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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十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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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忽然停了,隔着帘子映入了短暂耀眼的白光,寒凉似夜露。
我从座次底下抽出一把剑来,缓缓伏低了身子,打算看准时机一滚而出。瞬间,一声破空之响迎面而来,一柄短剑贴着我的头皮,将我的假发钉在了马车车厢,我摸着寸发之头,有些庆幸。
一波躲过,我屏气凝神贴近至车口,忽然,车帘被一道寒光从正中劈开,本王侧身而过,被削下半片衣袖来。一个全身包裹的只露出两只眼睛的男人出现在我面前。
我瞥了一眼卧在车前的车夫,呼吸平和,想必只是昏了过去。
男子双手持剑,剑锋薄而锐,手掌一翻,如拨云见月,直取本王眉间。我就势闪身而退,险险避过。男子大吼一声,截了我的心志,回剑一劈,气势如虹,我避之不及,只得迎剑去挡,哪知他凌厉非常,砍断了本王那口宝剑不说,反手一剑洞穿肩胛,顿时本王的右臂便再也抬不起来。
完了!我命休矣!
男子收势站立,脊背高度紧绷,我捂着创处一边盯着他一边分神瞧着脱手的长剑,这时空寂的长街中忽然传来了脚步声,男子警觉地瞧着我,正欲一剑砍下,我立即从袖中降下一柄匕首来,蓝光隐现,他那一剑,砍在我左臂上,我那一匕首,插没入他右腹边。
男子受痛,几跃几落,消失不见。
我慢慢地爬起来,绕过马车,然后我看到了那张脸。那张化了菩萨又落凡尘的脸,冷冷冰冰得像是享足香火的神佛,似是从来不带一丝情感般,坐着莲花台久伫于水花飞溅的梵音洞。然后,他笑了一下,笑得那般温和又略带残忍,我仿佛跌入洞底,销骨于累累崩石之间。
他停留片刻,走了,白袍下摆似是一条黑夜水中游戈的鱼,摆个尾便消失不见。
一支萧落在了青石板地上,咕噜咕噜滚了出去,好一阵连绵不绝的回响。啓澜,他究竟想做什么?在庆王遇刺之地遗落贴身之物,恐别人抓不到他吗?
我踉踉跄跄奔着他落萧的地方而去,抓到的那一瞬间,泊泊而出的血液终于沾到了脚底,一趔趄,整个人摔了出去,只有那支萧还紧紧抓在怀里,很想把它塞进怀中,可是已经抬不起手了,愿只愿,我能捏得紧些,任谁也抢不走。
……
幽寂的山谷,有间青瓦小院,我在墙下打理着一株西府海棠,水温要适中,肥料要搅拌均匀,一片片的绿叶都要用白色的布子擦得干干净净。身后有个人道:“你也忒细心了些,如此娇养岂不剥夺了它的生命力?”
我回过头来,只见他略略含笑站着,是那般清淡,就算是笑也是微扬嘴角,暗翘眉梢。
“当日我见你,便是站在海棠林中吹箫,所以我想帮你再植个海棠林出来……”
“你……真是有点傻,没有海棠,难道我就不能倚柳而站么?何况,有你在身边,胜过海棠无数……”
终是给我盼到了这一天,从此后天荒地老,举案齐眉,我轻揽着他的腰,忍不住掉下泪来。
……
“喂喂喂……庆王殿下。”平地一声惊雷,我猛坐而起。
苏绣的帐子,用金把子挂起,绣了鸳鸯的红被,嗯,这是本王的床……
“你醒了?”多熟悉的声音,还伴着折扇哗啦作响。
我微微一侧头,拉起帐子一角,只见着红裳的景渊气定神闲地坐在小桌前,盯着白瓷的茶杯,兴致盎然地瞧着什么。
“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三日前接到景渊的密信,说他已经上路回京,令我大吃一惊。
“回来看戏,没想到一开场就是荆轲刺秦,人家送的是燕国督亢的地图,你则捞了支萧回来,啧啧,还做梦哭出声来,认识你数年,没想到你跟深闺少女一样喜欢泪落满襟……”
我被景渊噎得说不出来。
沉默了好久,他终于舍得把屁股从椅子上抬起来,极潇洒地走到本王床前,一把拉开帐子,似笑非笑地道:“情事多奇,入了网便患得患失,一旦反爱成恨,说时迟,那时快,片甲不留。”
我凝视着帐子顶,上面有些灰尘隐隐渗了过来,看上去雾蒙蒙的。
“景渊,不是反爱成恨,啓澜压根就没爱过我。”眼角的泪痕干了,牵扯着皮肤,异常干燥。
“算了,且不说爱不爱,你可知道这一日京中出了多少大事?”
