝杯热茶再走。”大掌柜好留歹留,清安少这才坐了坐,旁人只见他每月过来收账便以为他是大老爷身边得宠的红人,其实他只不过是跑腿的,那位清雅至极的大老爷每日里只爱画画饮茶招魂,才懒得过问生意,而府里内外都有两位总管操持,他抛头露面,只是因为他们上了年纪懒得动弹。
      不过,清安少并不反感被人敬仰。
      “安总管可是心中有事?”大掌柜颇会察言观色,见他面色不佳便有此一问。
      “你可知有什么人能招魂么?”清安少倒也不傻,知道这些三教九流之人消息最是灵通。
      “招魂?”大掌柜怔了一怔,讪笑道:“这到哪里去招,鬼想来就来,就巷子隔壁有家妇人,据说体制阴寒,常常招来些不干净的东西,一下子背过气去,再醒来,就会神神叨叨同人讲话,神情举止分明不是本人,说上那么两三句,再背过气,转醒来就无事了,人家都说是被鬼上身了。”
      清安少目中大亮,鬼上身?他灵机一动,坐也坐不住了,当即辞别掌柜,上了车前思后想,这日复一日地寻下去,每日里少不得挨上老爷一下,他脾气颇怪,总是抄着什么就掷来什么,枕头砚台画卷不一而足,虽然打得不是要害,但常此以往说不准哪天就被破了相,可怜自己生得红颜绝色。尤其是……这几日老爷越来越暴躁,大有将自己生吞活剥的架势……
      清安少惊恐地咽了咽口水,还不如横下一条心去,骗过了他,换个太平日子。
      不就是骗人么!他清安少十八年里,可是没少骗过人!
      ……
      清安少决定行动了,但是什么时候下手却犹豫不绝。
      早上?早上不行,老爷喜欢在院子里练剑,而二老爷起得又晚,万一被老爷识破,一剑捅来……清安少摸摸自己的心肺,算了,还想着多活几年呢!
      中午?中午也不行,二老爷睡到日上三竿才醒,醒来第一件事就是嚷嚷着吃饭,大老爷对他这毛病最是看不上,每次午饭总要唠叨上一阵子,火上浇油的事情,清安少可不敢做。
      晚上?嗯!晚上最是好,晚上老爷喜欢聚了两位总管一同用膳,虽然不大说话,但是有二老爷插科打诨,脾气也好些,就算是被戳穿,也有两位总管拦着,没有性命之虞,就晚上吧!
      定下了时间,清安少访遍打卦之人,算了一天极好的日子,又去找了几个方士好好询问了一番鬼上身的症状,就等着为自己老爷献上一场大戏。
      念及此处,清安少夜夜难眠,好容易挨到三日后,已是面色苍白,眼眶乌黑,倒似已经被鬼上了身。
      “咦,今日的鱼太淡了些……”二老爷蹙眉道,他生得精致,连清安少都自叹弗如,且气质出尘,对下人也和蔼些,所以清安少最爱伺候他,但是今日,清安少要迎鬼上身,所以打死也不应话。
      二老爷很诧异,用他那修长的手指点了一下,道:“你去让人重做一份来!”清安少依旧“挺尸”,对二老爷的吩咐充耳不闻。
      坐在上首的老爷一下子砸下筷子来,他森森道:“二老爷使唤不动你么?在府里待了些时日,脾气见长了?”
