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第六十一章：乌有 ...
-
黑暗中涌现出了光芒，曾经也极端怕黑的乌有站在与光芒相背的阴影之中眯起了眼睛。当他还是完完全全的人的时候，他总会在晚上把家里角角落落的灯都打开，把房间照得亮堂堂的，然后把游戏卡带插在读卡器上，将屏幕的亮度也调到最高。
但他已经不记得上述这些了，连曾经的自己非常怕黑，尤其是突如其来的黑暗这件事也是从封鸢们记录下的那一册册书卷中看到的。他早已习惯了在暗处游走，突然闯入的光芒令他不由地向后瑟缩了一下。
“亓编辑，请不要激动。”
亓易听到司岚的话往下一看，才发现，如果将乌有创造的这颗茧看做是一间屋子的话，他和司岚其实是被人从天花板的位置给放进来的。也就是说，他距离这间屋子的地面还是有相当的一段距离的。然而，由于他刚刚奋力呼喊时完全松开了司岚的衣服，他现在已经有半截身子都悬空在司岚的双臂范围之外了。
对高度的恐慌让亓易一时间失去了原有的平衡，司岚在此前与秩序的交战中也受了伤，所以双臂的力气也大不如前，经过这么一折腾，实在是他实在是无法再控制住亓易下滑的身体，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亓易向地面的方向下坠。
“危险。”
万幸的是下面站着封鸢，哪怕他缺了小半只翅膀，只是向上稍微跃起一些，稍作悬停，然后将亓易稳稳接在怀里这种小事还是能办得到的。
坠落的亓易被封鸢救起这个画面乌有与亓易都是见过的，一个是在现实中，一个是在梦境里。那是曾经的事实，发生在一个与机场相关的悲剧之后。
同样都是坠落，不同的是，这次的亓易与封鸢稳稳落地，没有谁成为谁的人肉垫子。
亓易期盼了许久与封鸢的再会，此时却并没有多在封鸢的怀中停留，更没有抱着好不容易失而复得的人多说上几句体己话，抱怨几句舟车劳顿，只急匆匆说了句：“谢谢。”就离开了他的怀抱，大步朝乌有的方向奔了过去，一把捏住了他的肩膀：“你想错了，从一开始就想错了。”
“你明明在发抖，何必呢？”乌有只是淡淡地看着亓易，眼中早已没了那份初见时的恨意，“如果你在姚璇瑾那儿就选择让他把你返回现实世界，沈渊大概也还能从现实中醒来，再活个几天。”
亓易来不及思索自己的行动为何会与沈渊的结局相关，就感到一阵儿剧烈的撕扯感从左臂处袭来，强大的推力让他不受控制地松开了捏在乌有肩膀上的手，向远离乌有的地方飞去，尽管封鸢已经及时地来到了他的身后，毫不费力地将他稳稳接住，但因为□□强度不同的缘故，在同样的冲击力之下，他仍能感觉到四肢与躯干各处传来的一阵阵酸麻，直令他眼前发黑。
“还好么？”封鸢问道。
“我没事。”亓易强撑着又站了起来，再次走向乌有。
他的膝盖有些发软，整个人看起来颤颤巍巍的。乌有静静瞥着他，直到他即将踏入自己的五步之内才开了口：“我不想见到你。”
“可我想见到你。”亓易说，“‘轮回啊终于轮回朝’’。我是你最该面对的人，不是么？”
“你想说些什么。”乌有的语气依旧有些生硬。
亓易没搭腔，只是咬着牙忍痛快步上前，给了乌有一个拥抱。
他能感到乌有在自己的怀里猛地僵住了，当他抬头与乌有对视时，能看到那副银灰色的眼瞳中多了许多复杂的情绪，其中最多的就是惊讶与困惑。
“虽然你曾经多次打算杀我，有一回还差点儿就成功了。”亓易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十分轻松，“但我还是想说，你好厉害啊。”
