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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转瞬的决定与转瞬的命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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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御晨司,我的身份没有改变,仍旧是最卑微的下婢,只是于公公不敢再刁难我,珠儿也得到了医治和妥善的照顾
按他的意思,我可以每天坐在房里,不用做任何事,可是我仍旧早起,仍旧会去收拾屋子,尽管总有别的小太监接过我的活,尽管于公公面对我的时候总是战战兢兢,眼神闪烁
但我仍记住,这一切不过是阳无夜的一时兴起,他们今天可以对我逢迎,他日也可以将我踩在脚底
“阮姑娘,金龙殿缺个驾前伺候的,郝公公的意思是……”
怕不是补缺,而是揣摩帝皇心思找的借口吧
“您瞧,这样您也就脱了咱们这儿的苦海了……”
我拿着扫帚的手没有停住,一直向前挥去,不愿意转过头来看他那一副令人生厌的嘴脸
“这样,于公公也脱了苦海了罢?”
我在这里,无疑是一枚定时炸弹,他从前的所作所为,我都看在眼里,他不能得罪我,唯一的法子就是调开我
刚好珠儿进来,我转过身,看着于公公那尴尬的表情道:“奴婢以为珠儿就很好,于公公何妨考虑考虑她”
于公公点头,皮笑肉不笑:“那是,那是”
珠儿听着我们俩莫名其妙的对话,走过来,疑惑的看了看我
我说:“于公公和郝公公商量了再说罢,成了,是珠儿的造化,也是我的功德,您说对吗?于公公”
…….
最终,还是把我调到金龙殿去了,珠儿也离开了御晨司,去了另一个娘娘的宫里
这里的差事很轻松,一向也是肥差,听说前任还有一宫女因在这里当差而得皇上宠爱,成了下是呢,但是,她的结局不好,因为无根无据而不过一时的宠爱,她的下场比其他的宫女还要惨
我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可是我明白绝对不要皇上,那个冷血的阳无夜的关切与注目
夜晚,整个金龙殿萦出红红的烛光,灰色的长形幔帐绕着雕金龙的粗柱飞舞,凝重与威严笼罩着整个大殿
“皇上驾到”太监的喝声打断我的四处观望
阳无夜乘着烛火而来,一大拨人跟在他后面,亦步亦趋,如众星拱月,黄色的衣裳表明着另一时空的帝王权势
我与另一太监跪下行礼
他挥退了众人,眼睛略一扫看着了我,眼里一动,略带责怪的看了一眼郝公公,方淡淡道:“起来罢”
起身,无语
“续茶”他面无表情的命令,一手仍不停的批着奏章
我将那满满一壶的碧螺春倒入青花瓷杯,看着热气慢慢萦上他平静漠然的英俊侧脸
他忽然从奏章中抬起头,满眼充满可怕的杀气,咬牙:“这些人,当朕死了吗?”
郝公公慌忙轻喊:“皇上,皇上”
看得出他的竭力克制,紧握的拳头缓缓的在案上放下
然后一抬眼,看到了因惊吓而躲闪一旁的我,然后就笑了,笑的很温柔,但是眼中的盛怒仍然留有余辉,在不断晃动的烛火中闪耀
“你,给朕唱个曲儿吧”他放下奏章,平静的端起了茶杯,
“奴婢不会唱”
他挑眉,薄唇轻抿口茶:“不会唱?阮书宁可是出了名的琴绣双绝,当初你父亲可是凭这个让朕给你封了个才人的,你现在告诉朕你不会唱?恩?”
“奴婢的确不会”当年的事情我也不知道,但事实是-我的确不会
他展眉,“这真是天大的笑话,你说你不会,到底是不会?还是不愿?”
郝公公也放松下来,道:“谁不知道阮大人当年可是请了班子在家里教了好几年,才送进宫里来的,你就给唱两句,让皇上宽宽心罢” 一边说一边拼命给我使眼色
给皇上宽心,谁给我宽心!
