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落不离天》亓之鸢

70、第六十二章：鸿毛

　　由于乌有在拯救最初的人类族群时将血肉化作了新世界的河山，在新世界中生长的生灵或多或少地都吸收了祂的一部分，那些黑色的碎片嵌入他们的灵魂当中，跟随着他们一代代轮回。
　　这也就意味着，所有人都是神的一部分，所有人也都有成为神的可能。
　　最大的碎片相较于其它碎片而言确实力量会更强些，但如果只是将它放在灵魂里，什么也不做，它自始至终都会只是一块儿碎片而已。

　　“啪。”
　　一粒绿油油的透明糖果破空而来，准准地命中了亓易的后颈，以至于亓易还未来得及打量那个人形怪物第二眼，就直接昏睡了过去。
　　脸颊与双手都占满了乌黑黏稠的不明液体的姚锦令重又变回了亓易等人所熟悉的少年样貌，也跟着那人形怪物走入了茧房：“啧，怎么有个老登不知道变个人形再见人啊，吓坏了我们小亓编辑多不好。”
　　“我不吓他，现在这里正发生的事也会吓到他。”人形怪物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虱子多了不痒。”
　　封鸢抱着亓易往远离这二位不速之客的方向挪动了几步，见他们似乎没有注意自己和亓易的动向的心情才稍稍松了口气。他正打算抬头去看看那些血腥味的来源，却被司岚拦住了：“你最好不要看那边，他……不会希望你看到他变成那副样子。”

　　风声越来越大，仿佛是在刻意遮掩着什么，或许是骨骼断裂的细响，又或许是抑制不住的惨叫——乌有跪倒在地，从他身体内部产生的变化令他忍不住弓起了脊背，可能是为了压抑那变化导致的疼痛，他将自己缩成了一团。可这根本无济于事，他的肚皮不知被什么东西撑着，变得越来越大。那猛然间出现在他体内的东西正压缩着他的五脏六腑，逼他不停呕吐，血液、胆汁、任何还能流动的东西都被他吐了个七七八八。这可比姚锦令强行来到他身边时带给他的痛苦要严重至少万倍。
　　几秒后，他终于感觉食道附近上涌的东西变成了固体，那团东西奋力向上拥挤着，似乎是想透过这窄窄的缝隙来重见天日，可这到底是不现实的，于是它开始调转方向，朝着他胸腔的正中心袭去。柔软的内脏被最先碾成碎末，他终于陷入了濒死之境，在疼痛抵达极点时进入了休克状态，感官开始变得不再敏锐，不能再体会到自己身体中正在发生的恐怖异变。可，人的听力总是最后丧失的，于是在他最后的意识里，他仍能听到自己的肋骨正被挤压得“吱吱”作响，然后“啪”地一声，断了。

　　他的身体炸裂开了，在他曾经的自己与他最爱的人面前。
　　从最中心的位置一分为二，所有的内容物一涌而出，好似一个被打气过度撑破的气球，也像是漆黑夜空中突然绽放的烟花，渲染了夜空中最鲜艳的一抹红。
　　他那双流尽了最后一滴眼泪的眼睛被炸得不知所踪，还沾着些肉碎的骨头散了一地，一张由内向外卷曲着的皮如一根鸟羽般静静地从空中飘落，一块发着银色幽光的黑色碎片似银月般冉冉而升，与其他刚刚突破约束的黑色碎片一起，相互凝结，彼此交融，终于又拼出了一个完整的人形。
　　自称是乌有的人死了，他的生命在被人为地不断拉长后又突然剪短，放入另一尊躯壳，舍弃了万般眷恋，不再知晓遗憾为何物。
　　而神明乌有，再度降临了。

　　碎片的变化渐渐停止，乌有的形态也慢慢稳定了下来，他的样貌居然仍是亓易的样貌，没有丝毫改变，看起来就是一个蓄了长发，穿了古装的亓易。
　　祂举步迈过满地的鲜红与狼藉，径直走向封鸢：“这么多年来家弟承蒙照顾，我是时间之主乌有，很高兴能有机会和你见面。”
　　封鸢面色凝重，尽管在司岚的阻拦之下，他并没有看清方才究竟发生了什么，但看着满地的碎肉他也实在是高兴不起来，干脆装作语言不通，没有做出回应。
　　能够重新降临，神明乌有当然是高兴的，可，曾经的那个亓易呢？他行过多少风花雪月，是否有预料到自己的结局会是如此？他是否真的得到了解脱，再次和他真的想见的那位封鸢相认了呢？
　　没有人能准确地回答这些问题了。

