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山浅行》提风吟

53、生米煮成熟饭

　　天色晚了，宫外头已经看不到什么亮光了。宫里的下人已经都叫出去，李行默走到门口去把大门关上，这样，偌大的宫殿里就只剩他们二人了。

　　“怎么只穿了一件就跑出来，也不怕受凉。”梁萤边说着边走过来。方才李行默说出来关门，梁萤等了好半天也见他回来，才披了件披风出来看，过来的时候正见李行默把门关上了。

　　他走到李行默身边去，把自己的披风解下来给他披上，李行默愣了愣，自己正了正披风，笑道：

　　“马上就回来了，怎么还跑出来。”

　　梁萤生气地掐了一把他：

　　“嘴里的骗话怎么这么多，说好了一会儿，也不知让我等了多久。”

　　李行默作势揉了揉刚才被掐到的地方，很快地凑过去亲了一口梁萤的脖颈，气息挠得梁萤缩了一下，自然也再说不出什么责怪的话来了，他看出来李行默从梁宁来过之后就看起来有些心事的模样，但是李行默说会告诉他的，他就没接着问下去。

　　不过到这时候，已经过去了好久。梁萤被吊了半天的胃口，再加上李行默有些心不在焉的，忍不住问起来：

　　“你今天怎么回事呢？”

　　李行默手搂着梁萤往里头走去，说着：

　　“我是担心皇上不让我在这儿，要是赶我跑了，你不就见不着我了么？”

　　梁萤一听这又是李行默的俏皮话，心里又有些气了，抬手正准备拍他，却没想到进去寝宫之后李行默使了些劲儿，他的整个身子都挨着墙边去，直到后背和墙面挨上了，李行默手绕到他身后，扶了一把。

　　脑袋抵在墙上，李行默的手也是。他撑着墙面的手同时也撑着梁萤的脊背，又绕过来另一只手捧起来下巴。梁萤有些没反应过来，等他想要说话的时候，嘴巴已经被牢牢占据了。

　　李行默的吻又绵又凶，梁萤这时候不仅生气的话说不出口来，气息也有些急了。

　　温热又急促的气息一下一下扑在李行默迎着的脸庞上，这让他脑袋发热，伸手去够梁萤衣服上的带子，这个时候梁萤才抽出来些空隙，被吻着的嘴含含糊糊地把话说出来了：

　　“嗯...慢点儿...天天见面么......又不是...”话还没说完，外衣就顺着肩膀滑落在地上了，转眼的功夫，床旁边的油灯被点亮起来。

　　二人一路亲着，到床边的时候，梁萤的手乘势攀上李行默的肩膀，慢慢替他褪去衣物，李行默一看这眉开眼笑了，凑到梁萤耳边小声道：

　　“小萤儿，方才说我急，现在倒是你着急了不是？”

　　梁萤被他挑的心痒痒的，没说话，待衣物完全褪去之后，就凑上去环住他，搂着他让他慢慢下去。

　　李行默把脑袋搁在梁萤肩膀上，气息一阵阵向梁萤的耳边吹去，手上使了些力气抱住他，低吟不断从李行默的嘴里发出来，连同气息一块儿向梁萤撞去。

　　梁萤唯恐他摔下来，双手将李行默支起来，乌黑的发丝顺着面庞的向下滑去，梁萤腾出一只手替他把发丝向后撩，李行默的声音虚着从他的耳边传过来：

　　“嗯...没关系的...”

　　梁萤又重新抱住他，李行默还是好瘦，瘦到他环住整个人的时候双手交叠了很多，梁萤想自己给他带的补品肯定没好好吃，火气上来，他多用了些劲儿：

　　“明天开始你给我多吃点，我看着你吃。”

　　李行默不说话，但是低吟却变得支离破碎起来，油灯被气息颠得一晃一晃的，乍明乍暗。李行默眼睛盯着那油灯，看着它晃晃悠悠的灯芯，想着，待会就好了，就会重新明亮起来，只要不灭，总是会亮的。

　　就像他现在，颠沛流离了这么多日子，现在也能和他喜欢的人在一起了。

　　期待是要有的，以前总觉得像他这样每一步都都走在刀尖上的人要什么期待呢，现在他总算知道了，梁萤就是他的期待，他的所有，一切，从前的，往后的，都会因为梁萤而变得亮堂。