“奴婢进宫来不是为卖唱来的,还是请皇上宣会唱的来给您解闷宽心罢!”我是个粗线条的人,更不认为我有像某些穿越中那样拿出越剧京剧或什么流行歌曲就能大放异彩的好运
他站起来,那一双墨星般的眼珠更像是放在玻璃盘中的水晶珠子,亮的让人晕眩,他的眼眸慢慢的眯起,然后用几乎可以溺毙人的温柔声道:“我真怀疑你是不是那个阮书宁,那个单薄弱小的阮才人,绝对没有胆量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对抗朕”
我心一惊,低头道:“请皇上责罚奴婢”声音中的颤抖那么明显,明显到连我自己都害怕
空气中的熏香忽然浓郁起来,直到那一股夹杂着墨气的龙涎香逼近我的额头,我惶然退后,那股强势的气息却不断逼近,身后已是阶梯,我退无可退
我跪下,阻挡住他的脚步,声音如风中柳絮,仿佛风一吹就要被飘散,“皇上,请皇上饶过奴婢”我不得不适当的示弱,削减他对我的疑心
“你在求朕?”他的眼神如猎手般锐利,一步步的侵蚀对手的信心与勇气
我咬住下唇:“是,奴婢求皇上,求皇上让奴婢做一个名副其实的奴婢,唱曲儿,奴婢真的不会”
“你真的不会?”他眼神略淡,仿佛为看到我的怯弱与颤抖而惬意
“是”
他再次牵起我的手,柔声说道:“你是朕见过最有趣的女人,也让朕领教了女人的善变”
在我尚未看清楚他的神色时,他已一下放开了我的手,背身道:“朕的身边不需要这样一个不听话的奴婢,把她送到承淑宫去,让陈妃好好管教”
他的声音依旧是轻轻的,不急不缓,可是却让我的心瞬时沉入冰窖
我该懊悔吗?为自己莫名而不应该的脾性后悔吗?
我站起来,阳无夜转过身来,对着我说道:“如果你以为你的意外表现让朕有了兴趣,那你就错了,这个宫里从来就没有不顺从的女人,总有人为他的愚蠢付出代价,你也不例外”
是我错,差点把他分不清是真是假的偶尔关切当成他真实的情绪,伴君如伴虎,我总算明白
这个生长在帝王之家,从小生活在权势的中央,浸染在利益与心计中的男人,根本不会有真实的情感
我对上他冷漠的眼睛,微微一笑:“奴婢一定会在承淑宫好好当差,不负皇上厚爱”
他如灿星般的眼睛紧紧的锁住我,似有疑惑,似有遭遇挫折的懊恼,那复杂情绪在他眼中化成一张闪烁着无限光芒的星网,让我心慌不安
“到底是谁,给了你这个不知死活的胆子和这副令朕生厌的表情”
我不语
片刻,他的眼睛慢慢亮起来,我发觉自己真害怕他的微笑,那从不透露他真实情绪的微笑,如千年冰山上的雪花,那样光芒万丈,却冷到彻骨
他紧抿的嘴角舒展开了,弯出一个勾人心魂的弧度,“朕改变主意了,呃,红啁院还空着是吗?郝公公”
原本发愣的郝公公忙回过神来,恭敬道:“是的,皇上”
“阮书宁,哦不,阮妃,你搬回红啁院吧!让朕知道是不是因为你还不是朕的女人所以才这样肆无忌惮的固执与骄傲”
如同被雷电击中,阮妃,阮妃,我怎么可以成为阮妃,成为他后宫中无数女人中的一个
他轻笑,眼中的戏谑和挑衅仍旧耀眼:“朕真的期待,期待你这个几次三番激怒朕的女人到底有没有本事让朕永不厌倦”
……
小萌曾无聊问我:“如果有机会在古时后宫做一个妃子,你想做什么样的女人?受皇帝宠爱还是默默无闻?”
