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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封鸢的番外:温池 ...

  •   沈渊再次在现实中睁开眼睛时,身边只有一个破旧的笔记本,看起来似乎是被人不小心遗落在这里的。
      那个笔记本看起来简直就和上一秒还在博物馆里展出的一样,纸页与纸页之间是用线缝在一起的也就算了,手指触及到皮质的封皮时沈渊才发现,那些用来装饰封面的兽皮早已腐朽,只被稍稍一碰就开始簌簌地落下些屑子来。

      黑衣人不在,周围并没有任何其他生物的气息。

      沈渊看着那个静静躺在地上的笔记本止不住地好奇。经历了之前的事,他不觉得自己还有逃离的可能性,但就这样干巴巴地等着,也属实无聊。他拿着那个笔记本四下张望了一番,见没被阻止,干脆也不再犹豫,轻手轻脚地翻开了那个笔记本。
      本子中的纸张也随着时间的磨损而变得十分脆弱,种类也并不统一,有宣纸,也有普通的书写纸,甚至还有些是牛皮纸。似乎是本子的主人先将内容写在纸上后,再将它们一张一张地装订成册的。本子挺厚,拿在手里沉甸甸的。

      纸上的字迹看起来有些眼熟,但沈渊一时间没能想起这究竟是谁的字。他也没再花心思去思考这个问题,相比于笔记本的主人字写得好不好看,他更在意本子里究竟记录了什么东西。
      看内容,这似乎是某人的日记。
      看日记的时间,这日记,记录的居然是大约三百年前的事。

      那段时间的历史沈渊多少也有些了解。当时的中原地区由钟氏一族统治,建国名为如国。如国经历了五代帝王的统治后,在宣惠帝钟恪一代遭遇内忧外患,内有宦官乱政,外有北堀入侵。所幸,有良将遇明主,有能臣逢明君,在经历了三年的龙争虎斗,暗潮汹涌后,纷争之势渐渐平息。钟恪之子,当时刚刚从外地赶回,匆忙为父奔丧的钟怜趁贼子们在国丧期间放松警惕之时,与朝中忠良之士联手斩杀朝中乱党,随后选贤举能,亲征北堀,班师回朝,还了天下一个安定。他统治的时间被后世称为是“肃文中兴”,他也因此被认为是一代中兴之主。只可惜,钟怜膝下无子,刚即位便广集众意选了一位宗室子,作为日后继位的人选,并将那孩子从三岁起就养在皇宫中,吃穿用度皆按太子的规格来置办。

      按照这日记上标注的时间,日记中记录的,大约是那位宗室子登基前不久的事,也就是肃文帝钟怜刚刚因病驾崩时的事情。

      那位宗室子没有谥号,也没有庙号,因为他在位仅仅五个月,就被他的同族弟兄以沉迷寻仙问药,荒废朝政为由,拉下了台,并在一场兵变后不知所踪,史书上关于他的记载也只有寥寥几句,并永远地停留在了:“寻无果,景懿帝称其崩,不复寻。”这一句上。

      这种扑朔迷离的结局最容易引人遐想,史学家们试图穿过迷雾,一步又一步地在百年后追赶其踪迹,文人墨客们也不甘示弱,一笔又一笔地续写着或悲凉或惆怅的结局。至于为什么结局总是惆怅的?那是因为史书上关于这位宗室子的记载实在太少,作者们写的东西大多都参考了一位古代的无名作者写的半部话本,尽管那话本后半本早已遗失,但光看前半本的内容也能猜到,这个故事的结局一定好不到哪去。而且悲剧更能引发人们的共情这句话,早已是常识了。
      与之相关的故事,沈渊看过不少,当中有些故事的诞生也得算上他的一份功劳,所以,当他看到日记中记下的时间时,他就开始觉得有些无聊了,并没有对这本日记记述的故事抱有过多的期待。不过是俗气又老套的相遇情节而已,讲得又是些他熟得不能再熟的历史时段中发生的事,并且,怎么看,这位作者都不像是那些大事件中的主要人物。一般人生活中的琐碎事物实在是让他提不起兴致。若不是日记主人的字写得还算不错,他早就看不下去了。然而,看着看着,他就不由得瞪大了双眼——这本日记的主人恐怕和史书中那位无名的宗室子有着不一般的交情。