我挪了一下,打算坐起来听他讲话,景渊顿了顿,伸出手将本王抱着坐了起来,还极细心地叫下人垫了个软垫。
庆王遇刺之后正好撞上了巡查军士,一时间消息立即传开,圣颜震怒,顺天府尹可是倒了大霉,被皇上限期三日破案,可是这要怎么破?遇刺之地除了庆王的半片衣袖和被扎成马蜂窝的马车外,刺客没有留下任何踪迹,而那些扎在马车上的箭矢不过是寻常铁匠铺里打出来的东西。
最要命的是,庆王昏睡不醒,刺客身高体貌无从得知。
“还有一件事。”
“什么?”
“萧强山死了。”
“啊?”
“此事稍后再议吧,现在顺天府尹正在前堂急得打转转,你叫他进来吧!”
“也好,你回避一下。”
景渊点点头,长身而起,走了两步又回过脸,风轻云淡的道:“你那两只手是否还能写字作画下棋?”
我瞧了瞧,迟疑道:“应该可以吧!”
景渊哗啦一声拉开扇子,心情甚好地扇了扇,道:“那我就放心了!”说罢,他从屏风后转了过去,消失了。
……
“殿下……”
“简大人快请坐,本王今日没办法下堂迎客,真是失礼了。”
“庆王殿下这般客气,真是折煞小臣。”紫面皮的简兴堂坐了下来,他朝中出了名的硬骨头,与冯胜齐名,且快人快语从不做虚套。
“殿下,请详细描述下刺客的相貌,身形,本官也好今早破案。”
“本王羞惭,措手不及之间只记得那人跟我差不多一般高,较为魁梧,至于相貌如何,他以黑布遮脸,本王看不到。”
“那有何特征呢?”
“没有。”
“师承何处?”
“不知。”
“身上是否有伤?”
“没有。本王没有伤到他。”
“殿下,恕下官斗胆,既然他一心想要行刺于您,而您又非他的对手,为什么会放过您呢?”
“稍等,简大人,本王初醒,您能告诉本王,我是怎么回府的么?”
“据说殿下当日在楚楼会友,所以遣了自己的卫队先回,您府上的总管见您深夜未归,于是亲自去了趟楚楼,正好在途中就遇上了飞奔报信的巡查士兵……”
“如此看来,刺客想必是被巡查士兵惊走的。”
“据士兵所称,并未看到刺客是什么摸样,而殿下也说在他们到达之前,刺客就走了,那么,刺客为什么会轻轻松松放过殿下您呢?”
我苦笑一声,这位简大人可真是有意思,好像一心盼着我死似的,没死成就是一件不合乎常情的事。
“简大人,本王自小跟祁将军习武,且掌管班军两年,功夫虽然说不上多么出众,但是自保有余,今日被人伤成这样……且我那车夫是被打晕而不是被杀死,不枉不纵,正是一流刺客所为,一个一流的刺客,一招不得手而闻人来,便立即退去,何况那丁勇虽然没有看到刺客,但是刺客却听到了他奔跑而来的声音。”
“也就是说,王爷认为这是一个一流的刺客所为?下官曾仔细看过王爷的马车,并勘探过周边环境,若以箭矢扎入马车的角度而言,刺客应是潜伏在道边的民房顶上,那个密集程度,应当有五到七人,下官还发现,以立脚点射去,那箭矢插入的未免也太浅,换句话说就是刺客留有余力,殿下,您想想,若这些人全力而发,仅是那一轮箭雨就足以毁了马车……所以,下官认为,行凶之人乃是恐吓殿下,并非想要殿下的性命。”
行凶之人乃是恐吓殿下,并非想要殿下的性命……我脑中雷声轰轰。啓澜是要告诉我什么呢?一时间,我头疼欲裂。
堂前,那位简大人道:“现场有一道王爷的血迹,看来王爷是挣扎着从马车处走了一段路后才晕倒的,而我听闻王爷晕倒时手中握着一支萧,可否能借下官一看?”
“那支萧是本王挚友所赠,对本王而言非常重要,所以一直带在身上,那日在打斗中掉了,只是捡回而已。”我淡淡地道。
简大人长哦了一声。
我脑中乱麻麻的,只记得那一日,一个白衣少年,眉目清秀修长,冷静世故,站在面前,微微笑过,似祥和似杀戾。他到底想要什么?许家之事他到底涉及多深?
我闭上眼睛,语调轻得像半山暮霭,“简大人,我累了。”
在那个瞬间,我很想什么都不顾,就这样冲到许家带走了他,然后纵马天涯。人间的情与色,爱与恨,名与利,权与欲,无边无涯无疆无界,皆是虚空,只有他,只有迷恋的人才是最实在的。
本王睁开眼,看着简大人的背影,一脸悲戚。
内堂深处,只闻景渊长叹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