      若是平日,清安少定然被吓的脸色发白,不过今日嘛,他摇晃了一下,翻了个白眼,二话不说晕了过去,径直砸在地下,砰一声,躺得直挺挺。
      厅中众人愕然,只有大老爷斜睇着他,不为所动。
      清安少头晕眼花地躺在地上,照说他现在应该活蹦乱跳地起来了,但是这一下栽得太狠,眼前似乎闪了无数的飞蛾子,一下没缓过神来,早知道,如泥委地就好了,何必如此大义凛然。
      一双肥厚的手在鼻端搭了一下,疑惑道:“老爷,没事。”是春总管,他是神医,要是被他搭上了脉,还不是一下子就泄了底?清安少抿着唇,摇摇晃晃站起来,晕劲还没过,动作也由不得人,轻轻掠了下鬓角,断断续续开了口:“我……我知道你盼着见我,所以我来了……”似笑非笑,神情骇人,吓得两位总管立即白了脸。
      清安少见收效甚好,不由心中得意,跨前一步,站在老爷面前,那位高高在上不苟言笑的老爷突然整张脸都瘫了,痴痴得瞧着自己,筷头上夹着的鸽子蛋一下落进了银盘子里,转了两转再落了地。
      “你……”老爷哆嗦一下,“真的是你?”
      “不是我,还有谁会这般惦记你?”清安少太媚,哄人的话一旦出了口,就像是回到了堂子里,竟然不由自主地飞了眼,还顺手摸了摸老爷的俊脸,很柔很滑,像拂过丝绸,令人心醉。
      老爷惊喜交加,没注意到,只悲切切地拢了他一双手,嘴皮子打着颤,道:“啓澜……我,我好想你,你……”说不出话了,只顾着流眼泪。
      “我也想你……”清安少得意起来,看吧!男人就是要哄的,一忘形,他开始滔滔不绝:“我自是从未忘记过你,你盼着要与我相见,我又何尝不是,怪只怪我先走了一步,留你一人孤苦,你没怪过我吧?”
      “我怎么会怪你,只怪我自己太傻,早些窥到你的心思,也不至于害你枉死……”
      枉死?!清安少大惊,顿时戚戚然,这下完了,本以为老爷所爱之人可能是病死的,却不想竟然是被他害死的,怪不得老爷终日郁郁不乐,这下倒好,骗了他,如何收场?清安少骑虎难下,只得直冲向前。
      “啓澜,你……好么?”
      老爷当真是糊涂了,居然问一个鬼好不好,那么“鬼”该如何答?好还是不好?地府什么样,自己也没去过啊!
      心一横,道:“尚好。”模棱两可的答案,好不好都说的过去。
      “你,你没喝那孟婆汤吧?你要等着我!”老爷激动万千,抓着清安少的手一阵狂摇,似溺水之人捞到了稻草。
      “我没喝,我没喝……”
      然后,老爷垂首不语,异常悲摧。
      “我对不起你,拖累了这辈子,还拖累你下辈子,你不要怪我,我,我太喜爱你——”清安少听着这赤/裸/裸的话,心神不定地瞥了二老爷一眼,只见那位二老爷气定神闲地捧着碗喝汤,对身旁一切视若无睹。
      他发现了吧?
      “啓澜?啓澜?”
      “呃?”清安少仓惶地回过头来,面上神色惊恐,方才只顾着心惊胆战,居然没听清楚自家老爷说话。
      “秦潋——就葬在你的墓边……”老爷口气淡淡的,拢着清安少的手松了松。
      “挺……挺好。”清安少似是要哭出来了,他知道已被人看穿,老爷那眼神中的杀气骗不了人,有哪个鬼会走神?说出去都没人信。
      见好就收!
      于是,清安少又一次晕过去了,晕得彻彻底底,整整一炷香功夫,死皮赖脸不想起来,而旁人也不叫,实在捱不过,自得自己爬起来。
      “咦?我这是怎么了?哎呀,头好疼!”佯装一切不知,睡眼惺忪。
      “哼!”老爷重重开了腔,清安少怯怯抬起眼皮一瞧,平日里像是阎王,现在更胜阎王,他一张脸黑漆漆的,嘴巴抿了起来,撇得老高,似乎压抑着无限的怒气,放在桌上的手也兀自抖个不停。
      清安少怕了,连滚带爬向门外奔,清高的老爷,儒雅的老爷,一下子就成了修罗!
