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山浅行》提风吟

50、曾经的将军

　　这几日里，朝廷内外都平静得，没有一点风波，好似看不出要打仗的痕迹。

　　梁宁自从上次被皇帝召见之后，这几日心思颇重了些。他其实还没有特别明白他父皇的意思，依着他父皇所言，先前他做的所有事情，他父皇都了然于心，那么既然如此，出征北域如此重要的事情，皇上又怎会把择将权交给他呢？

　　并且，他这样的，其实怎么受罚都不为过吧。

　　可是他父皇居然只字不提。

　　梁宁摸不清，但他父皇给的任务，他还得去做。

　　不得不说他父皇是真会算，表面瞧着，他是器重梁宁，让他选择替大繁出征的将领，实际上，将领……现在繁朝而言，哪里还有什么能率兵出征的将领，举大繁上下，就他梁宁一人，能行，但皇上却不许。

　　自然选择权在他手里，最后与北域一战之结果，也好怪罪在他头上。

　　这是温水煮青蛙，慢慢折磨死他……

　　梁宁冷冷地想着，他父皇对他，还真是“疼爱”啊。

　　从军营中走过一圈，再回到皇宫的时候，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梁宁拖着迟迟未动，因为现下的军营之中，实在找不出一个可以统率全军，出征北域的人。大繁将军不少，但能统率全军，特别是陇中军，陇中军难管，须得是一个有威严，有声望的将领，才能将其驾驭。

　　踏进自己宫殿的大门，他一眼就望见了沉渊。沉渊没跟着他去各处军营，一是李行默那边，二是梁萤那边，都会有消息传来，他留沉渊在宫里，消息才会灵通。

　　“殿下，事情怎么样了。”沉渊走过来接下他手中的大弓，梁宁神色复杂地摇摇头。时间眼看着迫在眉睫，但他们无计可施。

　　这不是普通的战役，这是整个大繁和北域的战役，形势不明，岂敢妄自推举。

　　叶家案的事情本来进行得好好，因着上次他父皇召见他，也暂时耽搁下来了，如今两头形势都是很不好的模样，梁宁觉着有些力不从心了。

　　他重重叹了口气，栽进椅子里，手指敲打着一旁带有雕花的桌面，沉渊立在一遍，二人都沉默着。

　　梁宁觉得有些对不起沉渊了，当初是他信誓旦旦地说能帮他报仇的，这时候却自身难保，任他怎么想也摸不明白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玉山的事情他父皇是怎么知道的？还有将领，统率陇中军的将领，又改如何抉择……

　　神游之时，目光转而瞥向一旁的沉渊。沉渊侧脸站着，从外面的窗子上投进来一抹金光，正好照在沉渊的脸上。

　　多么英气，挺拔的五官……梁宁陡然看向沉渊，那是一张怎样的面孔啊，他的锋芒全都隐藏起来了，只见面上是一片平和，但将军家的英勇之气是掩盖不住的。谁又能想到，这在五年前还是叶家意气风发的少将军，如果叶家案没有发生，那么统率陇中军的将领，必定是他了吧。

　　他……梁宁的想法猛得往回抽了，思绪翩飞，目光所及之处，陡然看见少年将军英勇地策马奔来，他有些出神了，下意识喊了句：

　　“沉渊……”

　　“属下在。”沉渊没听出梁宁话里的不对劲，转身向梁宁行了恭敬。

　　岂料梁宁接下来所言，却好生叫他吃了一惊：

　　“沉渊，要是你做陇中军的将领，可好啊？”

　　沉渊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他以为自己听错了：

　　“殿下，您在说什么？”

　　梁宁倏地将目光收回去，定了定神，似乎是决定了，一字一句地对沉渊说道：

　　“我说，你来做陇中军的将领，可好？”

　　“陇中军……”那是个多么熟悉的名字。沉渊咬紧了牙关才没让自己呛出来，先前在玉山，他也是费了好大的劲儿才让自己平静下来的。

　　大繁的叶家，最亲的军队就是陇中军。在叶家案没发生之前，在叶沧然没回皇都之前，他他所在的地方，就是陇中军军营。

　　熟悉，那可不是么？只是，那是过去。过去他作为叶家的少将军在陇中军的军营里，但是现在，他叫沉渊。

　　他摇了摇头，对梁宁说：

　　“殿下，不可。”

　　不可。

　　私心而言，他比任何人都渴望回到陇中军的军营去，重新统率军队，重振叶家辉煌。但是现在，他是梁宁的人，梁宁现在处在怎样的风口浪尖，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得多，这件事，即便是梁宁愿意去做，他自己也是不会同意的。

　　“不可？”梁宁的眼睛垂下来，转瞬间又挑上去：

　　“大繁的将领，唯有你可。”

　　“殿下，”沉渊以为他是到了穷途末路无计可施，才会想出如此之主意来，定了定神，好言道：

　　“且不论属下现在与过去的身份，就是练兵，属下也已多年未有。现在要属下去带兵，恐怕……”