　　“他就是带着我最大的那块儿碎片的小家伙？”乌有宽恕了封鸢的无礼，只是低下头，对封鸢怀中的亓易表达了好奇。
　　“他叫亓易。”封鸢到底还是开了口，“不是其一，更不只是……碎片。”
　　他抱着亓易往远离乌有的地方挪了挪，仔仔细细地护着，像是生怕乌有抬手就把亓易当成是自己的一部分给吸纳了。
　　“亓易啊……挺好。”乌有笑了笑，目光里有让人感到十分违和的，老者一般的慈爱，“希望他从此之后，人生里都不要遇到什么难事，就算遇上了也能轻易解决。”祂就好像是童话里的仙女教母，正在安睡的孩童床前，给予他最美好的祝福。
　　可惜这里不是童话中的城堡，也没有童话中的花园，硬要说的话倒是更像童话里那暗无天日的黑森林。
　　封鸢依旧紧绷着，如果他此时是原形，一定会看起来比平时蓬松个好几圈，炸毛炸得厉害。
　　乌有叹了口气，余光正好瞥见封鸢脚边的一颗银色虹膜的眼睛。祂轻轻将它捡起，收入袖中：“我知道，让你相信一个在没有清醒的神志时攻击过你，还吞噬着他人的生命降临的神不是邪神有点困难。但至少现在，我对你，对这个世界是没有恶意的。如果你担心等到这个小家伙醒来时不好解释，可以直接带他来见我，我会假装自己就是最终成神的他，假装一切都在他的帮助之下进展得很顺利，所有的付出都得到了应有的奖赏，不会再有什么令人遗憾的事情发生，让他只记得这个如同童话故事一般的完美结局。尽管事实并非如此，但这应该也是他最能接受的版本。当然，你也可以选择告诉他真相，我也愿意相信人本身的意志力能够帮助他度过此后的时光。虽然此前我一直是在沉睡，但毕竟也算是人类发展的直接见证者，人类能做到现在的成就我已经很满意了，就算是造了一堆能跑能跳能上天入地轻易杀死他们自己的东西好像也没什么大问题，不那么循规蹈矩也挺好的，往秩序里面掺上那么一点点混沌好像也挺不错。”

　　“这话你教他的？”在旁边当了半天背景板的秩序之神听了这话忍不住向身边的姚锦令发出了一声诘问。
　　“我哪有？”姚锦令翻了个白眼，“你个死傲娇，嘴上说是撂摊子不管了，实际上不还是一直偷偷地在看着这颗星球？我哪有机会教他这些，这明明是人家孩子自己悟出来的好道理，你当谁都和你这老古董一样啊，思想亘古不变。”
　　“你！……我很忙的，哪有那么多闲工夫。”秩序之神别开头去，并不打算承认。
　　“啧，那我之前触碰刚死掉的那个人类的时候手是被狗啃了么？害得我都多拖了一个月的稿呢。”姚锦令丝毫没有要退让的意思，“一个普通神使做出的天地之约能限制原初的混沌，这话说出去你信？”
　　“你刚刚砍了我那么多根手，我已经还清了。”秩序之神的头别得更偏后了，“你在我的孩子这里待了这么长时间，我是不是也应该去你的孩子那里看看？”祂扭头盯着司岚，露出了认真打量的神色，“他挺不错的，放在你这里虚度光阴可惜了。”
　　“你别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昂，老登。”姚锦令握着拳道，“你想再跟我打一架么？”
　　“你们混沌的规矩不是说只要其他创世神愿意，星辰本身的意志就可以选择自己的归属嘛。”秩序之神低头看着姚锦令说，“你要不征询下人家自己的意见？”
　　“你今天怎么废话这么多？”姚锦令也看着司岚的方向，见对方居然没有立刻回绝秩序之神的提案，只是静静地凝望着乌有所在的方向，半天也没回音，不由得有些着急——
　　难道是我最近过得太随便了惹孩子嫌弃了？不至于吧……我不过也就总指挥他去帮忙洗衣做饭喂猫采购打扫卫生……之类的么，绝对没有很过分的……对吧？

