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察罪司》绫菲

15、周令羽

　　朝都的秋日是多余时节，小雨淅淅沥沥的下，满地潮湿。
　　周令羽斜靠在软榻上，手里捧着书，但是表情恹恹的。
　　她已经得到了周焕的消息，知道永玄帝并不打算放自己出宫。
　　不出宫不嫁人，他是想把自己困死在这里吗？

　　凌冽的风把木格花窗吹开，烛火熄灭，原本趴在榻下睡觉的狸花猫被惊醒，一下就跑了出去。

　　“哎呀，白雪！”刚端着参茶进来的紫穗看到这一幕，连忙把东西放下，提起裙摆就要追出去。

　　“别去了。”周令羽出声制止。

　　“它会跑丢的。”紫穗回头，头上的流苏晃荡。

　　“丢就丢吧，至少它有自由。”周令羽看着窗外的天色，不知道在想什么。

　　周令羽虽然说不用找猫，但紫穗还是寻了出去。这只猫一直养在芳文殿，如果要是跑出去抓伤吓到了贵人，那么受罚的还是周令羽。

　　小雨朦胧，扑在人身上格外轻柔。紫穗追着白雪，绕过层层宫墙，最后来到一座从未见过的偏殿外。

　　“小白雪，别跑了，快点跟我回去吧！”紫穗猫着腰，轻声呼唤白雪。

　　白雪蹲在屋檐下舔舐毛发，它一看到紫穗靠近，又跑远了。

　　“你······”
　　紫穗气紧，刚要追上去，却听见偏殿里有人在说话。

　　“皇帝，不知道跟大楚和亲的公主，你选好没有。”

　　高冷威严的女声把门外偷听的紫穗吓了一跳，她立刻明白偏殿里的人是谁。眼下最好的办法就是赶紧走，可她却怎么都挪不开腿。

　　“太后，此事不急吧。”永玄帝的声音格外苍老，正要细算起年纪他也不过半百，却衰老得格外明显。

　　“怎么不急，”太后冷哼一声，接着就是瓷杯碰撞的声音，“大楚使臣和和亲公主明日就到朝都，按照他们那边的规矩，我们大端也要送一位公主过去。”

　　这话让站在屋檐下的紫穗心里拔凉，大楚换公主的传统由来已久，他们喜欢用自己国家的公主去换取别国的公主。但这并不是一件好事，只因大楚皇室极为荒唐，宫中妃嫔堪比妓子，能被朝臣武将随意玩辱。所以其他国家面对大楚换公主一事皆是拒绝，为什么陛下要同意呢？

　　紫穗瞪大眼睛，非常不解。

　　偏殿里一片沉默，过了一会儿宋太后又道：“如果皇帝没想好的话，哀家倒是有个人选。”

　　“哦，咳咳咳，太后的人选是谁？”

　　“大楚是大国，虽然比不上咱们那么富有，却也不可小觑。他们既然如此有诚意送来和亲公主以示两邦交好，那咱们也自然不能不给面子。公主嘛，宫中多的是。从年长的算起，令羽最合适了。”宋太后说得漫不经心，却藏着怨毒，“她最为年长且尚未成亲，也没母族庇护，送出去也没什么。”

　　轻飘飘的一句话，好似把周令羽当成一件物品。
　　寒风吹过，雨飘进屋檐落到紫穗身上，她开始浑身颤抖，不知道是不是被冷到了。

　　“可是大公主的母妃是江淮谢家······”这声音略微尖细，应该是永玄帝身旁的内侍总管陆扬。

　　“哀家跟皇帝说话，你这个阉人插什么嘴？”宋太后斜着眼，把手中茶杯往桌上一磕，涂着艳红指甲的手指着陆扬：“还以为挨了二十大板能懂点事，却没想到狗就是狗，怎么教都是畜生。”

　　尖酸刻薄的话让陆扬略微低下头，他面带微笑，强忍着心中的怒意。虽然他在朝堂上能跟宋氏一党抗衡，但在后宫，他就是个低贱的奴才。

　　“太后莫要生气，咳咳咳，陆扬的话并非没有道理。”永玄帝咳了几声，声音更加沙哑：“谢氏是我府邸旧人，更出自江淮谢家。令羽是她唯一的孩子，如果这件事被谢家知晓了······”

　　“知晓了就知晓了，江淮谢氏难不成还能骑在大端皇室头上？”宋太后冷哼，颐气指使：“况且谢氏只是谢家的私生女，进未进族谱都还是一说。周令羽作为大端王朝的公主，享受了多年的荣华富贵，她就应该为王朝做些事情。”

　　一句句话，一个个字比外面的风雨还要让紫穗感到寒冷。

　　前尘往事皆是非恩怨，当年宋氏一党野心勃勃想要夺嫡，却最后功亏于溃。大家都以为是崔家等武家世族的拥护，永玄帝才顺利登基的。可紫穗跟周令羽待在一起久了，才明白永玄帝之所以能打继位，是因为谢妃，是因为那位有着九转玲珑心的奇女子一直都在给永玄帝出谋划策，也是她独自一人说服了六大武家。故此宋太后包括宋氏一党，都很怨恨她。并且这种恨还转移到周令羽身上，后者这些年来受的苦跟宋太后脱不了关系。