　　梁宁打断他：

　　“叶沧然，”难得，梁宁竟叫了他的本名，沉渊有些不习惯，陡然惊了一下，下意识应了一句，梁宁又接着说：

　　“我问你，陇中军从来最服谁管教？”

　　那是自然不必说的，是叶家老将军。

　　沉渊犹豫着没说出口，结果梁宁直截了当地替他说了：

　　“是叶将军，”他顿了顿，“我梁宁去往陇中军，整个军队上下，对他无不称赞，哪怕是我在那待了许久，哪怕整个陇中军已在我麾下，我要问陇中军杨将军一句，陇中军最服谁管教，”

　　“杨将军回我，叶将军。”他说完偏头看着沉渊，沉渊隐隐咬紧了牙关，握紧了拳头，一言不发。

　　梁宁继续说：

　　“叶将军只有一个儿子，传闻八岁善骑射，十岁通拳术，十四岁，在军队中，已名声一片了。”

　　“他是叶沧然，”梁宁急切地看着沉渊，沉渊的呼吸声开始变得粗重，那些曾经的记忆如潮水般卷席进他的脑海中，他有些不知所措了，

　　“沉渊，那是你啊。”

　　沉渊的脑子嗡得炸开了，铺天盖地地声音在他脑海中回荡。

　　曾经意气奋发的少将军，那是他自己啊……

　　十八岁的事情过后，他只想一死了之。遇见李行默后，他只想复仇。而碰见了梁宁，对方竟要他再做将军。

　　要知道，他现在是罪臣之身，苟活已是确幸，又岂敢奢求曾经呢？

　　“殿下……”他情不自禁地开口，梁宁目光定定地望着他，眼神里说不上是冷峻还是什么别的，重复问了一遍：

　　“此次率陇中军出征的将领由你来担任，可好？”

　　“可是……”沉渊还有所顾虑，梁宁却站起来挥了挥手：

　　“莫说可是，皇上那边我自有办法，你只说应还是不应。”

　　沉渊道：

　　“好。”

　　梁宁拍拍他的肩膀，长舒了一口气。

　　他当然不是妄选沉渊去做陇中军的将领，方才坐的时候，他忽然间想明白了。对北域，其实就算是他自己，都不一定能找到胜利的方法，更何况是大繁其他的将领呢？他父皇无疑是想把这个责任推给他，这样，战败之后，正好治了他的罪。

　　沉渊离开军队不过五年，陇中军能记叶家，可是永远的。记得叶将军，自然也记得叶将军的儿子，这时候让他去率兵出征，其实是最好的选择。

　　磨合？沉渊不需要磨合，他叶将军之子的身份摆在那里，整个陇中军都会听他差遣，这也是梁宁在陇中军军营待下来得出的结果。

　　接下，只要皇上那边同意，给沉渊下一道封旨即可。

　　梁宁知道，以沉渊的身份，这是不可能的，所以这一次，他也打算下一步险棋。

　　沉渊要先去陇中军，魏云会在那里接应他，之后的事情，李行默有办法。

　　狱中。

　　李行默的日子其实过得很滋润，除了不能大摇大摆地随意进出外，他几乎做什么都可以。

　　梁萤三天两头跑到这里来给他送各种各样的东西，而他也乖乖听梁萤的话，待在狱里，哪儿也不去。

　　梁宁找了个机会去见他，正碰见梁萤和李行默待在一块。李行默亲昵地蹭着梁萤，谈笑之间，似乎是乐得自在。

　　梁宁后槽牙都快咬碎了。

　　李行默牢房的门大敞着，二人的谈笑声又盖过了外来的脚步声，直到梁宁阴沉着脸站在二人面前，欢快的谈笑声才戛然而止。

　　三目相对，空气中弥漫着尴尬的气息。

　　梁萤有些窘迫，李行默光明正大地摸了一把他的脸，这让梁萤又是一惊。半晌，他才颤颤地吐出两个字：

　　“皇兄。”

　　梁宁说：

　　“白眼狼，还知道我是你皇兄啊。”

　　梁萤颇不好意思地低了低头，过一会儿才猛得把头抬起来，问一句：

　　“皇兄，你怎么来了？”

　　“我再不来你怕是就住这儿了是不是？”梁宁没好气地回一句，他本来以为经历过这么几天的事情了，已经很难有什么事情再让他情绪发生波动了。没想到，今天撞见的这一幕，直接让他气血翻涌，险些当场喷一口血出来。

　　李行默究竟给他弟弟下什么蛊了，居然能迷成这样。

　　“不是的，皇兄，我……”梁萤赶紧解释，梁宁懒得跟他弟弟掰扯，回道：

　　“行了，我今天是来找他的。”他的眼神冷冷看向李行默示意着，梁萤立即松了一口气，李行默则回以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