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第 5 章 ...
-
陈妍睁开了眼。
不用看时间她都知道现在是早上五点二十二分。
这是她很多年的生物钟了。以前干活要早，学习也要早，于是她养成了不管几点睡都这个点起的习惯。但她还是摸过了手机，点开一看，果然是5:22。
这是一部新手机，周翼给她买的。他当时问她以前用哪种、会不会比较习惯，还是要哪种牌子的。
但周翼千算万算也没算到，陈妍以前没手机。
手机也不是必需品。上学不能带，也没人给她买。
周翼沉默着，她看见他脸上有一闪而过的抱歉，她想着，我也没有那么脆弱啦。一边跟周翼说：“那我可以和你一样的吗？”
她顿了一下，补充了一句：“如果一定要买的话。”
“如果一定要买。”这样说好像哪里不太对，她想，但是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他们其实不应该为她破费的。
他们对她太好了。
陈妍拿着手机，无意识地用指腹摩擦着。
很贵的一个手机。不仅是手机，还有……
她环视着这个房间，还有这些东西。床单、被子，书包、柜子，手机、衣服。都是很贵的东西。
昨晚做的那个梦和醒来以后纷飞的记忆都在告诫她：这不是她的家，她是从y省一个小地方卖来的，这些都不是应该属于她的东西——
她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干瘦、粗糙。是一个乡下人的手。
————
陈妍的手很细很瘦，指节分明修长，并不光滑柔软，而是有着多多少少的小疤痕和一些做农活留下的茧。
却看起来很有力。
事实上也是这样。
周母和周翼第一次看见她单手提着两箱饮料外加一大袋食物——内有米、面、肉甚至油和酱油（家里刚刚好快没了，周母一个高兴就顺手买回来了，本来是以为有周翼在他会提，没想到……）——很轻松，且不知道怎么控制地、一点也不繁赘地走过来的时候是震惊的。
那时候周父去医院复查。
虽然在陈妍来的这么多天里，周母好像一直都很高兴、很有活力，带着陈妍和周翼到处跑到处逛，但陈妍还是有看到，这个慈爱又温柔的妇人有时候会对着一些东西不自主地发呆：可能是一张老照片，可能是风吹乱她头发的一瞬间，也可能是阳台上种着的那株茉莉开花。
复查的结果是还不错，没有恶化甚至有好转的趋势。
高兴得周母回家之后又拉着周翼和陈妍去逛超市，几人大包小包地带了一堆吃的喝的回来。他们刚换完鞋子，陈妍就快了一步，直接提进来了。
周母连忙跑过去给她接，语气里有着惊叹：“妍妍？妍妍啊妍妍！这不重吗？”
而周翼还慢了一步，她看过去的时候刚好看到他脸上没退完的惊讶。
有点好笑。认认真真的、小心翼翼的脸上居然会出现惊讶这种表情：眼睛微微睁大，眉毛于是也跟着挑了起来，整一个目瞪狗呆。
于是她就真的笑了出来。
（注：小心翼翼是陈妍选的形容词不是蠢作者本人，目瞪狗呆也是陈小妍觉得的，人家周翼就是表情突然丰富了那么一点，哪儿构得上目瞪狗呆是吧doge）
那天他们在家吃火锅。
一个番茄一个清锅一个麻辣锅。
陈妍喜辣但是不能吃辣，俗称又菜又大瘾，什么都过一边麻辣锅，吃得眼泪鼻涕都冒出来也依旧兴致勃勃。
周父一个人寂寞地吃水煮肉片和青菜，偶尔给他沾点番茄味，辣是一点不能的。
周母倒是人不可貌相，吃辣的眼都不眨一下，水也不多喝一口，半点事儿都没有。而周翼则是吃起辣来面不改色却不多吃，没有偏噬。
他更喜欢看着陈妍吃。
陈妍不笑的时候看起来有些距离感，好像不高兴的样子，又好像很悲伤，是一种破碎的恹感。但是她笑起来的时候就像是拥有了全世界的快乐。单纯又简单，很容易满足。
周翼想摸摸她的头发，想把快乐都给她，让她每天都轻松地笑起来。
————
周家商量了一下，也取得了陈妍的同意，决定让周翼教她学车。
周翼有个朋友是教练，他去跟他打了个招呼，要了人家的一点场地和一辆教练车。
于是这一天，他们轻装上路了。
天气晴朗，太阳也不会很晒，周父被周母叫来车场——名义上是说他身体好些了要多出来活动活动晒晒太阳。
于是周父来到车场，找老板，也就是周翼朋友他爸聊天喝茶。
而周母则兴冲冲地跟着上了教练车，旁听周翼周教练教学。
周母摆出和陈妍说小声话的架势，用着周翼也绝对听得到的正常声量对陈妍说：你哥他为了教你，特地去和许语——你许伯伯的儿子，就是刚刚那个小帅哥教练学了一整天的技巧哈哈。让我们来看看他学到了没有。
说着俏皮地眨了眨左眼。
陈妍发现她对周母的温柔可人的印象其实不太对，周母其实是个既温柔又活泼的大人。
但这样是对的吗？她又开始反思。她是被买回来的，她这样不是在麻烦别人吗？哪有人愿意花钱买麻烦的呢？
他们已经给了她很多不敢想象的东西，她收下了，她不懂得拒绝别人的好意，也不敢拒绝他们的好意——那样不是不识好歹吗？
但是他们还在给、他们一直在给，给她，给她这个人。
