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落不离天》亓之鸢

68、第六十章：空白

　　“靠！这什么鬼东西！”沈渊虽然目前只有灵体站在现场，□□还在亓易家的床上呼呼大睡，却也感受到了一阵似乎能将皮肉吹得分离开来的劲风。它夹杂着灼热的气流，如同是一团吐着火信子的蛇，正不怀好意地将猎物们团团包围。
　　沈渊回头看向亓易，发现他面色惨白，眼中满是惊恐，对身边人的呼唤声毫无反应。
　　他就像是一具木乃伊一般，直直地僵立着，仿佛已经离开这个世界有一段时间了。

　　一个类人生物从金光中走出，祂似乎并没有将亓易与沈渊的动作放在心上，只用略带赞许的目光看向司岚道：“很好，你比我预想中要稍强一些。”
　　司岚看着那张与自己极像的脸眉头微皱，但还是礼貌地点了点头，以示回应。
　　“那么，单练时间就此结束，我还有事，就先走了。”类人生物带着一副云淡风轻的表情，转身就要向着亓易与沈渊所在的地方走去。
　　说是走可能不太恰当，如果按照祂的移速进行计算，恐怕现实世界中只有飞机能与之媲美。

　　亓易还是没有反应，我们或许不难想象，如果一只鸟在空中笔直地撞上了一架正在高速行驶的飞机它会遭遇些什么。
　　虽然理论上力的作用是相互的，但毕竟神与人的□□强度有云壤之别，谁也不会在开车的时候在意路边扬起的一粒沙尘对车身造成的损耗，对吧？

　　“快……”
　　没有血肉横飞，没有惨叫连连，更没有人在濒死之时发出的那些渴求空气的喘息。

　　沈渊的意识体飞扑到了亓易身前，然后就被那类人生物随手打散，分散成了这漆黑空间中的一部分。
　　他是想说什么呢？是“快走”么？他当时脑子里想的究竟是什么呢？是把欠亓易的一条命还清了么？
　　不，他大约根本没有时间思考，因为代表着秩序的神祇抹杀他时只花了一秒。

　　“混蛋老爹！你到底打算歇到什么时候！”
　　回应着司岚的呼唤，被装在他衣兜中的那根手指微微一颤，飞快地变成了一道泛着深紫色光芒的裂缝，又一个全身布满眼睛的人形生物从其中游走而出，祂的躯体边缘正如软泥一般流动着，位置并不固定的眼球们相互拥挤着，勉强拼凑出了较为完整的四肢和躯干。待其完整离开那道缝隙后，化为裂缝指头也回复为了一只眼睛，融入了祂的身体之中。

　　“亓编辑，能听到我说话么？”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分钟，也许是几小时，也许，只是几秒。
　　司岚的声音与一阵可能是什么东西滚落在地时发出的“咕噜”声艰难地抵达了亓易的脑海中。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亓易终于恢复了神志，刚一醒来，他就惊觉自己居然正仰卧在司岚怀里，正一脸迷茫地盯着司岚的脸，他下意识地想要挣脱，脑海中满是混乱，因为他的记忆回退到了他与沈渊还有姚璇瑾吃火锅的时候。在司岚的声音传来之前，他好像还在和一颗不听话的鱼丸斗智斗勇。
　　“听我说，我知道你现在很疑惑，脑袋可能也还有点晕。”看到亓易醒来，司岚才终于松了一口气，微微用力控制住了亓易的行动，“但我们没有太多时间停留，我也没有太多额外的精力来帮你解惑。”他纠结了一下，没有选择将沈渊已经遭遇了不幸的事告诉亓易，只是冷着声音继续道，“我现在会将你带到封鸢面前，所以请你保持现在的姿势不要动，集中精力，让你的脑子里只有我们的目的地和你想见到的人。”
　　“额，好。”虽然亓易并不记得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他还是察觉到了周圈萦绕不去的紧张氛围，又看到司岚面上那副严肃的表情，赶紧停下了挣扎的动作，乖乖窝在司岚的两臂之间。突然，一个喊着：“老登！我跟你说了多少次，不许动劳资的调查员！你是聋子么！动坏了你赔我！”的怒音远远地传了过来。有点像是从他们身后传来的，但也有点像是从他们头顶传来的。
　　亓易刚打算扭头去看一眼声音的来源，就被司岚立刻侧身给挡住了。
　　“专心。”他说，“就快到了。”