“我可不要活在古代,而且更不会去宫里,你就别老不切实际上假设这些不可能的事了”
小萌不依不饶,“天平,快说啊,非说不可”
我无奈回答:“如果真要在后宫,我要做皇后”
“皇后?陈天平,看不出来啊,你的野心不小啊”
“三宫六院,莺莺燕燕,皇后,行正坐端,母仪天下,虽然高处不胜寒,却是皇帝的正妻,心地宽大些的更不用为争风吃醋而烦心,我觉得最好不过”
“可是做宠妃有什么不好?”小萌认真的问我
我对着刨根问底的小萌微笑:“君王无长情,得宠时一飞冲天,跌下来也是奇惨无比,才不要呢,默默无闻……”
“默默无闻又不是雷厉风行陈天平的作风啦,是不是?安啦!我明白”小萌眨着弯弯的眼睛接上我的话,默契无比
……
雷厉风行?我苦笑,到了这里,一切都是被动的发生,被动的相遇,被动的惩罚,一转眼却又仿佛已经幸运的飞上了枝头
但是我不能再拒绝,告诉阳无夜我宁愿做奴婢而不愿意做妃子,极怒的他又会做出什么决定来,我不敢预测,也不敢试验,潜意识里陈天平毕竟还是个很现实的人,会怕死,更怕善变的皇帝所说的每句话
所以,我只能被动的接受,那抗拒的火苗如同这红艳的烛儿,在他高傲的微笑中默默的燃尽
一想到今后将要整天坐在寂寞清冷的宫里,如同这宫里的红粉绿花只为君王的到来而盛装,人生仿佛也失去了期盼与未来
我不是不喜欢荣华富贵,锦衣玉食,可是现在这一切要以我的自由来换得,我的心里毫无愉悦
红啁院比原本住的小园子好太多,干净舒服,景致悦目,重生希望的高床暖枕想不到这么快就实现
“奴才(奴婢)给阮妃娘娘请安,娘娘大喜大贵”成群的宫女太监排成两排,齐齐的行礼
他们都当我是宫里未来又一幸运的新贵人,不知道施了什么手段让皇上将我这个原本还名不见传,他们没放在眼里过的阮才人瞬间成了嫔上的妃子
一抬眼又看到那高高的厅梁上挂了大红的布帘,不仅这里,还有几处柱子,都裹着红红的蔓布,满眼的艳红晃眼的让我难受
“这是谁挂的?”我转头问一边已喜上眉梢的小梅
小梅正要回答,只见一个面貌端正的中年宫妇从队伍中走出来道:“回娘娘,这是宫里的规矩,新封的上人住所都得披红,以示荣耀、喜悦”
“你是?”我见她虽神态严肃,纠结的眉目间却隐隐透着一股哀伤
她微微垂下头:“老奴姓谢,是先前许妃的教引麽麽”
我正暗自奇怪,麽麽不比他人,都是贴身服侍自家主子,虽不知道这许妃是何许人,但是按理也不会派到这里来呀?
“我初来乍到,往后少不得要烦麽麽指点,麽麽莫怪”
她抬起头来,飞快的看我一眼,又很快低下头去,声音依旧中规中矩:“老奴自当克尽本分”
回屋,又是一室的大红,不见高兴,只有烦躁
“许妃呀,是一年前深得皇上宠爱的妃子,可是却不知道怎么的,身怀六甲的当口,一个人跑到荷花池去赏月,第二天被发现的时候啊,就已经……哎”小梅略带忧郁的叹息
“那这谢麽麽不是该回家去了吗?”
“按理是这么说,可是许氏老家偏远,再加上大人又不在了,只有一个哥哥,原本有一官职,许妃去了,他也失踪了,所以只把谢麽麽调到了冷宫一段时间,这次不知怎么的,调到这儿来了”
我沏过一杯茶,递给解释的口干舌燥的小梅,“你倒知道的清楚”
她惶惶的跪下:“怎么能劳娘娘给奴婢倒茶?”
求兰忙将茶接过,拉她起来,送到她手里,“娘娘给你的,你就顺着她的心意”
我若有所指的看一眼求兰,说道:“我先前不也是御晨司一个卑微不过的下婢吗?求兰能明白我才好”
小梅这才正经接了茶退了下去
房里只剩下我和求兰,我俩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又有什么可说?
还是她先打破了沉默,拿过妆屉,“我给娘娘梳个新头式罢”她语气故作雀跃,眼中淡淡的落寞却如天边的晚霞,一丝一缕,绚丽而凄美
我知道她想起了真正的阮书宁,忙乖乖坐了过去,“也好,在御晨司过的昏天黑地,连头发都没有好好打理过”
她喉中仿佛咽下什么东西,吸口气道:“好,奴婢为娘娘梳个漂亮的发髻”
我任由她抚着我的头发,一丝一丝的轻梳慢理,享受这难得的宁静平和
发丝只是一颤,有液体轻落在我的发丝上,“嘀”的一声因为这房里过分的安宁而格外清晰
“求兰,你怎么了?”我直觉的回头
她很快擦去即将溢出的泪珠,摇头:“没事”
“真的没事吗?”我担心的看着她,从她的眼睛里找出一种叫回忆的哀伤
“真的没事”
我不愿意她再度伤心,只得又转过头去
她却忽然在我身后跪了下来,紧紧的贴着我的背,“对不起,对不起小姐”
仿佛有什么东西渗进了我的心里,那么凉,那么痛,我知道她在和阮书宁说话,却让我想起了那个时代的我,那个时代的欢乐和哀愁
她的低诉将我的愁绪也带了起来,我的心瞬间低沉到不可名状
“不是小姐呵,您到底不是小姐,求兰的心仿佛要被分成两半了,怎么办?我总是提醒自己你不是我从小跟在身边的小姐,那个不识人间愁苦的小姐,已经从这个宫廷里彻底剥离,可是求兰还在这里,望着您的面貌,看着您的笑容,却不能够再为您分忧解难,排遣苦楚…….”