她受不起啊。
“那不会很麻烦吗？”她问。
她想到故事里那些被献祭的人。
她就像个本应该被献祭河神的人，痛苦和死亡才是她应得的，而不是……被河神养起来，河神还带着她各种游玩、帮她解决问题。
不可思议、也不应该吧？
那些吃的喝的，给她收拾的房间，给她买的衣服……都好过她以前能有的。这些费了他们多少时间和金钱呢？
她却什么也给不了他们，那这些东西要怎么还？欠下来的要怎么还？这些——她真的还得完吗？
隐隐的不安开始爆发，她曾多次自欺欺人骗过自己，她想一直沉溺在这温柔里，但是这不对、这不可以。
她脑子里越来越乱：必须要说、必须要提出来、不能让他们这样、对她这样好、这是不对的——
她压抑着慌张尽量镇定地问他们，但还是有些语无伦次了：“我是不是太麻烦你们了啊？明明……明明是你们花了钱的……怎么还对我这么好呢？不需要我做什么吗……你们对我这么好……我怎么回报你们啊……我什么都没有……我是……是被卖的啊……我……”
不要到以后再来讨回啊，她受不起这个，受不起你们的好，也受不起被收回、更接受不了被讨厌厌恶……养父母给过她五年的家，在后来的十多年里都在嫌恶她，那他们对她这么好，什么时候又会讨回去呢？
阳光突然刺眼起来，像是太阳突然靠近了地球，视线里越来越亮越来越白——
她感觉到有只手握住了她的手，是只柔软的手，于是她下意识地想把她的手往后藏，可惜被拉住了。她没有注意到周翼看着她的眼神，她的注意里都在周母握住她的手上了。
她的手很难看……他们不一样。
“妍妍，不麻烦的。我们是一家人。”
“妍妍，你不用为你受过的那些糟糕的事情买单。”
人不用为自己遭受的苦难买单，那是卑劣的人付诸她身上的。“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有些人妄图将自己的卑劣都放到别人身上，让别人给他承担，哪能让他们就这么得逞呢？
不用为这些买单……吗？为什么？为什么呢？那是她的家庭、是她的父母、是养她的人，那是她啊。
她不负责还由谁来负责？那是她的父母，是她的弟弟。叫你们买单吗？凭什么啊？凭什么要无端让你们多这么多麻烦？凭什么让你们接纳我？你们那么好的一个家，为什么要收下我？
……收下我这个赔钱货？
“那些事情和你没有关系，你只是运气不好，遇上了一些比较糟糕的事和比较糟糕的人。”
“但是你来到我们家，就是我们家的人了。”
糟糕的事糟糕的人……生来遇见什么都是自己的命，邻居说她可怜，妈妈说她活该，既然出生在这里就该受着，这都是她的命。
这些都是她该受的。
她就是命不好，她就是这样。
况且……四十万啊，农村孩子没见过钱，一万块已经是她不敢想象的了，四十万是什么概念？
“如果你对我们买了你而生气，那也是你应该的。你有这个权利。但我们听说你原来的家庭似乎……并不是很好，他们对你不好，所以你可以把我们家当成你的新家，是一辈子的家，我们永远是你的家人，我们……”会对你很好。
她顿了一下，严词厉色道：“如果他爸敢对你摆脸色、周翼敢欺负你你就跟我说，看我整治他们！”
“不过他爸一直摆着个脸色……”她又补充了一句，“你不用管他。”
周母看着陈妍，突然注意到她一直皱着眉，好像更难过了，她心里一紧，有点慌乱，刚想说点什么问点什么，她儿子就插口进来了。
“如果你觉得40万是一个亏欠……”他小心地开口，却见陈妍倏忽转头向他看来。他看见有什么东西在她眼里闪过，他有些心疼。
不知道他在心里描摹过多少次陈妍，这次竟然摸准了陈妍的心思。
于是他继续说了下去：“……那我们都觉得，用40万买下你的后半生很值得。”
我们不会骂你，更不会打你，不会欺辱你也不会压榨你。那些本不该你承受的东西让我们来买断。
“你之前的……”他顿了一下，“他们那样对你是不对的。”
“你以前遇上了很多糟糕的事，但是从现在开始、从你到我们家开始……一切都会慢慢变好的。那些东西、你现在拥有的东西，也是你该得的。
“我们都很高兴遇见你，很高兴你和我们成为家人。
“爸爸也是。”
周翼伸出手，伸向陈妍的手。看到她没有后退也没有慌张，他才小心地拉上她的手，轻轻打开露出掌心，他认真地抚摸过那些伤疤和茧，道：“他看见过你的手，他说你受苦了。”
“但以后我们都会保护你。”
“你是我们家的人，是我们家的陈妍，是我们家的姑娘。”
————
“那什么，刚刚那姑娘，那姑娘挺好的啊，是你……”许伯含糊了一下，“来的？”
“……”
“我没想到你……”他看了看旧友，终是沉默良久，叹了口气，“也是，谁敢赌呢？人生无常啊……”
“……”
“小妍，她叫陈妍，以后是我家的孩子，是我女儿。”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第 5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