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察罪司》绫菲

16、周令羽

　　一大早，崔子鹭就来到察罪司的义庄。跟灰墙肃穆的察罪司相比，盖着黑色瓦砾的义庄显得格格不入，它藏在一片柳树林中，前面是一潭湖水，从远处看就像是话本中藏鬼的破舍。

　　崔子鹭推开义庄虚掩的门，并没有想象中腐臭难闻的气息，反而是一股清新的檀香扑面而来。在宽敞的大厅内摆放着数十个架子，架子上盖着白布。带着面纱的徐飞沉挽着袖子，正在给尸体做最后的检查。

　　“我还以为自己来晚了。”崔子鹭只站在门口，脸上带着浅浅笑意。

　　义庄是徐飞沉办公的场所，他怕触碰到什么禁忌，故此在外等候。

　　“这话怎么说？”徐飞沉眼睛很圆，但笑起来却弯成月牙的形状。他给眼前的尸体盖上白布，然后在一旁的瓷盆中洗干净手，接着拿出崭新的面纱递给崔子鹭。

　　崔子鹭戴上面纱，跨过门口的火盆，跟着徐飞沉一起走进义庄。

　　“因为我以为这案子一旦结束，刑部那边的人就会把尸体全都带走。”崔子鹭解释。

　　徐飞沉：“他们是要带走的，但由于今日大楚使团刚好来到朝都，有品阶的官员必须前去迎接，所以‘鬼钱案’的收尾工作改到下午。”

　　所有的案件最后都要移交刑部，这次的“鬼钱案”也不例外，这些尸体会由刑部的人亲自处理。

　　“对了，这些盗墓贼中的究竟是什么毒？”崔子鹭看着架子上的尸体，不经意间问起。

　　“这是一种来自苗疆的蛊毒，叫‘付骨’。”徐飞沉略微蹙眉，他把一根银针扎入一具尸体的眉心，拔出来后银针发黑，而从眉心冒出的血也是黑色的，“这种毒需要日积月累才会毒发，并且中毒者会出现神志不清的症状，对下蛊者言听计从。”

　　“从道观中找到的十一具尸体全都中了毒吗？”

　　“是的。”

　　“可如果罪魁祸首就在这群人里，他为什么要对自己也下毒呢？”崔子鹭不解。

　　徐飞沉没立刻接话，他抬眸看着崔子鹭，表情带着犹豫。

　　“怎么了？”

　　“其实你不是第一个问起这个问题的人。”

　　“还有谁问了？”崔子鹭诧异。

　　他总觉得“鬼钱案”的一切都太过于顺利，甚至可以说只要是个人顺着往下查都可以查到真相。但为什么刑部却把这个并不困难的案子推给察罪司呢？只是想让察罪司的这些“少爷们”立功吗？

　　“首司大人也问过跟你一样的问题，”徐飞沉回答，“但随后他就警告我，除非有人跟他一样问这个问题，不然我不能把这件事说出去。并且还让我转交给你们一句话。”

　　“什么话？”

　　“钱庄的黄金已经找回来了，也有人因此事受到了惩罚，事情圆满结束，没有继续深究的必要。”徐飞沉面无表情，把萧路的话一五一十的再次重复。

　　崔子鹭眼眸划过一丝异样，他听懂了徐飞沉的暗示，对方刚才说“你们”，想来除了萧路外，肯定还有其他少司问过徐飞沉跟自己一样的问题。而萧路早就察觉到他们会如此，所以借徐飞沉之口告诫他们。

　　“子鹭，这是首司大人的意思。你，明白吗？”

　　虽然外面是青天白日，但是义庄内却暗得出奇，必须借助烛火才能勉强看清。透过轻薄的面纱，崔子鹭看到徐飞沉脸上的麻木和担忧。

　　他对于不能深究的这个借口已经麻木，却担忧身为新手的自己会莽撞行事。

　　“既然是首司大人的意思，我明白的。”崔子鹭拍拍徐飞沉的肩膀，让对方不要担心。

　　离开义庄后，崔子鹭正要去大厅坐会儿。像他们这样的少司，在没有案件调查时，只需要到大厅点卯即可。

　　“子鹭，来了。”

　　一声轻快的呼唤让正在沉思的崔子鹭抬起头来，他眼神略微有些茫然，然后看到大厅里只坐着卫博詹。

　　崔子鹭：“就只有你在吗？”

　　卫博詹坐在大厅管事的案桌前，他斜靠着，姿势慵懒：“管事突然拉肚子，我替他值班片刻。”说完就翻开桌子上的册子，在崔子鹭名下画了个圈，算是点卯完成。

　　“不是管事，其余少司呢？”

　　“今天是大楚使团到朝都的日子，阿焕作为长宁王自然去接见了。萧崇，元洲则跟着首司大人负责巡查街道。至于飞沉，嘿嘿，你不是知道他在哪儿了吗？”

　　卫博詹笑靥如花，微翘细长的眼眸透着精光。

　　他这是算计的表情，但是崔子鹭却并不讨厌。

　　“难道你也被警告了？”崔子鹭好整以暇坐在一旁，还给自己倒了杯粗茶。

　　“自然，”卫博詹摇头晃脑，“这是每一位少司必经的一课。”

　　卫博詹的话让崔子鹭略微惊愕，但他把惊讶藏得很好。想来也是，察罪司的存在依附于皇权，自然是要为皇权做事。什么“独立于三司之外，查尽天下冤情，还世间公道正义”的鬼话，听听就可以了。实际上，他们只能查皇帝想查，并且查出皇帝想要的结果。除此之外，并没有其他选择。

