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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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开始陈妍以为小孩子闹着玩，没轻没重，所以在被陈贤用小石头扔到眼睛，被他抱住说“姐姐对不起”的时候，她忍着陈贤压在她腰上的手带来的疼痛，没有告诉弟弟她之前那个石头也没有躲开，而是被砸到了腰。
她只是忍着被砸出来的眼泪，用几乎不能控制住的面部肌肉硬生生扯出来一个笑，跟他说，没关系，姐姐不痛的。
后来他变本加厉。
他把陈妍喂他吃饭的碗抢过来，扔地上打碎，在陈妍去收拾一地残羹和碎碗片的时候——
在背后猛地推了她一下。
陈妍心里砰砰地剧烈跳动，她的一只眼皮耷拉着垂下，阻挡了视线，只能看见被暖黄灯光一衬显得更加昏暗的地板，像一个吞噬的大口，有着反着光的尖牙，而她全身的细胞开始叫嚣、发出警告，让她躲开——不要——
她知道被刮伤也好被刀切到也好，出血的时候都很痛很痛。她也知道碎瓷碗也是会刺伤人的，会痛，就跟眼睛一样，受伤了流血了都是会痛的，很痛很痛，但是她没想到，原来还能这么痛。
‘手——我的手——好痛啊——好痛啊！妈、妈妈——我脚疼——我手疼——我哪里都疼——妈妈我好难过啊——我哪里都好难受啊——妈妈——’
‘我是不是要死了——？’
昏昏沉沉的暗灯下，一个女孩跪在那里，手也撑在了地板上，低着头张口闭口，好像在无声地喊着什么。
血珠欢快地探出头来，成群结队形成血路，一路从她的手肘、膝盖流到地面。
缓过最初这阵剧痛之后，她顶着满头如豆大的冷汗，回头张开口——
‘姐姐没事，姐姐知道你不是故意的。小贤不要怕。’
声音还没发出，她听见陈贤的声音——这真的是他的声音吗？
“你怎么不喊痛啊？不疼吗？”
“好没意思啊——”
好像有什么破碎了。
她瞪着眼，有酸涩的东西流进来，疼得她打哆嗦，又有什么东西流了出去。她眼里最后看见的只剩下，小孩子满怀恶意的笑。
妈妈听说了，陈贤不小心把碗打碎，在姐姐收拾碗的时候又不小心碰到了姐姐，害姐姐受伤。他哭了很久，一直在和姐姐说对不起。
妈妈说，不要怪他，贤贤还是个小孩子，他不懂事，调皮了一点，你做姐姐的要多包容一下，贤贤还是很疼姐姐的，他哭得我都不忍心了。
妈妈说，你做姐姐的，更要照顾好弟弟，不要给他拿着碗，摔碎了碰伤怎么办？你不给他拿碗就什么事都没有，看你不小心弄出这么多事。
妈妈说，你这几天就先休息一下，不用你干活了，在家休息着照顾弟弟就好，记住不要让他碰那些危险的东西——
妈妈说，你都在家玩了那么久了！就一点破伤口，我看你就是不想帮忙不想做事——白养你那么多年，连照顾弟弟都不会，赔钱货，早知道就不会要——
陈妍睁着眼睛对眼前的、远在夜空上的月亮发呆。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回过神来。
身上有些潮，可能是刚刚做梦时出了汗。现在被空调的冷风一裹，几乎有些发起冷来。
她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侧躺着，准确来说是蜷缩在了床的一角，和刚睡时特意仰躺在床中央的姿势完全不一样。她盯着月亮旁的落地窗，开始想起这个分外不同的房间的模样：这个房间很大，快有她以前家里的客厅那么大，有很多东西，桌子、画壁、落地窗，零零散散的小物件，还有一个小书架——什么都有，就是没有杂物。
床单是粉色的。当时周母看她对着这个颜色看了很久，问她是不是喜欢。她其实只是站在那里发了呆，觉得这个颜色很柔软，她问她喜不喜欢……应该是喜欢的的？这算是喜欢吧？
她翻了个身，趴在这粉红的床铺上。是真的很柔软。温柔地将她拥抱。
这是个完全不一样的、好到不敢想象的地方。就像这张床一样柔软的地方。
她又不自觉地想到刚刚那个梦——或许也不算梦，在岁月的加持下大部分细节她都想不起来了，只记得她摔了那么一下，疼得厉害。
——这也可能是大脑对她的一种保护。
但这总归还是勾起了她的一点记忆。