      这可能是他最接近那位宗室子真实面目的机会了。

      能追寻到旁人无法碰触的真实让他兴奋。他一下子没能控制住自己手上的力道,稍一发力,固定日记本前半部分纸张的绳子就接二连三地崩裂成了好几段,再也无法起到固定纸张的作用,任由泛黄的纸张飞舞到空中,墨色暗淡的行楷飘入眼帘。

      温池,雪松,白雾……

      “如国历五十七年,十二月,廿三日。今天在温泉里泡澡的时候遇到了一个奇怪的人类。他明明是一副很想走进了看看我的样子,却在我起身想去找他打招呼的时候捂着眼睛跑开了。后来,狐狸跟我说,遇到人类的时候一定要记得穿好衣服,再去和他们搭话,不然会很冒犯。嗯,我记住了。还有就是,狐狸和我说这些话的时候好像有些生气,所以这应该是很重要的事,如果再碰上那个人类的话,要认真地跟他道个歉。”

      “如国历五十八年,一月,一日。今天那个人类又来了,我有好好地穿好衣服去和他道歉了,他说了没关系,应该是原谅我了。他还把他的名字也告诉我了,他还问了我的名字,不过,我不擅长记名字,记不清楚,就让他随便帮我起了一个叫起来顺口的。反正,名字应该也就是一个代号而已,只要能准确地指代一个人,应该就没问题。因为和他初见是在温泉附近,他就决定要叫我温池了。他问我喜不喜欢,唔,其实我没有喜欢和不喜欢这种感觉,不过狐狸之前说了,这种情况就回答喜欢就好了,可以避免很多麻烦。对了,我把这件事告诉狐狸之后他又生我的气了,真不明白他为什么总是对我生气,明明是我脑袋里面的声音跟我说,我的名字是什么不重要我才没有特别去记自己的名字的,狐狸也说了,让我大部分时间都听着脑袋里面的声音行动就可以了,所以他到底为什么要生气啊?哎,难道是因为他最近一直在忙着去送别他的老朋友所以心情本来就不太好么?他的老朋友好像是叫钟怜来的,送别……钟怜是要去很远的地方了么?出远门,也总会有回来的一天吧?他跟我说过,人总是会回家的,所以钟怜一定还会回来的吧?算了,不重要,生气的人需要被道歉,我明天去找他道个歉好了。”

      “如国历五十八年,三月,二日。小意生气了,因为我忘记了他的名字,唔,那我再多记几遍好了,他是小意,他是小意,他是小意。应该算是记住了吧?哎,下午他来的时候明明我道了歉,还夸了他那身明黄色的衣服很好看,为什么他还是不开心呢?而且好像还更难过了。哎,我好像总是在惹别人生气,果然我应该听狐狸的,在房间里面待着,不要随便出来比较好。”

      “如国历五十八年,三月,十五日。小意居然来我的房间里找我了,我这次有好好记得他的名字,所以他笑了,笑,就代表着开心。狐狸帮我总结过,人类的表情和那些表情对应的情感,我都有好好背下来的,这次有派上用场,真好。”

      “如国历五十八年,三月,二十日。连着五天,小意每天都会来找我,他真的是个好人,每次过来的时候都会给我带好吃的。但是今天他临走前和狐狸吵架了,让我有点担心。他给狐狸的名字好像是叫‘国师’,有点怪,因为‘国’字和‘师’字跟狐狸好像都没有什么关系。啊,说远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狐狸说让他最好不要总是来找我。为什么呢?小意来找我的时候明明很开心,狐狸之前也说了,让我尽量让小意开心一些。人开心是因为遇到了好事,可是我听到狐狸又和小意说,让人开心的事情不一定是好事。想不懂,头好晕,先不想了好了。”

