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宫花-阮妃》阳子

5、阳光下的心机

　　“紫儿问阮妃娘娘安”也是一身紫衣，但明显比上次低调许多的她有点诺诺，但阳光下的她仍是光彩照人的
　　我不禁暗叹；这封建皇宫囚住了多少女子的大好时光！说道；“求兰，请紫贵人快过来坐吧”
　　她仿佛受宠若惊，眼里溢出些许喜悦，“阮妃娘娘……”
　　“快些过来罢，紫儿姐姐”从上次来看，她倒也不是完全良心泯灭，还算帮过我

　　“上次一别，许久未见了，不知姐姐可还安好”我主动沏了茶给她，笑着问道
　　她闻言黯然，环顾四周：“紫园哪有这里阳光普照、人来人往这么热闹，我都快半个月没见皇上了”说着，怯怯的眼神看着我，仿佛揣测我的反应
　　我微微一笑，故意忽略她的后半句话：“别说你那里，我这里也是难得有阳光，你既来了，不如在这里用午膳”
　　她又低头：“不知道皇上会不会来，要时皇上来了，那我岂不是……”
　　她倒是执着的很，我只得说道：“皇上不会来的，你大可放心”
　　她有点诧异：“现在宫里都传开了，红啁院的阮娘娘是皇上的新宠，你可知道还从未有一女子直接从下…才人升到妃子的呢，皇上必定是对妹妹……”

　　我感到好笑，宫里都传开了？是谁亲眼看见皇上对我的宠幸了，要知道金龙殿后就再没见过阳无夜了
　　她见我发笑，忙又说道：“妹妹不要生气，姐姐绝对没有嫉妒的意思，只是现在提醒你，趁现在皇上喜欢你，就要好好抓牢，不然陈妃……”她欲言又止，仿佛很是为难
　　我看不出她是什么意思，但必定不是真正为我打算，这宫里的女人，谁的话能信呢
　　“姐姐真爱说笑，陈妃与我也没多大干系不是，犯不上……”
　　“你难道忘了，梅园之中妹妹几乎死在她的手里”她见我不以为意，忙出言提醒，神情激动，倒比我还急
　　我笑，她的目的不过如此，挑拨我借势与陈妃争斗，专程来提醒我莫忘旧仇，难为她有心

　　“那也是我自己不懂事，现在我倒明白多了，皇宫之中，谁能求得天长地久呢！我还记得姐姐曾与我说过，往后见了她只管避着些就是，难道我还要和她斗吗？”
　　她眼神淡了下去，端起茶杯掩盖住了自己的悻悻表情：“妹妹到底懂事了”
　　一转眼又看到桌上的点心，没话找话的问道：“这是妹妹最欢喜的甜品啊，怎么丝毫未动呢？”
　　求兰忙代我解释道：“容儿做了端上来没一会儿，刚巧紫贵人您就来了，娘娘陪您说着话，倒忘了”
　　邱紫儿推过果盘，笑笑，“那快些吃罢，凉了味道就不好了”
　　我松一口气，忙推让：“姐姐也吃点罢”求兰悄悄碰了我一下
　　“妹妹忘记我一向不吃甜食的吗？”邱紫儿诧异
　　我忙掩饰，看着求兰笑道：“你瞧我，一见有人来看我就开心得跟什么似的，连客人的喜好都搞混了，该打该打”
　　求兰回以宽慰一笑，邱紫儿也笑了：“妹妹倒是开朗了许多，兴是人逢喜事精神爽罢”随后又轻叹道：“只是，光阴如梭，一转眼便物是人非，别说你，连我自己都搞不清楚自己到底要什么了？”她说话间整个人都映在阳光折射出紫色的光圈里，淡漠的眼神却让她看上去有说不出的幽怨与暗沉
　　我看她如此低沉，不由涌上几分同情来，忙说道：“世间难买后悔药，咱们只是活在当下，别为过去的事情烦心了”
　　她略带愧疚的看我一眼，见我仍笑着，并没有打撞她的意思，才放心说道：“是啊，世间难买后悔药”她的眼神缓缓的移过来，直盯住我的脸，轻声说道：“书宁，现在的你仍是过去的你，怎么却让我觉得那么熟悉又那么陌生呢？”她说话很慢，带一点点疑问一点点感叹
　　我的心不知为何忽然紧了一下，那种叹息的语气，那种淡淡的无奈，让这个美丽的女子失去了首次见面时的开朗，看样子后宫中勾心斗角的生活对任何人来说都是折磨啊
　　于是我说：“书宁从前是个傻丫头，不知道天高地厚，受过教训之后才明白，将来的事情谁知道呢，万事莫强求罢了”
　　“好一个万事莫强求”磁性清冽如冬后松酒的嗓音，充满了浓浓的讥诮