我将刚从头上拔下的金钿紧紧的攥在手心,用那痛楚控制自己的眼泪,如果一个丫鬟能够在半月便割舍掉自己相伴十几载的小姐,那这样的人又留来何用?
我了解她的痛苦与落寞,因为那种叫回忆的情绪也已经深深的扎入我的心底,如果不能够再拥有,只能让自己不要忘记
不知过了多久,待那泪水已打湿了我后背的衣衫,她的哭泣声才慢慢低了下来
我缓缓转过身去,看着她,为这个本是与我不同时代,不同背景下的女子而感动
她慌忙站起来:“奴婢……”
我握住她冰冷的手心,“不是奴婢,没有奴婢”
“对不起,娘娘,今天是娘娘大喜的日子,奴婢却……”我知道她为阮书宁的悲而悲,为她的喜而流泪,因为这个身体的记忆早已没有了她的一切
“求兰,我不怪你,也不想要你用我来彻底取代你记忆里的阮小姐,我毕竟是陈天平,永远做不成阮书宁”
“我……”她本止住的眼泪又流了下来
“我只能相信你,求兰,让老天多给咱们一点时间,咱们互相提醒好吗?”
“好”她红着眼睛,不知是喜是悲
无人的余辉落处,我们抱头痛哭,为各自牵挂而不得的不是亲人又胜似亲人的人
待转过身来,仍旧是明白懂理的丫鬟求兰与依旧懵懂却已有些忧郁的阮书宁
谢麽麽果然如她所说般尽责,三餐茶点,管教下人,教红啁院井井有条
我忍不住好奇问她:“谢麽麽有家吗?”做麽麽的一般都是已嫁人的
她眼底黯然:“老奴早已没有家”
“能告诉我,麽麽为何留在宫中?”宫里的规矩如天,怎么会有这么明显的破例,更不可能说为了她未来的生计而勉强留住宫里
她沉默不语,我不再逼她:“麽麽不想说就算了,我只是颇感好奇,随便问问”
半晌后她喃喃吐出一句:“老奴与蔡总管算半个同乡”
哦,原来如此,蔡公公是太后跟前的红人,更是太监总管,攀上这棵大树,能给你面子,半个同乡已是足已
我没再多问
不知不觉,住进红啁院已经第五天了,却尚未听到那令人胆颤的“皇上驾到”,我的心情更放松不少
暖融融的太阳晒着安静雅致的花园,我坐在亭子里,享受着难得的轻松与自在
小梅在园子里踢着毽子,一跳一跳,一身红衣在阳光遍洒淡黄色的光圈显得十分活跃,看得我也是脚趾大动,忍不住想上前一试
求兰看出我的心思,悄声对我我说道:“小姐身子孱弱,不适宜玩这个”
恰好容儿端点心过来,我悄悄吐舌:“我知道啦”
“这是小姐最爱吃的什锦甜酿和桂花糖糕,大冬天的,奴婢好不容易找齐材料做的”
看着这五颜六色的软软糯糯的一盘,和散发甜腻香味的糕点,我以求救的眼神看着求兰
她会意,忙为我解围:“刚吃了早膳,这会儿可能吃不下,先放着罢”
“小姐往常可最喜欢趁热吃,难得新鲜,早膳的劲道早该过了”容儿以为我不喜欢她做的食物,略有些失落
不得已皱眉拿起一块糕点,正要放进嘴里,天知道,我最不喜甜食
“禀娘娘,紫贵人求见”
先是一惊,后一喜,顺手放下糕点,徉装被人打断食欲而不悦:“请她进来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