      “如国历五十八年,三月,三十日。小意来了,他看起来好累。”

      “如国历五十八年,四月,六日。小意今天一个人站在温泉前面发呆,我去找他说话了,可为什么他匆忙说了几句就离开了?他在躲着我。他已经有段时间没有去我房间里坐坐,和我一起吃好吃的了。我是被他讨厌了么?为什么会这样呢?哎,怎么说呢,有点难受。喝了好多茶水,也总是觉得,喉咙下面的地方,堵堵的。是生病了么?可是狐狸说过,我不会轻易生病。到底是为什么呢?”

      “如国历五十八年,四月,廿七日。小意今天居然是晚上的时候才来我这里的,他说让我别和狐狸说,不然他会生气。哎,可是我不和狐狸说的话,狐狸可能会生气。好难啊。那就今天不和狐狸说,等他走了,狐狸不会找到他发脾气了,我再和狐狸说好了。应该没问题吧……”

      “如国历五十八年,四月,廿八日。狐狸听说小意昨晚来了之后果然不开心了,然后就出门了,他应该不会专门去找小意发脾气吧?希望小意没事。”

      “如国历五十八年,五月,五日。今天小意问了我一个好奇怪的问题,他问我,如果星星没有按照既定的轨迹行动,会陨落么?以客观事实来说,其实是不会的,只要星星没有到达祂需要陨落的时间,祂就不会陨落,顶多只是换条新的轨迹继续运转下去罢了。我把事实告诉他了,但他好像有些心不在焉,只是静静地看着我,也没有再继续说这个话题。不知道为什么,他走了之后,总感觉左手尾指的地方有点烧灼感,嗯,或者说,有点刺痛,让我有些坐立不安。”

      “如国历五十八年,五月,十五日。最近总是有些嗜睡,经常不知不觉地就睡着了,听狐狸说,我昨天好像差点儿把脸埋进汤碗里,啊,听起来好像有点不妙。但我们都不知道是为什么,难道鸽子会冬眠么?可是现在明明都快夏天了。算了,不想了,想也没个结果。还是说些其他事情吧。小意来找我的时候我正好睡醒了,他今天的表情让我有点难看懂,皱眉应该是不开心的,但他的嘴角又是上扬的,该是在笑。这种表情意味着什么呢?等明天去找狐狸问问看好了。不过,小意说了,他很喜欢我,见到我就会觉得很开心,所以应该是开心的表情吧?他问我喜不喜欢他,如果是讨厌和喜欢的话,是哪一边?说实话,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因为我不知道喜欢是一种怎样的感觉,可我很确定的是,我不讨厌他。不过这么说的话,我似乎没什么讨厌的东西,对什么都说不上讨厌。小意说,让我不用着急回答,他明天再来找我。看来这是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可能会有很大的影响,因为越重要的问题,越需要思考。”

      “如国历五……,我……喜欢……”
      纸张上的墨迹凌乱,写字的人似乎很赶时间,连例行的日期记录都省去了,只匆忙写下了无论如何都要传达出去的那几个字。“欢”字的最后一笔拖了好长好长,像是他刚一落笔,就再也无力抵挡汹涌的睡意,就此倒下了一样。

      等他再提笔时,根据日记上记录的时间判断,已是两年之后。

      “如国新历,元兴二年,一月,一日。听狐狸说,我睡了很久。好像是一场突如其来的梦境把我拖进去了。唔,睡觉嘛,应该也没什么不好的,只要睡了还能醒来,就不是坏事。今天狐狸好奇怪,他居然问我,我还记不记得我的名字是什么。我当然是叫封鸢啊,这不是他很早之间就和我强调过的事情么?因为好像很重要,所以我有好好地记住了。他也笑着说:‘是啊,你是封鸢啊。’只是他为什么要一边笑,一边皱眉头呢?还有就是,在我回答后,他身后站着的一个人突然就跑开了,如果我没看错的话,那个人好像哭了,但,为什么呢?我好像,没见过他吧?”