“嗯？”乌有不由得睁圆了眼睛。
“我认真的。”亓易别过脸去，看着一张和自己几乎一模一样的脸说夸人的话实在是令人有些尴尬，“你看，你比我坚强一些，会做的事情也比我多一些，也更可靠一些。”
他看了看乌有那别在腰间的枪咽了口口水，继续道：“好吧，其实是亿些，个十百千万那个亿。至少我还不会射击。好多时候我都在想，要是我是你就好了，遇到事情的时候就可以不用只是眼巴巴看着它发生，然后走向一个不那么美好的结局了。”
“所以？”乌有扬了扬眉毛。
“所以我是觉得，其实你没必要总觉得自己好像很差劲的样子。能改变事情走向的人或着物往往都不止一个，我能活着站在这里，说出你最初没能听到的那些姐姐在我们生日时想要对我们说出的话，就是最好的证明。”
“可你仍然没能改变结局。”乌有的神色再次恢复至冰冷，他反问道，“一切早有定数，这是这个世界的规则，不是么？”
“或许是这样吧。”亓易说，“但即使人类的命运是神明早已书写完毕的，在抵达最终的结局之前，人们也有选择自己如何度过每一天的权利，能够选择抵达结局的方式。
“若你是曾经的，又或者说是未来的我，那么你作为一个人类，没必要将自己的责任看得那么重，专心过好眼下的每一天就好了；若你是神明，那么请你好好看看那些在你所创造的轮回中被一次次记录下来的人类生平吧，即使凡人终死，但每次轮回都会出现新的变数，请正视人类身上的可能性。”
“可能性？”乌有不怒反笑，“要我告诉你末日之后的场景么？最初，人们决定如他们的祖先一般，发挥群居本能，团结抵抗天灾，后来，生存的资源越来越少，可以使用的水和食物也越来越少时，人类也如他们的祖先一样，自发地开始了掠夺。
“弱小的与年老的，都成为了食物。道德与法律不再拥有约束力，人类沉浸于物欲、色欲与破坏欲中。他们没有战胜绝望的力量，只会渐渐被绝望同化，成为绝望的一部分。
“当最后的人类集群发现我时，他们当中有的人畏惧于我那异于常人的体质，宣称这具不会被任何外物伤害的身体是用来取代人类的新物种的雏形，妄图将我囚禁，还意图将我当做实验品；也有的人将我视为神明的化身，认为只有我才能为他们带来希望。他们的虔诚确实让我拥有了最初的神格，让我逐渐熟悉了乌有的力量。然而，当他们希望落空，发现我并没有足够的能力带着他们所有人一起穿越时空，重新回到灾难发生之前时，他们也如他们的祖先一样，试图获得其他创世神给予的怜悯。
“几千年了，人类还真是一如既往。这又何尝不是一种永恒呢？真是令时间本身都觉得敬佩。”
“我不否认人类并不完美，但你也不能只看人类的缺点，忽略人性中温暖的地方。”亓易的脸上浮现了几分怜悯，“你遇到的坏人太多了，相较于你而言，我唯一的长处就是幸运了。
“或许你还没来得及看，在我的世界中，人们见到他人遭遇不幸时仍会替他或她感到惋惜，有许多人会自发地做出一些善良的举动。”他想起自己在姐姐刚刚不幸遇难时，自己桌上那些由同事们一点点堆起来的礼物堆，想到那只狡猾却总是刀子嘴豆腐心的狐狸，还有自己那个虽然嘴很碎但心眼很好的侄子，性情古怪但总是在暗处悄悄帮他的那位原初的混沌，或许还有楼下超市里总帮他加热便当的售货员，以及楼道里总是在他回家时发出一声懒散的“喵”声的三花流浪猫。
心中的暖意让他不由得站得稳了些，畏惧感逐渐减弱，渐渐地也有了些底气：