　　外罩天蓝大袍的阳无夜，虽轻装简便，却仍掩不住他那天生的帝王气势，他的身后，是一片雪白景致，那尚未融化的雪，却不与他身上的蓝形成突兀的对比，一同的冰结郁凉俱已融成一体，让人不由心生寒意
　　“妾下恭迎皇上”邱紫儿一收哀怨表情，最先奔了过去
　　求兰等虽感意外，却不敢怠慢，也忙跪了下去
　　按理我也该赶紧的过去行礼才是，可是心里忽然突突的，这脚跟生根似的，竟迈不动步

　　“阮妃看到朕似乎太高兴了，高兴到连行礼都忘记了吗？恩？”他说话一贯轻轻的，慢慢的，再配上他那温和的笑容，仿佛充满了宠溺
　　我故意忽略另一边对我投以嫉意眼神的邱紫儿，对上他那明明戏弄的表情，那妾字明明就在嘴边，可就是该死的别扭，怎么都吐不出口
　　但还是站起来，恭身一福：“给皇上请安”

　　他对我的温顺表现掀眉，笑道：“还以为阮书宁永远都像一只浑身长刺的刺猬呢”
　　我不去看他嘲笑似的笑脸，走到邱紫儿身边道：“刚好紫贵人也在，皇上留下来一同用午膳罢”
　　邱紫儿仓皇抬头，飞快的看我一眼，诧异中又带感激：“妾下……”
　　“不必了”他挥手，轻轻的凑近我，以我们三人刚好能听到的语调说道：“朕可不想有人来打扰咱们俩的相处”慵懒的口气充满了说不出的暧昧，
　　我浑身一震，邱紫儿的脸瞬间变得惨白，她紧紧的咬住下唇，仿佛要将它咬出血来，却不敢有任何不满的眼神扫向我和阳无夜
　　“妾下打扰了，妾下先行告退”她的头压得很低，低到我刚好看到她那漂亮的睫毛，如同即将飘落的枫叶，透出决绝的伤心绝望
　　我来不及挽留，她已飞奔而去，脚步踉跄，连我都能感受到她的心痛与失望，可是阳无夜为何还能笑得那么自然，仿佛那个刚才绝情说出“去罢”的人不是他

　　“阮妃很不高兴？”他转过头，很无辜的看着我
　　我发觉我自己真是恨极了他淡淡叫着阮妃的样子，别过头；“紫贵人很伤心”
　　我想我的语气一定是冰冷的，因为我看见了求兰她们担心的眼神
　　阳无夜却丝毫未在意，清冷的眉充满不屑：“阮妃觉得朕有义务一个个去安抚吗？”
　　我保持沉默，想着古代戏里的绝情皇帝果然是名副其实
　　两人就在温暖的阳光下静静站着，四周静到可以看见空气中浮动的灰尘飞动，暖黄中一个个小精灵般的粒子飘动着，又缓缓的落到地上

　　“你预备这样和朕站上一辈子吗？”隐隐恼怒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却又有着不能抗拒的魅力
　　我只得转过头，那双淡琥珀色的眼眸一下子擒住了我的视线，仿佛看到我的心底去，这样的男人，的确有让人动心也伤心的魔力
　　我用微笑来掩饰忽然狂跳不止的心，“皇上中午想吃些什么，我叫求兰准备”
　　他眯起眼，“阮妃似乎变了”
　　我不解
　　“从前的阮书宁只是一味抗拒朕，不惜激怒朕，可是现在的阮妃却想逃避，想退缩”他猛的伸手圈住我的腰，将我身子拉向他，“朕说的是吗？”
　　我腰间一颤，因他突然的碰触而紧张，向外一闪，不着痕迹的离开他的身体：“求兰，去吩咐厨房备午膳罢”
　　求兰忙应了声便退了下去

　　我再不敢和他靠的过近，便说道：“皇上，咱们去亭子里头坐坐罢”
　　“这么冷，有什么好坐的”他抬头看天，阳光耀亮了他的额头，睫毛仿佛被镀上一层金色的光芒
　　我几乎有些失神，低头，“好容易有太阳，还是在外头坐坐罢”
　　头顶忽然传来嗤笑声，“那就坐坐罢”

