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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十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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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末,京城出了一件大事。
时任江西布政使的萧强山回京公干时与工部左侍郎史远一同去青口胡同喝花酒,与次辅王显扬的弟弟王裕发生争执,王裕当场被打伤,而萧强山与史远在归途中被王府家丁所劫,萧强山断腿,史远的伤倒是轻些,只是被打得眼眶崩裂。
翌日,御史张庆方在殿上参了萧首辅一本,直指他治家不严。萧首辅有口难言,萧强山只是他表弟,又不是他儿子,他怎么管?
稽睿当堂龙颜大怒,朝堂之上三令五申要官员们修身律己,明令不准去逛妓院,虽然一直以来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如今因此事发生械斗,当皇帝的怎么能当看不到?
随即,皇上下令:萧首辅禁足三日,罚俸半年,萧强山、史远、王裕交于刑部查办。
我坐在府里,轻抚着景渊的来信:江西布政使萧强山不日将返京公干,此人贪污受贿,品行不端,江西府民不聊生,望君速做决断……
下笔之巨,力透纸背。
我轻轻叹口气,景渊这份情,我着实还不起,若不将此事做大,岂不是负了他一片苦心?
夜,本王进宫面圣。
“花好月圆之夜,皇上还要被我这个糟老头子拖着,真是浪费春宵啊!”我端着一杯酒,感叹道。
“能与皇叔如此风雅之人同席品酒,何谈浪费?”稽睿微微一举杯,清秀的面上笑意满满。
“可惜今日谈的不是风雅之事。”
“皇叔的风雅之姿自是跟萧尚书展现,真不知道朕何时才能有幸一睹啊!”
“皇上,这话我可不爱听,当初我教你读书的时候,是谁哭着闹着说皇叔好没意思。”
稽睿一瞥眼,道:“皇叔记性怎的如此之好?那皇叔可记得五年前那夜与许侍郎发生过什么么?朕可当真好奇……”
我猛咳一声,道:“啊,许是我记错了,抱着我腿哭的应是稽善吧……”
“嗯,皇叔确实记错了。”
稽睿,当真是愈来愈犀利了。
“皇叔,朕一直不明白,现在内阁有五个人,全兴才不过是个东阁大学士,充其量不过是倒茶跑腿,皇叔想捧他做首辅,似乎是有点困难。”
“把上面四个赶走不就完了?”
“那内阁岂不是空了?”
“皇上,我是叫你赶走他们,没说不让他们回来啊,皇上可以把他们赶到乡下去种会田,等全兴才首辅之位稳了再叫他们回来,到时候活有人干了,也不妨碍皇上的计划。”
“皇叔……你真是老奸巨猾。那么,萧首辅和许太傅呢?”
我清了清喉咙,起身跪在稽睿脚下道:“皇上,臣明白数年来举国上下风传‘只知浙派陇上,不知圣上天子’,但是萧首辅和许太傅都是历经三朝的老人,况且他们在朝中相互掣肘,尚未出现一家独揽大权的局面,所以……”
“让朕饶他们一命是么?皇叔,朕要问问你,如果朕只能放一个,你是要救谁?”
我不动声色,但五内一片空白。竟然象一件肥得过分,裹上身来进去,空荡荡,不踏实,囚服一样的袍子,看不清颜色的麻布。脏兮兮的。我曾经做过无数个选择,只有这个选择逼我道如斯境地,我本以为用点手段可以骗过稽睿放过这两个人,是我看错了他么?
“皇上,天下是你的天下,臣子是你的臣子,杀哪个不杀哪个,还不都由得你?”
稽睿微微一叹,长身而起,背临一扇绘了荷塘月色的屏风,如水塘上的夜雾般,他清淡地说:“皇叔,许太傅他保不得,皇叔想必也是清楚的,但是为了许啓澜,你还是愿意赌一赌,今日,朕可以明白地告诉皇叔,赌不得。”
许太傅筹谋的事,稽睿定然是知道了,我的所作所为,不过是一副丹青上的压边章,徒然费力地想把这大逆不道的事情私下了结,只是……我忘记了,毕竟稽睿亲政五年了,心腹早该养成。
“呵~皇上,我何尝不知道赌不得?能否留啓澜一条命?”