她像是病过一场，病好之后模糊了很多东西，却唯独看清了这个孩子。
陈贤的演技应该是拙劣的，哭着的时候不小心把幸灾乐祸藏眼里了，笑着的时候也把小心思藏在了嘴角。
他还是叫她：姐姐、姐姐。
每次听见她都感觉自己会不由自主地抖一下，像是被人猛地拍肩膀吓到了一样。但不久之后她就发现，其实并没有，是她的错觉。她确实是很怕，怕到会颤抖想尖叫，但也确实是没有表现出来的——如果表现出来了他一定会很高兴，然后再接再厉。
日子一天天的过，她混混沌沌的脑子里有着她干农活、挑菜叶的画面，也有着妈妈骂她干事越来越笨、一天到晚发呆的声音，还有一些邻居叔叔阿姨说小声话的声音。
她其实听见了，他们说她可怜、不哭也不笑、是不是痴（地方话，指痴呆）了。
她都听见了，但不知道是为什么，她好像被困在了这个身体里，蜷缩着挣扎出不来。后来她累了，也就不想动了。
记忆重现变得清晰的是她第一次上学的时候，一个高高瘦瘦的男人，他从妈妈那里将她牵了过去，他蹲下来和她平视，她看见那人的脸，笑着的，柔和的，他说：“我们走吧。”
她从没看过有人这样对着她笑，那是一种纯粹的笑，没有嘲笑也没有讥讽，更没有厌恶，所以她呆呆地开了口，问：“……去哪里？”
男人摸摸她的头，“去学校。一个有很多伙伴的地方，一个不用干活的地方，一个没有爸爸妈妈也没有弟弟的地方。”
“小陈妍要好好学，以后就不用干活啦，就可以去做喜欢的事情啦。”
后来，她想，虽然没有伙伴，但确实不用干活，也没有弟弟。
再后来她又看见了弟弟。学校里也有弟弟啊。
于是她又开始“干活”。
最初的最初，她努力和老师亲近，像最好的学生一样呆在办公室里替老师干活，那就有合理的理由不去找弟弟——他不敢来办公室找老师。
后来弟弟和妈妈说他想跟姐姐玩，姐姐不陪他玩。于是父母让她推辞掉老师。
后来的后来，她被老师拦下，说，作为班第一要给老师帮帮忙。
她看见老师笑着和她的父母说话，她又看见妈妈笑着推了一下陈贤，陈贤不情不愿地对着老师打了招呼。
她看着父母和老师相谈甚欢——这个笑是真心的，她看得出来。
很神奇。在那之后妈妈再也没有说过不准她去办公室了。
记忆像开了倍速的电影一样，很多画面一晃而过。
最后停留在高考结束的那天。
那天下着雨——似乎每逢高考必下雨——她考完了最后一科，站在教学楼屋檐下看着外面的雨幕发呆。周围人来人往吵吵囔囔，有人笑着说解放了也有人在痛哭。
突然有人停在了她旁边。她以为是她挡了路，头都没转过来就先退了一步，不曾想下一秒就被人抱住了。
她愣在原地。
来人也是个女生，扎着高马尾，皮肤是晒出来的黑，衣服是洗出来的白，她抱着她叫她的名字：“陈妍。”
陈妍应了一声，还没说话就被打断。
“我知道你不认识我。我小学和初中都和你同班，高中你还是不认识我。现在我也不想让你认识我了。
“小学的时候不懂事欺负过你，我现在给你道歉。”
这人说话闷闷的、像是压抑着什么，含含糊糊的话音在陈妍耳后响起。
“我看了你好多年，也知道你的家庭。我嘲笑过你欺负过你，看不起你也嫉妒你。但我也是真的佩服你。
“你要好好的，这么多年过去了你都好好的，接下来也要好好的……过下去、走出去，你要做第一，永远的第一，打破这操蛋的日子走出去……
她的泣音都出来了，说话越来越语无伦次，像是在赶时间还是怎么。
“今天高考结束、我以为、我以为……我没想到……我当年以为再怎么都有你比我倒霉、我没想到……我、我……
“我没想到……我们这里真的有这样的事……
“三十五万……哈……
“你能想吗陈妍，他把我卖了，三十五万，一个女儿三十五万，是不是好值得啊……
“哈哈哈哈……”
这个女生莫名其妙地抱着她哭了一场，又一抹眼泪莫名其妙地跑了。
她说得对，她确实不知道她的名字。
但是几天之后她知道了。
“……李家卖了个女儿三十五万……某些人开始动心思了……”
————
酒液顺着嘴角滑下溜进衣服里，她身上出了汗，涔涔的，有液体从脸上蜿蜒而下，她尝到酒的苦涩之外似乎还多了一点咸。
她笑着、看着别人笑着。好开心啊是不是？
再见。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第 4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