　　“怎么都是些甜食？”他看见桌上的点心，不禁皱眉
　　“我…妾……”这个称呼怎么说别扭
　　他看出我的不自在，眉宇间流露出取笑的意味
　　我吸口气，“皇上不喜欢吗？不过可以叫谢麽麽另做一些糕点，她做的一个藕粉酥糕就极好吃，还擅长做些江南小菜……”
　　“藕粉酥糕？”他的眉头夹紧，眼里流露出回想
　　“是啊，皇上，那藕粉酥糕是酥酥香香，入口绵软，特点在于它外头裹的是芝麻，清甜中又有一种芝麻特有的醇香，味道极好，吃多了也不腻”
　　说的我口水都流出来了，却看见他一脸深思的表情
　　“你说的是，芝麻？”
　　“是啊，皇上”一般酥糕外头裹的都是桂圆酱，太过甜腻，而谢麽麽则别出心裁，竟会用芝麻做裹垫，而且看见我爱吃后，做的更勤了
　　他眼里情绪几转，忽然轻笑着看我：“朕瞧是你爱吃罢，不管有多好吃，朕是不会吃甜食的”
　　又撇头看着阳光下的庭院，叹道：“有些东西，生下来就是注定的”
　　不知怎的，看见他黯然神伤的表情，我的心里竟不由自主的抽搐了一下“那咱们就吃咸的，甜的都不吃”刚好求兰领着宫女们端午膳过来，我便调笑着打诨道
　　他侧头看我，眼里闪过我从未见过的迷离亮光：“阮妃第一次这样的笑呢”
　　那瞬间，我仿佛听到一颗石子投入心湖的声音，“咚”漾出余波震颤
　　我想说，这是我第一次看见他真实的微笑呢，原来应该是这样温暖而让人心疼的
　　但我还是平静的说：“皇上，请用膳罢”
　　因为在我的心底，有一个声音在说；不管它是否真实，这个笑是属于阮书宁的，而我，是陈天平

　　所以这顿饭大家便各怀心思的吃了下去，淡而无味
　　吃好了，我正担心阳无夜会不会就留下来，恰好郝公公急匆匆的适时出现，不知道跟他禀了什么话，皇上便抬脚要走
　　我正想松一口气，谁知他临走前忽然对郝公公低声说了句什么话
　　郝公公先是一惊，但瞬间调整了情绪，难为他略微发福的身躯，竟溜溜跑到我跟前，恭身道：“阮妃娘娘大喜，皇上今晚留红啁院的牌子，请娘娘好好准备接驾罢”

　　阳无夜今晚要来红啁院，今晚要来红啁院，我的脑子反反复复就是这么颠来倒去的一句话，混乱不堪
　　求兰见我整个下午都没安定过，便宽慰我道：“您就不要这么不安了，顺其自然而已”
　　我焦急的语无伦次：“你要我顺其自然，这怎么可以？要我欢欢喜喜的盛装打扮，等着皇帝的宠幸，这不可能，我做不到”
　　我的心里，除了对于即将到来的宠幸而失去的清白担心，更为方才那心底莫名的触动而惶惶不安，我不是这个时代的人，更不允许在这个时代留下自己的印记，这个结果，这份荣耀，应当是属于阮书宁，而不是我
　　更让我担心的是，我虽然一飞冲天，陈妃没来找茬，可我不能确定她是在等待还是在忍耐，如果阳无夜今晚来了，不管他做了什么，这个蒙主宠诏的罪名是我是坐实了，谁知道陈妃会做出什么事情来呢？
　　繁杂的揣测与担忧，如同千丝万缕的绳索，捆得我透不过气来

　　临夜
　　“娘娘，这是老奴新做的汤点，您尝尝罢”谢麽麽端上来一碗碧绿清香的热汤，仍是一脸中规中矩的严肃表情
　　我心乱如麻，“我现在没什么胃口，麽麽先拿下去罢”
　　“这汤料性寒，如果娘娘身上快来了，那不吃也可，这个容易催早了，如果不是，娘娘好歹尝点”她说话很慢，但是声音很爽利，清晰，不容忽视
　　我脑中灵光一闪，看向谢麽麽，她眼中闪烁着不可捉摸的近乎狡颉的热切光芒，而平静严谨的表情则显现出她在竭力保持低调与平静
　　多么矛盾，又多么和谐！好一个宫中老人
　　“那放下罢！您一说我还真就想喝点热的暖暖了，别的汤啊，都没您这个汤好”我微笑着看着她
　　她头也不抬，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承娘娘过奖，那娘娘慢用，老奴告退”

　　夜，宫灯慢慢的燃亮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