　　司岚还在盯着乌有的方向凝望，姚锦令干脆也不胡思乱想了，他直接走上前去，捏住了司岚的衣角，用力向下一拽：“看什么呢看这么认真？秩序的星辰很好看？”
　　“不是。”司岚这才注意到姚锦令的声音，他摇了摇头，询问道，“祂为什么和亓易长得那么像呢？是因为亓易体内的碎片上残余的神力比较多所以把他塑造成了和神明本身相似的样貌么？”
　　他十分在意自己化为人形时的样貌为何与秩序之神的样貌如此相似，所以也就忍不住多看了两眼乌有和亓易。
　　“哦，原来你是在纠结这个啊。”姚锦令悄悄松了一口气，“我印象里封鸢似乎解释过啊，你不是在小亓编辑第一次来家里拜访那天偷偷把封鸢的书都拿走看了一遍么？”他伸手往虚空中一划，从不知道哪里拽出了一本书来，正是记述着亓易当前生平的那本，他埋头翻了翻，但没能找到他想要的信息，于是就又随手将它从那道被他划出的裂缝中给扔回去了，“害，原来我的小亓编辑当时喝醉了没记住封鸢说了啥啊。那我来帮你解释解释吧：
　　“就是说你们这些代表着星球意志的神的神性是需要由你们所管辖的生灵向你们提供信仰来维持的，所以为了获得更多的信仰，神性的一面会让你们回应信仰者的想象，变化成信仰者的种族时就会变成他们认为的你们应该成为的样子，获得他们眼中神明应有的姿态的容颜。
　　“封鸢的外形受到了子虚神力的影响，被塑造成了人类这段时间比较推崇的神明的模样。要我说现在人的眼光是真不太行，我最早过来的时候神使身上还能穿点五颜六色的锦缎之类的，不同的年代还有不同样式的头冠，那才是集天地之精华取万物之奇妙的人该有的样子，哪像现在，从头白到脚，头发都不好好梳了。
　　“至于乌有，祂现在长得像亓易只是因为之前是那个‘曾经的亓易’在一直作为时间之神行使祂的职能，祂的神力目前也只来源于那个‘曾经的亓易’帮他收集的碎片，而不是此间人类的信仰。所以目前所有见过时间之神的人都默认时间之神应该是亓易的样子，于是祂暂时也就是亓易的样子，等到过段时间他正式收到此间生灵的信仰，外表估计就又变了。”
　　“那我呢？”司岚仍然不解，“我和秩序为什么会很像呢？”
　　“可能是你这孩子表现得太守序了就被人想象成很讲秩序的神该有的样子了吧。”姚锦令撅了下嘴，“没事，你要是嫌秩序的脸太丑了我一会儿可以再帮你捏一个，反正混沌该长什么样什么人也说不清，我们混沌的神祇想变成什么样子就变成什么样子。”
　　“还好。倒也不至于说丑，只是如果您有更中意的样貌，我愿意随时接受您的调整。”司岚终于解了心结，面上的阴云一扫而空，他生怕自己其实应该归属于秩序阵营，是被姚锦令抢来的，若是有一天姚锦令不喜欢他了，会随手再将他丢还给秩序；更害怕他只是姚锦令创造出来寄托情绪的影子，毕竟看姚锦令和那位秩序之神的对话，他们虽然确实如传闻一般一见面就会发生打斗，但似乎关系并没有到达相互厌弃相互仇视的地步，不打不相识而且越打感情越好的桥段他可也看了不少了。
　　“嗯，乖。”姚锦令踮起脚来摸了摸司岚的头顶，场面虽然有些滑稽，却也还算温馨，“虽然就算你真的自己选择要到秩序的身边去，我也会立刻装作没有制定过那些乱七八糟的规矩，把你拴在我这边的，安心吧。”
　　“您啊……”司岚顺从地俯下身，以便姚锦令继续他的动作，然后顺势将自己的脸埋进对方的胸膛，偷偷地，落下一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