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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十二章 ...

  •   我投胎投得好,母亲是皇后。出生时,太子虽然令父皇不喜但名分已定,且长我十五岁,他需提防的是昔日其他嫔妃所出的皇子,我这样一个黄口小儿,对他那把椅子构不成任何威胁,所以,皇兄对我极好,好到了假的好也变成了真好,就连临死前还拉着我的手说:“阿诃,太子就交给你了,从今天起,你这个皇叔要将他视为己出……”说着把我拉到他边上,道:“你若不是断袖,朕这皇位给你也未尝不可……”面上一如既往地挂着笑,话刚说了一半就咽气了。

      都说皇宫大内无情,其实我十八岁前遇到的所有人都是极和善的。父皇当年中年得子,母后老树开花,自然是欣喜非常,而本殿下也是极争气的,生得风神秀逸,龙章凤姿。如此这般自然是过着众星捧月般的日子,怎奈好景不长——十五岁时父皇染了恶疾,皇兄登基,我那龙榻上奄奄一息的父皇也不知是哪根筋不对劲,非撤了我班军的军权,还在大悲的时日里封了我做“庆王”,皇兄当即赐我一间大宅,从此生活在英华门外。

      那个时候的我,初入布衣百姓之地,夜夜流连于青口胡同和楚楼,风风流流,浪浪荡荡,无聊的时刻只消从帘子后丢个眼神过去,自便有人贴上来,住够月余,庆王风流之名响彻京中。许是从那时候起,朝廷重臣们就看我不起了。

      没关系,我做我的庆王,你当你的大官,井水不犯河水……如果,我皇兄不那么早逝的话。

      皇兄素来不得父皇喜爱,我出生之后父皇还在一门心思地挑三拣四将其取而代之,常年的东宫生活养成了皇兄阴鹜的性格,他喜怒不形于色且心狠手辣,父皇的那些皇子们,除善战者如福王、蠢笨者如景王、万里之遥者如洵王、生性古怪者如本王,基本上全部已经非死即残,一多半都跟谋反有关而被诛。

      看着这些血流成河的皇权斗争,我愈发得对朝政不理不问,恣情情事,无论先帝如何大开杀戒,我都没有劝阻过一句,因为我隐隐觉得他可能会为了保住稽睿的龙椅而约着我跟他一起手牵手共赴黄泉,所以明哲保身便是当年我的人生信条。

      没想到,他竟然还会让我辅国。

      他虽是为了权力不则手段,但是每每忆起他临终前拉着我的手微笑的时刻,我便认为他是一个绝好的兄长,一个临死都呵护我的兄长。纵然景渊曾经说过:庆王殿下,先帝不是不防你,而是因为登基前你军权已失,何况你还是断袖,就算你有反心,也没人会追随你,总不能辛辛苦苦打下来天下,帝后往城门楼子上一站,底下百姓一瞧:呦!俩男人!哪个臣子丢得起这个脸?

      我知道可能事实确如景渊所说,但是我宁愿相信皇兄对我真的是一片赤诚。

      因此,当萧大学士坐在我对面,悠悠地说:“先帝留庆王殿下辅政真是一步好棋,昔日臣等只以为殿下沉溺声色犬马却不知道殿下是有大智慧的人,轻轻巧巧将一群人弄于掌上,现今一出山便朝野动荡,敢问庆王殿下,您的目的是什么?”

      我倍感可笑。

      阿弥陀佛,萧大学士实在不应如此揣摩一个死人的想法。先帝让我辅政是因为时值党争猖狂、外戚势大,靠谁都靠不住,还不如靠个不着调的庆王,而本王也有一个才能,那就是:铁腕。

      毕竟我与先帝,出于同源。

      上台辅政之初,我做了两件事。第一件事是将当日班军中有军功者全部分封至各部为各级营官,然后收回军权;第二件事则是当庭斩杀外戚李世华。

      那一日,皇极殿上,被百官们踩得光滑如镜的地上斜卧着的是李世华捏着喉管蜷缩倒地的身躯,站在他旁边的则是用一方白布擦拭剑锋的本王。

      当啷一声,剑入鞘中。

      我慢慢地踱过去,一张脸一张脸看得分明。这最细微的动作,宛如万籁俱静的夜里轻轻叩了叩门,最是让人震动,似乎看得到百官面上的涟漪。

      那日,萧大学士大呼道:“虽先帝遗诏命庆王殿下辅政,但您竟然在大殿之上,天子面前持剑行凶……”

      话没说完,只听稽睿面色苍白着道:“无……无妨……”结结巴巴,全身似要抖起来。

      我缓缓回身坐到稽睿身边,将宝剑丢在地下,冷道:“若有人再对陛下出言不逊,必如此子诛之!”