　　只可惜，这位惊才艳艳、七窍玲珑的谢妃，最后离奇香消玉殒。

　　紫穗没见过谢妃，宫里关于谢妃的所有东西都被销毁了，她也只是偶尔从自己父王口中听到对方的壮举，说她有巾帼不让须眉之能，却被迫困于宫中。

　　后来她就进了宫，成为大公主周令羽的伴读。经过十年的相处，两个小女孩在吃人不吐骨头的深宫中相依为命，相拥取暖。她们是亲人，却比亲人更为亲密。她们时常仰望着红墙青瓦围成的蓝天，看着天上的飞鸟，数着能离开的日子究竟何时到来。

　　十八岁，十九岁，二十岁，二十一岁，二十二岁······
　　周令羽已经二十二岁了，可她还被关在宫里。

　　紫穗看着周令羽清丽的面容逐渐变得麻木，她脑海中浮现出冷宫中被遗弃的疯女人的面容。那些女人何尝又不是芳华之年，却像是被减掉翅膀的鸟儿，再也飞不走，空留下美丽的躯壳。
　　不可以，她的令羽不能变成这样，不管是被困在宫里还是被嫁到大楚，都不可以！

　　紫穗低头，猛然发现自己脚边有一团毛茸茸的东西，她当即吓得尖叫起来。

　　“哗啦”一声，偏殿的门被推开，脸色铁青的陆扬冲出来，伸手掐住紫穗的脖子。

　　脚边的白雪看到有人出来，立刻跑走了。

　　“放开我，放，开，我。”紫穗挣扎道，头上的流苏掉在地上。

　　陆扬眯着眼，露出一个耐人寻味的笑容，随后他把紫穗带进殿内，扔在地上。

　　“哪里来的野丫头，这么不懂事。”宋太后暴怒，吩咐身后的女官，让其把紫穗送入慎刑司。

　　“等等，”永玄帝出声制止，他坐在主位，却佝偻着背，身上披着黄色的龙袍。他用浑浊的眼眸打量紫穗：“抬起头来。”

　　暮年帝王的威仪不容反抗，紫穗双拳紧握，慢慢抬起头。

　　永玄帝：“是你。”

　　宋太后：“哦，皇帝认得这丫头？”

　　永玄帝：“太后，这是六弟家的小丫头，也是令羽的伴读。”

　　宋太后冷哼：“原来是芳文殿的，怪不得这么没规矩。”

　　尖锐的话像是针一样扎着紫穗的指尖，她浑身颤抖，分不清是害怕、寒冷亦或是愤怒。

　　“你怎么跑来这里了？”跟宋太后相比，永玄帝倒显得和蔼可亲起来。

　　但紫穗却在心里冷笑，这么多年，周令羽在宫里被欺辱了那么多年，也全靠永玄帝的漠不关心。

　　但明面上，她依旧毕恭毕敬：“回陛下的话，紫穗过来找猫。”

　　陆扬从外面回来，手里掐着一只猫。

　　“原来如此，”永玄帝点头，他这话好像是说完了，又好像没说完。

　　紫穗依旧跪在地上，不知道过了多久，正位的帝王才缓缓开口：“你今年多大了？”

　　“回禀陛下，紫穗今年二十一。”

　　“二十一了，”永玄帝点头，“朕记得老六家只有你这一个丫头是吧。”

　　“是。”

　　紫穗的父王是当今的幽王，因为在皇子时期不受宠，又喜欢吃喝嫖赌，所以躲过了夺嫡之争。

　　“幽王上个月还来找哀家，说他在外面又赌输了，府上所有的东西都被搬空，实在是没有钱还了，所以想来借。只是不凑巧那时哀家在礼佛，没见找他。”宋太后抚着发鬓，凌厉的脸上挂着冷笑，“要哀家说，他当初就应该多生几个女儿，府里有什么东西能有女儿值钱呢。”

　　字字诛心，紫穗忍着心酸和怒意，笑而不语。

　　是的，什么能有女儿值钱呢？谁人不知大端王朝的幽王，就因为在外面欠了赌债，所以把唯一的女儿以五百两黄金的价格卖给了青楼。后来这件事传入宫中，永玄帝为了皇家颜面，派人替幽王还了赌债。而紫穗也被从青楼接回宫中，成为周令羽伴读。

　　原本以为会再次听到什么讽刺的话，结果永玄帝一句轻飘飘的：“紫穗，你可愿意嫁到大楚啊？”

　　不止是紫穗惊了，就连宋太后也是一愣。

　　“皇帝······”

　　“如果你愿意，朕立刻封你为安乐公主，并且赏赐你父王食邑千户，安度余生。”永玄帝打断了宋太后的话，只是看着紫穗。

　　紫穗嘴唇发抖，在对上永玄帝暗淡视线的同时，她好像能看到自己的倒影，一个无处可逃无路可走的残影。

　　“皇帝，大楚那边······”

　　“紫穗愿意！”紫穗重重磕头，藏掉眼角的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