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 3 章 ...
-
“……我很抱歉，你以这样的方式到我们家，是我们对不起你。”周母边说边在桌下拿手肘偷偷撞了下周父，“但是……虽然你和阿翼……周翼，已经算是……结了婚了……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我知道，你恨我们都是应当的，但，我还是想，如果你愿意的话。”她端正坐直，看着陈妍郑重道，“你也可以做我们的女儿，当阿翼的妹妹。”
陈妍抬头看眼前的妇人。
她有一张有些富态的脸，些许的皱纹给她添了许多风韵，是一个很和蔼很温柔的人，和曾经的两个“妈妈”都不一样——她其实也是看过她的亲生母亲的——她们是强势的、有些刻薄的，但是她们笑起来也是很好看的……
真的很好看吗？
她下意识回忆，却发现似乎不是很能想起来。于是她又专注于眼前的妇人。
她想起她们第一次见面，她轻柔地给她擦脸，用最好听的声音跟她说。
“孩子，你叫陈妍是吗？很好听的名字。我叫你妍妍好不好啊？”
“以后我们是一家人了，你……可以当我是妈妈。”
她说，你可以当我是妈妈。
于是她答，好。
————
周母是在7月12号当天下午，周父严肃着脸仗着杖出来的时候才真的觉得哪里不对劲。
周父是个有些古板也很严肃的人，她先前跟他说话的时候是曾感觉到他言语间透露出的、想要“买人”的意愿的，但她却当他只是说笑。
她很熟悉她的丈夫，这不可能。周父向来周正严肃，这种“无稽之谈”向来是出自他口来骂别人，怎么也不像是他会做的事。况且他提过一次之后也是再没有说过了。
何曾想不过几天，居然有一个“儿媳妇”被送到家。
那一刻的周母，不知道是茫然更多还是悲哀更多。
————
周翼第一次看见陈妍，是她睡在车后座上。
周父招呼不打一声给他带了个媳妇，还是周母那天匆匆过来告诉他的。她说：“你爸糊涂了，不知道怎么给你带了个媳妇回来，已经在外面了，你去看看先抱她进来吧。”
他站在原地，周母急急忙忙拉了他好几下都没反应。
他清楚地知道，每个字他都听见了，但他还是呆站在那里，几秒钟过去了，愣是没能理解她说的什么意思，只先跟着他妈一起往外走，又听见他妈说：“一个小姑娘，看着很小啊，他真是能了，还干出这种事……”说了几句周父之后又突然沉默，悲从中来，“你说他以前身体也好好的，怎么说病就病这么严重呢？怎么会这样呢……他也太急了，都没商量一下……可能知道我不会同意吧……这怎么办呢……”声音越来越小，他也听不是很清了。
————
车里有些昏暗，周翼只能看见一个隐隐的轮廓窝在并不大的后座上，挺小的一团，身穿白衣侧躺着。他缓步过去，走近了才看清这女孩的脸：眉眼有些淡，清秀小巧，微微蹙着眉，不太舒服的样子。车里的灯给她打上一层橙光，添了几分暖意。
在这个昏暗狭窄的空间里，他不自觉地放轻了呼吸，不到半米的距离，他却觉得这个女孩像是跟他隔了一个时空一样，一旦伸手就会消失。
是因为这个环境吗？还是因为她即使睡着了看起来也很难过？
妈妈叫他抱她起来的时候他更是感觉这个人很容易消失——太轻了，手腕脚腕都特别细，他的手圈下她的两个手腕也肯定还有很大空隙。
妈妈说什么来着？他回忆着，嘴里却先秃噜了一句：“妈，她能做我妹妹吗？”
————
周母是个很细心热心的长辈，忙家务忙做饭，还拉着陈妍在家里转。
她给陈妍收拾了一个房间，放了家里备用的床单被子，这几天陈妍休息过后又带着她去买她可能用的上的东西——之所以说“可能”是因为陈妍基本没主动提，都是周母看中了问她要不要。