      嘭一声,老爷掀了桌子,汤汤水水溅了一身,他伸出手遥指着清安少,大声道:“来人,给我抓了!灌上几斤砒霜沉了江去!他喜欢做鬼,我就成全了他!”堂中众人惨白着脸,动也不敢动。
      “没听到我说话是不是?都死了不成?”他气得厉害,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来,不怒反笑:“好好!我支使不动你们,我亲自来!”
      清安少窝了一包眼泪出来,抽抽搭搭地跪着,“老爷!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我没处给你寻能招魂的人啊!我不是有心骗老爷的!我看老爷有心事,所以才哄你的……”清安少磕头如捣蒜,看着老爷提着匕首走来也不敢躲,生怕惹他更气。
      “你呐——”二老爷开了口,走得急,一把抱住老爷的腰,“如果不是你逼着他找什么奇人异士,他也不会装神弄鬼……”
      “你是说我的错?”老爷暴跳如雷。
      “我有说是你的错么?你这人总不会听话,好端端得就变了味……”
      “那你说你什么意思?”
      “你别急赤白脸的……”
      两人杠上了,一个急,一个稳,清安少迷迷瞪瞪看着,吵了一炷香的功夫,老爷总算平了怒气,挥手道:“给我赶出去!仔细盯着他,从此之后只能上街要饭,要是哪家敢收他,立即回报!还有,你别想寻死,你前脚一死,我后脚就把你带回的那个龟奴大卸八块!”
      清安少如五雷轰顶,老爷这是要他生不如死啊!
      ……
      华服、美食、权力,一下被剥夺殆尽,清安少瑟瑟地抱着身躯,窝在一条烂毯子中,孤单地望着天。
      吞一下口水,饿得慌。
      自己先前是名震一方的绝色,又是诃府的总管,沦为乞丐,自然有很多人来围观,昔日相好虽碍于诃家势大不敢明着相助,但银钱上倒也不亏他,偷偷塞上一点半点的,可是架不住时日长,两个月一过,大伙儿失了兴头,他也少不得拄着棍沿街乞讨。
      锦衣玉食时哪会想有食不果腹的日子?他心中委屈,身上饥寒交迫,顿时眼眶红了,本就是个软性人,恨是学不会,只会自悲,哭得太惨,令路人起了一身白汗。
      “哭够了么?八尺男儿,当真难看!”不知何时,有个穿月白袍子的男人站在了面前,清安少一听他说话,如闻仙音,立马跳了起来。
      自家老爷,背着双手,正冷冷瞧他,而二老爷一身红衣,带着笑倚在不远处的墙边。
      “够了……”清安少抹抹泪珠儿,抽泣一声。
      老爷不耐烦地瞪了他一眼,抬脚一踢,狠道:“跟我回去,若不是二老爷同两位总管求情,哪会这么容易饶了你?”
      清安少喜出望外,隐隐看到富贵日子又冲自己招起了手,他怯怯道:“老爷肯原谅我了?”
      “原谅?”老爷恶狠狠横过一眼,一抬脚又将他踹倒在地,不过并不重,“你也配?”说罢,他气咻咻走了,经过二老爷身边时,还恶声恶气地道:“也不知道你从哪里找来这样的蠢人!”
      二老爷笑靥如花,挽了他的手,道:“不是他蠢,是你太聪明!他那小小把戏怎么瞒得过你?”清安少闻言立即心惊肉跳,二老爷可真是,送佛不到西,临了还要阴自己一把。
      果然,大老爷回过脸来,厉声道:“从明天开始,继续给我去找会招魂的奇人来,这次再出错,仔细你的皮!”
      清安少如坠冰窖,周身泛着寒,不过,他面上生出丝丝笑意来,其实自家老爷到底不是凶恶的人,而这诃府的总管,他还是要当下去的,至于这魂嘛!招得来招不来,他可就管不了了,许是三年五年,许是十年八年。
      总之,与他无关,既然他看不懂老爷的情情爱爱,那么他就只是一个单纯会收账的安总管。
      简单得发指,快乐得龌龊,是世上众人难得有的福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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