“世界上的存在都是绝对的，或许好坏是非早就在神明造物的那一刻就已经有了定论，但人的视野是有限的，在有限的生命中我们无法完整地窥探世界原本的面貌，每个人都活在自己对于这个世界的认知当中。在我眼中，这个世界上或许总存在着这样或者那样的不公，今天或者明天又有可能会发生令人难过的事情，但我却并不厌倦它，因为我知道，今天或者明天总会有能让我高兴的事情发生。
“如果我因为知道今天会发生很快乐的事情就想让时间永远停留在今天，知道明天会发生很糟糕的事情就永远不愿抵达明天，会不会就会错过后天或者大后天才会发生的其他好事呢？人要往前看，时间也总会向前流淌，不是么？你已经漂泊了这么久，再多看几个明天好不好？
“我们的作者还在思考接下来的情节要如何发展，我的同事们还在纠结下一期的截稿日期前如何能要到完整的原稿，外面的世界中还有成千上万的人正在为了自己的未来而努力，这个世界已经较以往有了很大的变化，如果此时就决定按下停止键，不再看它自然发展的终章，不会有些可惜么？”
亓易滔滔不绝地说着外面世界的人对他的好，从小李送他的那块儿包罗万象的护身符，到办公室里的大姐姐给他带的那杯加料加到快要变成粥的奶茶。乌有只是怔怔地听着，良久，他终于露出了一个苦笑：“你说的这些，我之前可一次都没经历过。”
是啊，在他的过去中，他因为性格内敛，所以在整个办公室里，他只和带自己的前辈沈渊走得比较近，直到五年后的某天，沈渊在替他去姚锦令家取稿的路上遭遇了车祸。更不用说，在他的时间线里，他的姐姐还没来得及到他家里，订好的蛋糕都还没来得及去取，就死在了机场的接驳大巴上。没人告诉他，他不是一个“麻烦”，他也从来没有改变过对自己的看法。
真的是我从一开始就错了么？是我一开始就将所有的目光集中在了自己的身上，所以把原本宽阔的道路变窄了么？
他想起曾经与姚锦令的对话，想到对方甚至只是拉了下电闸就变更了这世间许多故事的走向，心里瞬间就有些五味杂陈。或许真的是他太武断了，或许这个世界真的还有救？
“‘彼无神力，今此成者，实属不易’”封鸢突然出声，加入了他们俩的对话，“子虚让我告诉你，你从最初毫无神力的情况下走到现在已经做得很好了。”
“就是，你完全没必要过度自卑啊，你也是从人类一步步走过来的，回头去看看自己走过的路也行啊，从人类开始一步步比肩神明，你自己不就是最能证明人类的无限可能得存在么？”亓易附和道。
我？人类的可能性？
乌有看着面前两人肯定的眼神，他凝视着曾经的自己，鼻子突然一酸，他居然是在这种地方，在这样的时间节点上，得到了他人的肯定，还是他自己对他肯定。
“我与我，周旋久……”
他说完，长叹了一声，似乎终于将心里压抑的最后一缕属于人类的眷恋与不甘给放了出去，伴着一颗浑圆球珠悄无声息地从他的眼眶中滚落。
一时间无人言语，连众人的呼吸声都变得很轻，就好像是烟花绽放前的那阵静谧。
在那之后，浑浊的空气伴着突然弥散开的血腥味在风中纠缠，一股脑儿向着亓易冲去，让他忍不住扭头躲避，腥风未尽，就在亓易转过身去的下一秒，就瞥见自己与司岚走入这茧房时穿过的那道裂隙猛地被人撑大了。
金色的光芒从裂口中溢出，一个断了好几根触手的类人形怪物从裂缝中挤了进来，其中一只手里还捧着一颗浑圆的金色球珠——
象征着秩序的神祇最终还是先于混沌抵达，可惜，祂还是慢了一些，正好一秒。
作者有话说
第69章 第六十一章：乌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