在陈妍看来周母给她买的东西基本上都不属于必需品，她“必需品”的范畴很小，因为之前的家里，她的房间也不完全属于她：除了一张床和半张桌子以外都堆满了其他东西。所以在她看来只要有地方给她就可以了。
所以当周母问她喜欢什么颜色、床单被套要什么样的的时候，她迟疑了一下，问她：“不是已经有了吗？”
不过在周母的绝对热情下，仅几天，周母就让陈妍无意识绷着的神经放松了许多。
“带妹妹去买衣服去。”
“小姑娘呀，就是要穿裙子。”
“妍妍喜欢穿裙子吗？”
她愣了下缓缓点了头。
应该是喜欢的？虽然很久没穿过了，但好像还能记得以前穿裙子的心情——妈妈给她买了新裙子！开心！
不过她最后一条裙子已经是十来年前的了，自从弟弟来了之后就没有过了。
陈妍的到来似乎给周母重启了少女心，她一路拉着陈妍去看衣服，什么看中了都要让她试一下，俨然一个换装游戏。
周翼这个年轻人一点都跟不上他妈的步伐，只能被抛弃在后，远远地看着那两人。
“果然是要给女孩子打扮才好，瞧瞧妍妍，多好看。”
“这个裙子也好，来试试。”
“这个买下，来配上这个，搭。”
说着说着又说到别的。
“以前我给小翼也买过衣服，不过他那张脸啊，跟他爸一样，往那里一站跟要去国旗下讲话一样庄重——哦，也可能是以前在国旗下讲的话太多了？”
“小声跟你说。”周母凑过来，陈妍微微低了低头，“当年我给他买了套超——时髦的超飒的，就是布料有点少，哪哪都是洞，但这不是时髦嘛——可好看可有趣了，就是他这张脸板得严肃。不过我一下子想起来当年给他爸买衣服的时候哈哈……”
周母似乎回想起了她给周父打扮成的样子，笑得花枝乱颤。而陈妍顺着周母的描述想了下一本正经的周翼被强行套上了不着调的衣服，也笑了起来。
周翼走近了，一头雾水地看她们笑得不可开交。
看着看着，他又对着陈妍发起了呆。
——她看起来放松了很多。眉间带着的难过也褪去了不少，看起来没有那么有距离感了，也没有那么……破碎了。
————
前几天周母来他房间里找他说话，给他轻轻地掩上了门。
妈妈看起来有点难过，还很生气。
他听见她说：
“我跟你爸说，去问问林汉——就是送妍妍来的那位，问问他妍妍本身的家庭情况。
“你爸他做事向来很靠谱，我万没想到他这次会……还这么心急，都没有认真打听过，只知道妍妍满二十——他个没良心的。
“我听到林汉随口提起过妍妍刚高中毕业。
“二十岁的姑娘，高中毕业，没有复读，我猜想着她是不是上学时候发生了什么事。妍妍她没跟我们说过家里情况，那孩子……我看着就心疼，她心事重，这几天也还没缓过来。问她她可能也不会说，她这孩子啊……是个好孩子。”
她说着竟抹了下眼角，周翼忙去给她拿纸巾，她接过纸巾摆摆手，沉声道：“但我觉得——我私下里和你说啊，我当时觉得她家里可能不是很好。”
“——但我没想到这么不好！”她的语气开始变得激动，一激动又容易带起点哭腔，“她父母——她养父母这么对孩子的？”
妈妈气得有些语无伦次了，但周翼还是从妈妈的话里构造起了有关陈妍的过去。
陈妍刚出生没多久的时候就被亲生父母卖给了她的养父母，也就是将她卖给他们的那对父母。
养父母养了她几年，对她也还算好。但在她四岁的时候，养母意外怀孕，并生下一个男孩，陈妍名义上的弟弟，陈贤。
就像那些俗套的故事一样，陈父陈母开始关注亲生儿子而忽略她。
但如果只是这样倒也罢了。
养父母老来得子很是珍爱，为了陈贤拼命工作，想要给他最好的，也事事都顺着小孩子的心意。想吃的吃，吃厌了换一种，父母能做到的就不会委屈了孩子。
他们不在家的时候叫陈妍照顾他。
但故事的不同就在于这个弟弟。林汉说到他的时候也有些一言难尽。
农村里有什么事都很容易传开，邻里居里经常八卦，这家谁谁谁做了什么，那家谁谁谁又干了什么，这些都是茶余饭后的谈资。
而提起陈贤，大家更是有话说。