　　他向梁萤索求去，一次又一次的，梁萤唯恐他吃不消，在感受到窗外吹进来风的时候停下来了。

　　他拉李行默进了被窝，自己拿起来旁边的衣裳。正准备起身，却被旁边伸出来的一只手给拉住了。

　　梁萤转身看去，李行默就在他旁边，油灯完全映出来他的面庞，萤萤地照着。李行默的手好像要伸过去解开他刚打上结的衣裳：

　　“再来一次吧。”他看上去好像不大满足的样子，虽然有些疲惫，但眼睛仍亮晶晶地盯着梁萤看，嘴角还挂着勾人的笑意。梁萤将脸别过去看窗户：

　　“不行，你会吃不消的。”李行默真的太瘦了，梁萤抱着他的时候，总要小心翼翼的，生怕一不小心就把他给捏碎了似的。

　　他轻轻地就挣脱开了李行默的手，走下去把被风吹开的窗户关上了，李行默看他确实没有接下去的意思了，于是收住了笑意，转身望着头顶不知道想什么去了。

　　梁萤回来的时候，李行默起身穿好了一件衣裳，看见梁萤过来，他想撑起来凑过来，手却只撑了一下就皱着眉头往下滑去了，梁萤连忙扶了他一把，才没让他摔在床上。

　　“腰有点酸...嘶......”

　　梁萤又气又心疼：

　　“都这样了还要接着，你真是的。”

　　他嘴上怪着，手里却扶着李行默的肩头让他慢慢躺下来，等他完全躺下去了 ，才自己在旁边躺下。这一躺着，李行默又转身凑过来了。

　　梁萤没转过头去看他：

　　“做什么？”

　　他有些摸不准李行默，以为他又要乱来。正欲接着说，却见李行默凑到他耳朵旁小声道：

　　“白天皇上过来的时候，你不是问我还有什么事情瞒着你么？”

　　梁萤才想起来这回事，后面李行默没提，他险些把这事儿给忘了，这时候提起来，他回应：

　　“嗯。”

　　他想他不必问的，要说什么，李行默既然提起来了，自然会告诉他。

　　李行默说：

　　“我说过要告诉你的。”

　　梁萤没说话，李行默就接着说了：

　　“你还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梁萤想，怎么会忘呢，那几天他都不会忘的。梁玉带着人在皇都到处找他，要不是李行默出钱让他住客栈，带他出来，后果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

　　那个时候他还瞒着李行默自己的身份，乱编了一个什么李家庶子，结果他早就看出来了。

　　说来也怪，他总觉得李行默知道这事儿太快了，自己都还什么都没说没做呢，只是掉了块玉佩被他瞧见了，他就立即知道自己在说谎了，这是怎么回事儿呢？

　　他正要开口，李行默却又说话了：

　　“你说你是李家庶子，这是听说来的吧。”

　　梁萤道：

　　“嗯。”

　　在宫里闲来无事的时候他就会和宫里的，随便什么人都能聊会儿天，这些事情也就作为茶饭后的闲话在他们之间传来传去，他本身对别人的家事并不感兴趣，但一来二去的，也就算是听说了。

　　碰上李行默的时候正愁编不上理由，脑袋里闪过这个，就正好说出口来了。

　　不过，这就是他们刚见面的时候，这跟李行默要告诉他的事情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想起来李易，李家，李家因为他父皇给叶家翻案的事情，现在也一同被拎了出来，结果是什么，那就要看他皇兄怎么做了。

　　“李易的确有个庶子。”梁萤这会儿心思不知道去哪了，也怪李行默这期间的空隙实在是太久了，听到李行默的声音再次在他的耳边响起来，梁萤这才回神过来。

　　“真的有？”传言和亲耳听到当然是不一样的，李易有庶子不是空穴来风，梁萤也不关心这个，只是李行默怎么会知道这些事情，他这些年在各地游走，应该没有心思来打听一个大官的家事才对。

　　李行默似乎想到了什么不高兴的事情，神情看起来有些沮丧，他的手伸过去抱紧了梁萤，梁萤也发现了，李行默自从说完刚才那句话，情绪就开始有了一些变化，不高兴，太不高兴了。

　　梁萤又等了好久，李行默才不情不愿地把后半句话对他说出来：

　　“李家的庶子，就是我。”

　　说完之后他把脑袋转过去，身子也转过去背对着梁萤。梁萤的脑袋有段时间是空白的，反应的信息迟钝了似的好久才进去脑袋里，他猛然意识到李行默说的是什么，李家的庶子，可不就是李易的另一个孩子么，李行默说，就是他。

　　怪不得他当时很快就是识破他这个假冒的，真正的就在对面儿待着呢，能认不出来么。

　　可是既然这事情不假，怎么从来没听李家本家的人说过，还有，为什么，李行默不在丞相府，而是在外面，做的还是经商的活呢，要知道，像李易这样位高权重的大官，身边基本上不会有经商的。

　　李行默转过去了，但梁萤还是能够感受到他的情绪还在，而且在一个很敏感的点上，好像瓷器，须得呵护着，要不然就都碎了。

　　他想了想，拉着李行默转过身子来，李行默从床上坐起来，眼神淡淡的，梁萤猜到了这是会让李行默伤心的事情，既然是这样的事情，那他宁可李行默不说，不去回忆：

　　“伏欢，不要说了。”