　　“对了，我们去文一茶馆喝茶怎么样？”卫博詹突然来了兴致，向崔子鹭发出邀约：“反正今日无事，不如去凑凑热闹。”

　　等到了文一茶馆，崔子鹭才明白卫博詹要凑的是什么热闹。

　　在三楼雅箱，桌上的清茶茶香四溢，烟雾缭绕相互纠缠，却无人理会。崔子鹭兴致勃勃地凭栏远眺。从这里，竟然可以看到琉璃馆。

　　琉璃馆是各国使臣在朝都的居住地，因为窗户和屋顶都是用琉璃做成的，故此得名。平日里的琉璃馆虽然坐落在朝都最繁华的地段，可总是很冷清，唯独今日特别热闹。凡是有品阶的官员，都聚集在琉璃馆附近等候差遣。

　　崔子鹭视力很好，虽然文一茶馆距离琉璃馆足足有两条街，但登高者优势在此，他毫不费力就能看到那里的情景。只见六七个身穿大楚服侍的男人站在一旁，把一位带着头纱的少女为主。而大端这边，出来迎接的竟然是太子周兴言。

　　——“据说此番大楚送来的公主不是入宫做宫妃的，而是要跟太子结亲。”

　　行云的话再次萦绕在耳边，崔子鹭蹙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周兴言穿着一身月华色锦衣，玉树临风，潇洒自如。他似乎跟大楚使臣交谈得很愉悦，英俊年轻的脸上带着满满笑容。

　　嗯，确实挺像一个即将娶亲之人。

　　崔子鹭点头。

　　“你点什么头？”卫博詹冷不丁问。

　　“哦，没什么，就是在感慨宫里又多了一位娘娘。”崔子鹭咂舌。

　　大楚虽然送来了和亲公主，而大端这边以礼相待。但对于公主究竟如何安排，却迟迟没有定论。宫里没有旨意传来要纳公主为妃，而东宫那边似乎也没什么动静。

　　“呵呵，你怎么知道这位大楚公主一定会进宫呢？”卫博詹喝了口清茶，摇头晃脑，似乎是在赞赏茶水的甜醇。

　　“难道不是吗？”崔子鹭反问。

　　卫博詹出身文臣世家，他自幼丧父，是被自己的亲叔父抚养长大的。而他的叔父，则是现如今的礼部尚书。

　　卫博詹：“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但叔父近段时间总是早早入眠，没为什么事忙碌，所以我猜大楚公主可能并不会入宫吧。”

　　使团和和亲公主来访，最为忙碌的便是礼部尚书。毕竟入宫为妃、或者是嫁与其他亲王总是要提前做准备的。可听卫博詹的意思，宫里对于大楚公主的到来似乎并不在意。可如果不在意，为什么又要兴师动众地以高规格礼制去接待呢？

　　“不过啊，我倒是知道另一则消息。”卫博詹神神秘秘地凑上来，“除了大楚送和亲公主过来，咱们大端也要送一位公主过去呢，这是我叔父无意间透露的。”

　　大国之间的礼尚往来，往往是以牺牲一小部分人为代价。崔子鹭对大楚还算了解，知道那里的皇室是如此的荒唐。此次大端送公主过去，无疑是把后者送入尸骨无存的地狱。

　　不知道为什么，崔子鹭听到这件事，脑海里涌现的是周令羽。

　　算算年纪，她无疑是此次和亲最好的人选，可崔子鹭却打心底里不希望此事发生，他总觉得周令羽跟梦中那神秘的女子有牵连。

　　崔子鹭问：“那你知道送过去的是那位公主吗？”

　　卫博詹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想来肯定不是受宠的公主，因为叔父只忙了大概一天就把和亲这件事处理好了。”

　　两人正说着话，突然听到楼下异响。双双望过去时，就看到是一个说书人正拍着手中的醒木。

　　“书接上回，这人虽出身布衣，祖上更是鱼贩，但他硬是寒窗苦读，高中状元，从此飞黄腾达，官拜丞相。别人都说他是文曲星转世，才华横溢。只有他知道，他是为了梦中女郎才入仕的······”

　　说书人讲得绘声绘色，让崔子鹭都有些入了迷。在他的讲述中，那位布衣丞相二十六岁才入仕，却一直勤勤恳恳战战兢兢，不仅上书皇帝轻徭薄赋、调养生息。还大修水利设施，把干旱的耕地变成肥美的良田。后来国家动荡，他更是一人游说三国，阻止战火。却最终因为伤寒客死他乡。

　　“他知道自己时日无多，却总是渴望再次见到那位娘娘。但娘娘久居深宫，被关在金丝笼中，哪里还出得去呀。这两位有情人，终究只能在奈何桥上见一面了。”

　　“嘿嘿，这说书人倒是有点意思，竟然说起这些前尘旧事。”没曾想，卫博詹听完说书人的话，却讥笑道。

　　“怎么了？”崔子鹭问。

　　“他说的可不是什么故事，而是确有此事。”卫博詹摇头，“要是我猜的没错，他说的那位布衣丞相，应该就是先帝时期的玄相。玄相可是不得了的人物，他虽然是文臣，却处处提拔武将，平息文武之间的矛盾。后来在动荡的永至二十一年，他更是一人出使大楚，瓦解大楚跟北狄的结盟。可这位国之栋梁，却最后客死他乡。”

　　玄相？

　　崔子鹭疑惑，他倒是从未听说过这个人。正欲开口询问，却被卫博詹按住了。

　　“嘘，别说了，这是个禁忌。”卫博詹似有顾虑，冲着崔子鹭摇头。

　　回来了，以后持续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