　　“你知道么？那位混沌在我前来寻你之前来找过我。”位于封鸢身边的乌有说，他想试着用自己这张和亓易一模一样的面容捏出一个无奈的笑容，却做不到，他只能板着脸，一字一句毫无感情地捧读，“他说，如果我愿意我可以立刻就将我最后的一丝作为亓易的情感抹除，作为时之神，占据你的存在与那个曾属于我的封鸢永远在一起。
　　“说实话，我当时是迟疑过的。”他承认道，“迟疑了几秒吧。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我发现，就算是不停想着你在我面前死去的场景，我居然也一滴泪都流不出来了。我很清楚，神明的眼泪会带走神明的人性，让神性更为纯粹，因此，流泪其实也会让神作为神的力量更加强大。与你相连的子虚现在的样子就是最好的证明，抛弃全部的人性，就为了能够有足够的力量来让这颗星球上的自然规律能正常运作，维护短暂的和平。
　　“但我要那么强的力量又有什么用呢？我最初的目标从来也不是要保护这里的一切。人性最直观的体现就是各种各样的情感，情感依附于记忆，我啊，真是有点太爱哭了，在这次搬进你家之前突然连你长得什么样子都不记得了。其实越往后走我就越清醒，跟最早那几次轮回时不一样，我不再因为目睹你逝去的瞬间而崩溃发狂，只会机械地清理掉这些对我而言已经没有任何意义的轮回中的人和物，为下一次你我崭新的相遇腾位置。每个人对于我而言，都成了被废弃的人设，没有用就直接删除就好了。这样的日子又重复了多久呢？它是否还会继续重复下去呢？”乌有歪了歪头，看起来有些疲倦，这或许是他目前能做出的唯一一种用来表示自己的状态的动作了。
　　“很辛苦吧？”封鸢说着伸出手来摸了摸乌有的头，“你已经很棒了。”
　　他总能看到寒疏影在胡不喜表现出疲态时做出上述动作，于是也就学会了。只是，胡不喜被寒疏影摸摸头后会很开心地笑出来，然后欢欢喜喜地揽着寒疏影一起回房休息，可他面前的乌有却只是一下子变得浑身僵硬，一双银色的眸子呆呆地望着他。
　　“对不起，吓到你了么？”封鸢收回了手。
　　“不是！”乌有迈步上前，右手欲伸却又未伸，最终，他只是轻声说道，“在我没出现之前，你过得还好么？”
　　“狐狸他们总能教会我一些新的知识，疏影醒来之后也一直有在照顾我，我的亓易也总能在我写作时帮到我，我想，这应该能算是我过得很好。”封鸢颔首道。
　　“到底是我……打扰你们了。”乌有看上去有些落寞，“是啊，要是我一开始就不存在，就好了。”
　　“不是这样的。”封鸢不自觉地严肃了起来，“子虚大人曽告诉我，不论是怎样的存在都有其降生的意义，都值得尊重与呵护。即使他们暂时偏离了正轨，我也不应该放弃他们。”
　　“我与祂当时提到的存在们不同，对于这个时空来说，我只是一个不请自来的闯入者。”乌有举起自己的左手晃了晃，眼看着原本挂在那尾指手上的那根红线突然自行松开，向上不停飞去，像是要去寻自己真正的主人，他也没做任何阻拦，只是继续说，“你看，现在我的尾指上什么都没有。我不在你的管辖范围之内，也不在你的守护范围之内。”
　　封鸢欲言又止，他一时嘴拙，下意识地想从衣袖中拿出笔墨书写，却发现因为来的匆忙，此时的袖兜中除了半块儿碎了的平安扣之外，什么也没有。
　　“不必因我而自扰，没有意义的。我已经翻阅过无数次那些记录着以往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那些‘我’的生平的书籍，尝试了不知多少次轮回。需要被清除的，只有‘我’而已，只要在一切发生之前清除了‘我’这个麻烦，整个故事的结构与走向都会更加清晰，流畅。”乌有转过身，向着虚空深处走去，我是最不该存在之神。若乌有最初就与子虚一体，若子虚遇上麻烦时乌有不是在沉睡，若乌有的力量能够为子虚所用，祂和这个世界都不会变得这么摇摇欲坠。我也是最不该存在之人，若我没有出生，母亲就不会受那么多苦，姐姐也不会因我而亡，你也不会为了一个区区凡人去修改世界的法则，子虚也就没必要强行借由你那残缺的肉身强行降临，我最早经历的那个时空也就不会因此而崩塌。人类，当真是神明最失败的作品，他们无知、狂妄、懦弱、且自私，他们因人性而生动也因人性中的所携的劣势而步入灭亡。
　　“子虚因为你这段时间的缺席被迫亲自管理人间，再度摄入了过多的人类情感，神力再次减弱，动荡已经发生，毁灭无法避免，我将履行自己最后的职责，既然我无论如何也无法在不杀掉你的前提下修正这个世界，那么，我会让这世界上的所有人类在没有痛苦的情况下，陷入永眠。而后，我会如曾经的乌有一般，再度给予这颗星球，一个新的开始。”

　　一个由各种齿轮构成的轮盘突然闯入了封鸢的意识里，轮盘的正中，是一个银白色头发的婴孩，包裹着这婴孩的襁褓上面的纹路，正是此前封鸢幻视到的那位一边说着半文言一边落下一滴带有金色光晕的眼泪的青年身上所着之物的那种。
　　封鸢认得这轮盘，这轮盘就是他常见的那位所谓的子虚神的样子。但他却没见过这孩子，从来都没见过。
　　这婴孩似乎也听到了乌有方才的话，急得挥着小手咿咿呀呀地叫个不停：
　　“误也，误也！”
　　封鸢听到自己侍奉了三百年的神明的声音从那个娃娃的方向传出，并且声调中还多了几分稚气，不由得睁大了眼睛。

　　乌有并不能看到封鸢面前的光景，仍在一步步向着更深的虚无走去。全然不知这处自己为了禁止他人窥探而构建的茧房已经被人偷偷用金色的光线划了条口子，把在茧房外面徘徊了半天一神一人给放了进来。
　　黑雾被光芒驱散，一根红线从中窜出，牢牢地绑在了其中一位来客的手上，并为他指明了前路：

　　“别自说自话地否定自己啊！笨蛋！”

　　来者之一的声音与方才那位自怨自艾的乌有的声音一模一样，不同的是，他的语气更加丰富，听起来稍微也更有朝气一些。

　　“给我仔细去看看记着我的生平的那本书啊！我姐说过的，我也曾满足了她的心愿，带给了她不少快乐，她才不会觉得我是个麻烦。她说过的，我是她的‘礼物’啊！笨蛋！”

作者有话说

　　食用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