稽睿抿抿嘴,凝视我片刻道:“皇叔,朕这回相信你是真的爱许啓澜,不过……朕更希望你会回心转意爱上萧尚书。”
我耸耸肩,据说人一出生就被月老绑上了红线,非死不脱,既是如此,我不强作挣扎。
“皇上,就这样吧,臣告退了。”
“皇叔慢走。”
夜急风荷,皇宫大内里到处弥漫着深深浅浅的黑色,我告退之后没有回头,那月冷疏枝的屏风后闪出个人来,就站在稽睿身边,琉璃宫灯里的烛火摇摇晃晃,耀得他整张脸也闪闪烁烁。
“啓澜,你打算折磨朕的皇叔到何时?”
许啓澜远远望着夜色,面上有股说不出甜蜜酸涩,眉梢眼角,表示懂了,但嘴上不要说,如烟如雾,烛影摇红。
“承蒙庆王殿下抬爱,只是啓澜身在许家,不敢过多期望。”
“……若你和皇叔能如萧景渊一般洒脱,事也不至如此。”
啓澜微微一笑,不置可否,指尖请抚过小几上的酒杯,似是抹尽了前尘,一晌欢爱如飘蓬。
……
翌日,刑部尚书冯胜上书回禀有关青口胡同斗殴一事,乃萧强山与王裕争女在先,后出言挑衅,进而挥手动粗,王裕被打后心不甘情不愿,恰逢王府府上家丁在不远处瞥见此事,于是纠结人手报复……
史远,本是无妄之灾。
像是约好的似的,所有的言官都跳了出来,指责萧首辅与王次辅治家不力,放纵门下人等横行于市……六部尚书除了外出赈灾的吏部尚书萧景渊及负责彻查此事的冯胜不做表态外,礼部、工部尚书直斥萧首辅独断朝纲,户部、兵部尚书则扯出王显扬之子七年前的旧案,一时间,整个朝廷一分为二,从早上一直吵到黄昏。
稽睿冷冷得看着,这,不过是大幕将开罢了。
入夜,一封信从门缝里递了过来,卿才好奇地捡起来,我拿过一看,拍拍他的背道:“今日本王有事,卿才且回避一下,叫门外侍奉的人都撤了吧!”
卿才一愣,道:“殿下,真的不要人值守么?”
“不用。”
我端了杯酒斜倚在银杏窗扇上,一位斗笠遮面身材颇高的青衫客缓缓步行而来,走到门前便半推半就地被小哥儿拉了进来,我冲着正欲出门的卿才道:“请楼下那位大哥上来一叙吧!”
卿才愣了愣,道:“他是殿下的朋友么?”
我摇摇头,笑道:“若飘萍之交也算是友,那便是了。”
卿才下楼迎客去了,我慵懒地靠在榻上直勾勾的看着那扇门,吱呀一声,一只黑鞋子踏了进来,我笑道:“若是有人告诉我,我会在这个地方遇见萧大学士,那是打死我也不会相信的,但是今日,我不得不信。”
来人解下斗笠,须发均白,一双虎目暗含威仪。
他说:“庆王,萧某今日是来问句话的,您打算置萧家于何处?”
“连根拔起。”
瞬间,萧首辅的面皮上浮起一丝冷笑,道:“庆王未免太小看萧家。”
“若无把握,我为什么将景渊调离京城?你应当很明白,萧家上下我想保的仅有景渊一个。”
我冷冷看着萧大学士,他不明白,当了这么多年的首辅依旧不明白:一个没有兵权且无胆自立的荣臣,再荣也不过只是臣。
不过,正是因为他不明白,所以他可以活下来,但是许太傅则不能。
真不知是该称他聪明,还是驽钝。
“殿下,路远身乏,不知可否坐下小饮一杯?”
“请便。”
云绸软帐之间,猛然生出一朵乌云般的花来,从本王身前飘到萧大学士杯中,肃杀之意渐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