      从那一日,我开始私下拜访萧大学士、许太傅,并开始营建属于稽睿自己的势力。自他登基,我便再未安稳地睡过一日好觉,每日如悬走半空中的绳索,处心积虑,小心翼翼。若问我的目的是什么?从我辅政到现在都没有变过,那便是:交付给稽睿一个朗朗清平的江山罢了。

      冯谖弹铗客孟尝,侯嬴一死报信陵,荆轲易水别燕丹,专诸鱼肠刺王僚,聂政刺韩报严遂……君以国士待我,我必国士报之……我们是君臣,更是兄弟,他当年对我好过,我亦要还份情给他的儿子。

      我多情,但我也孤寂,每一个对我好过的人,我都记得。

      “萧大人,还记得皇上第一天上朝,李世华嚣张跋扈,你当面斥责了他,而我斩杀李世华,你又当面斥责了我,你我同殿为臣,虽然我很讨厌你,但是我也很敬重你,可是萧大学士,你变了,你还记得你年少时候的志向是什么吗?”

      萧大学士张张嘴,微愣了一下,将面前的酒一饮而尽,道:“老朽老了,有些事情已不记得了。”

      “萧大人。你当然记得,只是因为你今日的行径与你当日的志向实在背离太远,所以你才不想说吧,我相信当初你参加科举国试只是想让这大好河山变成你心目中的桃源,而现在呢?萧大人?你当年应该不会想到你会结党营私吧?”

      萧大学士面上一变,愤然道:“老夫从未结党营私!”

      “这世上的事,有人说你有,你便有,你未结党营私为何坊间流传:只知浙派陇上,不知圣上天子?你不结党营私可是你也没阻止自己的亲戚门生不结党,自他们结党的那一刻,你就是党首了,你以为皇上会看到你的真么?就算偶尔看到了,有个把几个人打着你的名号惹怒了皇上,你也落不下好……萧大人,你枉称聪明一世啊!你以为凭你在朝中还可以压制浙派,掣肘陇上么?可是皇上不需要,你们只是他的眼中钉肉中刺罢了……”

      我凝视着萧大学士,他面色变了数遍,似乎有些浮游昏晕,眼神中的亮光一份份暗下来,最终犹如死灰。曾经,我们还一起并肩抵御过蛮夷,曾经我们也一起联手铲除过外戚,只是……他老了,伟岸的身姿也无法掩饰佝偻的脊背,锐利的双目更隐含疲惫,他老得已经无力再管束自己的亲戚和门生们,三朝的官场是非耗尽了他的心力,我面前的萧大学士,已然有些昏庸。

      “庆王殿下,其实老夫知道你遁入空门是因为许太傅的三子,你那么爱他,为何对老夫说这些?”

      “我对你说过什么吗?我说的不过都是明面上的事,至于本王爱谁,萧大人又不是本王,还是不要妄加揣测的好。”

      萧大学士沉默着,我亦沉默着。楼下的园子里正演着本王写的南戏,一个新进的哥儿穿着月白色冷酸枝对襟长袍,披了件落地的绛红描金富贵花外衣,用半截袖子遮了面,细步香尘到台前,凄凄切切地唱着:“可叹是人值正春有殊色,囚娈重锁紫宫中……”

      那时因喟叹这位西燕国君主凤皇的遭遇,我才忍不住写了这出戏,只是希望有那么一半句能传到啓澜耳朵里就好了,所以纵然是苻坚这样的禽兽,本王也将其塑造成了一个有爱的禽兽。没想到一晃五年,倒成了楚楼百演不衰的招牌戏。

      听着曲,我的脸上略略浮了些喜色出来。

      一出未完,只听一阵衣裳的窸窸窣窣声,萧大学士的声音不疾不徐地荡在雅间里,“庆王殿下,只希望您能高抬贵手,不要太难为我萧家。”

      我没回头,道:“那就要取决萧大学士怎么做,要做到如何程度,其实这件事,史大人真是冤枉,其余人嘛……萧大学士自个瞧着办好了。”

      楼下,那小生英伟异常,一提袍,一抬脚,唱道:“只为你三更成双觉后单,废业误国。空臂不奈深夜露,苦自知……”

      一伙子恩客鼓起掌来,本王觉得有些牙酸,读了五年佛经才发现,无论再怎么粉饰,禽兽还是禽兽。

      身后,萧首辅道:“日后……景渊还望殿下照顾了。”

      说罢,他转身离去,不多时,我瞅见楼下人群中穿过一个斗笠男人,心力忽然有些微微抽动,本王到底要怎么“照顾”景渊呢?他那样的人物还需要本王照顾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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