　　他也不是每件事都非得知道，之前生气李行默瞒着他事情，是怕他因此而受到伤害，而眼下这事，很明显说出来才会受到伤害。

　　李行默很勉强地笑了一下：

　　“那怎么行，我都答应你的。”他不想瞒着梁萤。

　　李行默想了又想，最后决定从李家那天的大风开始说起，十来年的时间里，所有的事情，都告诉梁萤，他和李家的渊源，怎么被客栈的老板救下来，又怎么开始经商，遇上叶沧然，而梁萤只是很安静地在一旁听着，说到最后的时候，他忽然起身抱住了李行默。

　　“伏欢，我不知道......”梁萤的声音颤着，他真是不知道李行默还有这些经历，要是他知道，他大概就不会生他那么多气了，李行默以前的日子，真是太苦了，那些刚看到希望就被掐死的瞬间，在梁萤看来，就好像不断地用一把刀在伤口上划着，快要好起来的时候，再一把划烂。

　　太疼了。

　　梁萤心疼地抱住他，李行默这时候却笑起来，这些话都说出去了，说给梁萤听，他自己就放松了很多的。他靠在梁萤的肩膀上，伸出一只手去拍拍他，好像要他放心似的：

　　“没事的，都是以前的事情了。”

　　梁萤说：

　　“以后绝对不会了。”

　　“不会了。”

　　从黑夜到白日，如果这一觉睡得不错的话，其实是很快的。李行默昨晚睡得安稳，睁眼的时候，日光正从窗子外面透进来。

　　他隐约看见窗子外面有个身影。

　　这里是梁萤的寝宫，下人都被叫出去了，怎么会有人呢。李行默心里疑惑，正准备起身瞧瞧去，谁知刚一动了动，身子就好像一摊烂泥似的使不上劲儿，他一个骨碌滚在床榻上，身侧的梁萤被这声音惊醒，睡眼惺忪地睁开眼睛，一睁眼就看见李行默苦着脸，梁萤以为他怎么了，忙问了一句：

　　“伏欢？”

　　李行默苦笑着：

　　“这儿疼，起不来了。”他抓着梁萤的手摸下去，梁萤瞬间就明白了，好笑道：

　　“那今儿个就歇着吧，吃什么我喊人送来。”他正要起来给李行默叫吃的去，这时候李行默拉了他一下：

　　“怎么了？”

　　“那边好像有人。”梁萤看过去，窗子糊起来了只能看清有个人影，看起来站了许久的模样，梁萤说道奇怪了，不是让他们晚点再来么，看光打进来的样子，应该是很早才对，这么早来做什么。

　　他心里犯嘀咕，披了件披风就走过去开窗户，一打开窗户，正见一张熟悉的面庞——

　　是梁宁。

　　梁萤心下一惊，慌得他往后倒退了两步，嘴上喊着：

　　“皇...皇兄...”

　　梁宁挑了挑眉，道：

　　“嗯。”

　　说完之后他眼睛就往梁萤宫里张望，梁萤一下子就想起来后头的李行默，刚想上前两步挡住他皇兄的视线，结果因为刚才往后退了两步，正好没挡住，反而让他们眼对着眼看了个巧。

　　李行默躺在床上，稍微坐起来一点点，脸上挂着笑：

　　“皇上。”

　　他顿了顿，又接着道：

　　“臣身子不适，恐不能行礼，望皇上恕罪。”

　　梁宁气结，什么恐不能行礼，看他躺在床上一副势在必得的模样，这是早有了打算。他昨天回去之后处理他父皇留下的烂摊子，忙到深夜完全忘了李行默还在梁萤宫里这回事，早上天还没亮猛然想起来，觉都没睡好，于是唤人起来更衣，天刚亮就到这儿来了。

　　他本打算从正门直接进来的，想到可能看到让自己生气的一幕，才在窗口犹豫了半天，结果这也不用他想了，梁萤这就把窗户给打开了，碰上了。

　　他就知道不跟李行默说不许留在梁萤宫里他就会想尽办法留下来，眼看着，这是生米煮成熟饭了。梁宁越想越气，索性“哼”了一声，没搭理李行默的话。

　　梁萤一看这也瞒不住了，只得讪讪地看着他皇兄，等梁宁说话。

　　梁宁脸色愠愠的，半晌，才开口道：

　　“我进来。”

　　梁萤连忙说：

　　“啊，好。”

　　乘着梁萤绕路进宫里的空隙，梁萤去叫人拿早饭来，随后他又回来，李行默说：

　　“皇上呢？”

　　梁萤的宫殿很大，绕过来也要不少的时间，梁萤说：

　　“应该一会儿就来了。”他看了看门口，又看了看李行默：

　　“能坐起来吗？”

　　李行默有些吃力地撑了一把，梁萤正要扶他，却忽然听得后面传来脚步声，他的动作顿了顿，而李行默本来也等着梁萤扶他呢，一看见来人，颇无奈地笑了笑，随后自己皱着眉头强撑着起来了。

　　梁萤道：

　　“皇兄。”

　　梁宁盯着李行默，嘴里的话却是回梁萤：

　　“我待会也在吃。”

　　梁萤有些为难地看了一眼梁宁：

　　“要不......”