      “元兴二年,一月,三日。狐狸最近问我的问题都好奇怪,他把我这次需要改编成话本的笔记递给我之后,一直在看着我,还问我,有没有觉得这里面的故事很熟悉。也许他是想帮我把故事写得更有代入感吧,可惜,我真的不觉得里面的人物有眼熟的地方。我醒来那天哭着跑开的那个家伙也总是时常找机会来和我说话,他说他的名字里也有个‘意’字,真巧,和笔记里的那个‘小意’一样。那个家伙并不让我讨厌,但我却没办法和他聊天太久,因为和他在一起久了,左手的尾指就会好痛好痛。哎,怪事好多,是我睡了太久了么?这或许就是狐狸总说的那个叫‘时过境迁’的词?”

      沈渊蹲在地上,低头捡起掉落在地上的最后一张原本属于那本日记的纸张,正打算长出一口气。身后却突然多了一个人的气息。他不由得绷紧身子,转动僵硬的脖子,目光一寸一寸地挪向那人,那个总是戴着黑色兜帽,压低帽檐,把自己隐藏在黑暗中的人。

      “手上的东西,放下。”

      黑衣人的嗓音听不出喜怒,但从他身后冒出的那些像是触手一般的黑雾来看,他的心情一定算不上好。
      沈渊连忙把手上的纸张放在地面上,想要起身,却忘记自己刚刚捡那些散落在地的纸张时,把那个笔记本放在了自己的大腿上。

      啪嗒。

      笔记本的一角笔直地戳在了地上,好巧不巧,正是书脊的一端。脆弱枯朽的丝线应声断裂,雪白与暗黄交错地四散而去,飞扬在房间里,随着一阵猛然从窗口处吹来的风,渐行渐远。没有玻璃的窗台续了不少雨水,那些本就脆弱的纸张,沾了水,就再没什么复原的可能了。

      沈渊僵在原地,不敢看黑衣人的反应。
      耳朵捕捉到黑衣人的脚步声,慌张,凌乱。那声音毫不迟疑地路过他,奔向那些还处于水坑上方,尚未落下的纸张。
      沈渊张了张嘴想开口说声对不起,却最终没敢出声,俯身想要在近处帮那个黑衣人捡起些纸张,却被对方喝止了。

      “出去。”
      “我……对不……”
      “出去!”

      黑衣人身后的黑雾翻滚着向他袭来,逼得他连忙屏住呼吸朝门框的方向退去。待他退远,那些黑雾也不再向前,只挤在门框里,形成了一堵诡异蠕动的暗雾之门。没有把手,没有锁孔,除非门的主人愿意,否则谁也别想打开。
      门的另一边,黑衣人呆呆地看着一张躺在水中的纸,上面的墨迹已经被水流无情地晕染成了黑乎乎的一片,只剩下最后三行字依旧清晰:

      “我是……亓易的封鸢,我不要忘记。要记得,要记得。我是小亓的封鸢,我是封鸢。”

      “好奇怪,为什么越看这本笔记胸口越难受,我是谁?祂说我是温池。狐狸为什么要问我认不认识亓易?我应该……认识这个人么?”

      一滴透明的球珠从黑衣人的眼眶中滑落,滚落在地上,却并没有散开。

      这种原以为失而复得,却又最终只能眼睁睁看着所念渐行渐远的感觉,虽然糟糕透了,但似乎也该习惯了。

      黑衣人脸上的表情随着球珠的下落转为平淡,他注意到那滴躺在地上的水珠,轻轻地“啧”了一声,抬手擦了擦眼角,趁着转身的瞬间,将它踩了个粉碎。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7章 封鸢的番外:温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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