这个孩子，按邻居的话来说，从小就不是个乖的，会哭尤其会闹，别人家的孩子哭闹起来被父母打，他们家倒好，父母宁愿被他打来让他开心。
这在农村里不叫少见，根本就是个另类。毕竟农村里，孩子三岁能下地，忙起来不管几岁，什么都得做。
“况且啊……”邻居压低了声音，“我们这里孩子打架是挺多见的，但那也是和别的孩子打，打个怎么样回家叫家长，有的没的说两句就算了，但这孩子，”她咂了下嘴，“他可从小毒着呢，他打的是他姐姐。”
几岁的孩子好像什么都不懂又好像什么都懂，。他似乎在父母隐隐的态度里知道了什么、学到了什么，无师自通。
“一个小恶魔。”邻居说。
“也是可怜了陈妍，被扔了一次（地方话，指被抛弃），好容易长大到四岁，陈丽倒是终于争气，居然真给她生了个儿子。
“陈妍的日子可不好过了，简直是眼睁睁看着他们态度啊，突然就变了。
“也不知道是好是坏，明明之前没有儿子的时候他们家算是很和睦啊，怎么有了个儿子，儿子儿子是个……（含糊过去，说他是个坏种，没用的)两个做家长的也这么糊涂，好歹养了这么多年的女儿，给他欺负去都不吭一声。
“难怪越长越没样，都说三岁看老，三岁就敢拿石头扔姐姐的眼睛，还推她推到碎瓷碗上，真是第一次见……
“我还记得陈妍的那个样子——嘿，她妈还挡着想不给人看，还赶她回去。自己儿子做的好事，不敢当还赖人家，瞧她那个样……
“是真的可怜啊。瞧那孩子，包了一手的绷带，脚也磕磕巴巴的，青青紫紫，都十月的天了，叫人家只穿着个短裤短袖，冻得我看手脚都发青了。眼睛还是上次被她儿子‘不小心’砸的，都耷拉着了。
“好好一个姑娘弄成这样，是不是自己生了个寒碜（含糊，但是还是被林汉听出来了）儿子所以也要把人家姑娘也弄难看啊。”
又说到陈妍上学。
陈妍到了该去上学的年纪了，养母说她还小，读不会书，不如在家帮忙做事。
过了一年，被村里人说了，九年义务教育得去，家里就给她报了名，但还是让她呆家里干活，一年多赚点钱补贴家里，转头跟学校说她爱逃学。
又过了一年，学校来人警告，再这样就要跟上级汇报。养母终于是不情不愿地让她去了学校，除了上学时间都回家帮忙。
而同年陈母将陈贤送去了幼稚园。
所以等陈妍上三年级的时候，陈贤已经是一年级学生了。
又几年，陈妍在初三的时候得了县状元，陈母本不打算让她继续读——九年义务已经完了——却被教育局的人拦下。县中学有人在教育局，将陈母好说歹说，说服她：陈妍学费全免还有奖学金；两年后陈贤无论成绩都可以来县中学上学。
于是陈妍用奖学金换来了她继续上学的机会，并让陈贤有了上县中的机会。
……又在三年后被以“40万”的价钱“卖”给了周家，为弟弟争取到未来的衣食住行皆无忧。
“怎么会有这么混账的家长呢？这么一个小姑娘，他们居然忍心？”周母声音变得含糊，纸巾已经抽了好几张了。
周翼轻轻拍着周母的背，他背着光，垂着眸看不清神情，只听他不知是对着周母还是对着谁承诺：“没事，妍妍以后有我们了，她是我们家的人了，我们都不会让她再被人欺负了。”
“她有家人了。”
周母是个医生，也是个老师，她看过很多的人情世故，但她还是忍不住为一个无辜又美好的人平白遭受这些痛苦而难过。
————
回神的时候陈妍正在看着他。他伸出手，看见陈妍紧张地绷住了身体，却还是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的手。
他将她被周母拉着跑动时被吹乱的一缕头发轻轻挽在耳后。
“妍妍要买一顶帽子吗？”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第 3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