　　梁宁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李行默，李行默笑着回应他。

　　梁宁说：“怎么。为了他你要赶孤走？”

　　“不是的。”梁萤连忙回道，看这样子他皇兄是铁了心不打算走了，可是伏欢——他皇兄到底还对李行默有些意见，他转头看去，李行默朝他眨眨眼睛，示意自己没关系。

　　没过多久，下人送来了早饭，由着李行默起不来，梁萤让送早饭的搬了张桌子摆在里头，他看了眼梁宁，梁宁道：

　　“无妨，我就在这儿吃。”

　　梁萤顾不上理他皇兄，招呼了一声就转过身去了。李行默不方便，还是他弄得。他这会儿正拿着勺子给李行默喂粥喝，梁宁也不坐下，就站着端碗吃着，梁萤给李行默喂到一半，抬头看了一眼梁宁：

　　“皇兄，你怎么不坐啊。”

　　梁宁是故意的，他就是看看李行默脸多大，他这个当皇帝的都不坐下，他李行默怎么能心安理得地躺着喝粥呢。

　　不过他确实低估了李行默，李行默的眼里好像只有梁萤和碗里的粥，他盯着看了好半天，对面也不见得有什么反应。

　　梁宁咬了咬牙，把吃了一半的早饭给放下了，放下的时候特地声音大了些，然后沉声道：

　　“李行默。”

　　梁萤把粥碗拿到一边去，李行默抬起头来，看着梁宁：

　　“臣在。”

　　梁宁想了想，想起来李家的事情李行默还没给他答复。这是他跟李行默约定好的事情：

　　“李家的事情，照着律法，我告诉过你了。”

　　梁宁这几日收拾的烂摊子，其中就包括翻旧案之后，给当年的三家定罪，除却奚家，还有李家和赵家。冤案，这事儿不是小事，当年叶家可是满门抄斩，这上假书的两家，怎么罚都不为过吧。

　　按照大繁的律法，至少也落得个流放的处罚，至于进一步，那就要需要更多的证据了。

　　流放也是很大的罪名了，不是只有李易和赵收，是整个李家和整个赵家，李家人口少，赵家是世家大家，算起来怎么也得有几十口人，全都流放去做苦力，不可谓罪名不大。

　　不过梁宁至今压着没处理，就是因为他当初答应过李行默，在这件事情来，由着他来，不管多麻烦。

　　李行默笑了笑：

　　“陛下处理便是。”意思再明确不过，他同意当下的律法处理的结果。

　　梁宁这时候倒有些疑惑了，李行默再要接着，手段也不是没有，虽然麻烦些，但是一定是可以做到的，而且李行默这么久的时间就为了这件事情，到了这时候却说这就可以了，他=这太不像他了。

　　梁宁问：

　　“为什么？”

　　李行默的脸上仍然挂着笑意，他从前，确实是一心想要李家所有人来偿还一切，但这几日和梁萤待在一起之后，他发现自己的想法似乎变了许多，哪里有那么多仇，那么多怨什么的，过去的都过去了，何必作茧自缚，把自己拘在仇恨里出不来呢。

　　况且，流放，那是极苦之地，条件尤其恶劣，过去的人基本都是九死一生，没多少活下来的可能了。他在这一处饶了李易，李易又能苟活多久呢。

　　更何况，这样以来，梁宁也就不必苦于寻找更多的证据了，这对这几日劳累许久的梁宁来说，也是好事儿。

　　于是他回答梁宁道：

　　“陛下劳累，就不劳烦陛下费心了。”

　　梁宁还想问两句，不过李行默这么说了之后，自己心里也就明白了他的意思，顿时也看他顺眼多了：

　　“时候不早，孤先走了。”

　　梁萤给李行默喂了一口粥，李行默喝下去，笑着答道：

　　“恭送陛下。”

　　本来心情还好好的梁宁，看到这场景，险些平地里跌了个跟头，扶着墙才安然走出去了。

　　然而他一走出去，旁边等候许久的公公，忽然又递上来一封信，梁宁接过来，顺口问道：

　　“谁送来的？”

　　公公恭敬答道：

　　“回陛下，是薛司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