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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周令羽 ...


  •   “想当年,他本是普通渔人,却没想到在孤野救到了被遗弃的神仙妃子。两人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却不料那帝王如此无心,硬要拆散这对苦命人。妃子被囚禁在皇宫中,渔人只能入仕才能离对方近一点。那远远的一望,隔着千山万水。可自古帝王最无情,最看不得他人有情。妃子死于深宫,而丞相则成为异乡的一缕孤魂野鬼。玉郎啊玉郎,你我结拜成夫妻,死后在奈何桥要等一等啊。”
      说书人声音洪亮,一拍惊堂木,故事却戛然而止。

      “轰隆”一声,窗外电闪雷鸣,暴雨骤起。

      周令羽正在桌前作画,结果狂风吹开木窗,把她的画纸吹得到处都是。

      “紫穗,紫穗?”周令羽呼喊,手忙脚乱去找镇纸,但宫殿内却无人回应她。

      “殿下,郡主回王府了。”宫女上前替周令羽捡起地上的画卷。

      周令羽恍然间记起自从追回白雪后,紫穗整个人都变得很奇怪。第二天她就借口家中有事,急急忙忙出了宫,到了今日都未回来。

      自十二岁那年相遇,这次是她们分开最长的一段时间。周令羽头一次觉得这宫中的白天和黑夜过得这么慢,让人难熬。

      “吱呀”一声,老旧的宫门被人推开,风和雨涌了进来。周令羽坐在屋内,远远就看到殿门外站着的紫穗。对方穿着一袭紫衣,笑容清澈明亮,宛如画中仙。

      “你终于回来了,我差点还以为······”周令羽话说到一般就堪堪止住,没继续提起紫穗曾被卖入青楼的那段不光彩往事。

      “我给你带了东西。”紫穗走进殿内,她的裙摆有些湿润,在地板上留下淡淡的水渍,但转而就消散了。

      “什么东西?”周令羽好奇,随即又充满孩子气一笑:“是不是街上的桂花糕?”

      却见紫穗轻轻摇头,自顾自地从怀里拿出一个布包,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只翠绿玉镯。那玉镯质地晶莹透亮,在幽暗中散发着温润的光芒,饶是从小生活在宫中的周令羽都暗暗赞叹。

      周令羽:“这玉镯一看就价值连城。”

      紫穗点头:“这是我娘留给我的嫁妆。”随后她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伤心事,低着头垂眸道:“我娘有很多珠宝首饰,结果却被我父王拿去当买了。这是最后一个,也是她留给我的最后一件。”

      她说完就牵过周令羽的手,径直把玉镯给对方戴上。

      “你给我干什么?”周令羽满脸困惑。

      可是紫穗却没有立刻回话,她表情恹恹的,细长宛如柳叶的眉间总有化不开的忧愁。心思细腻敏感的周令羽立刻察觉到不对劲儿,反手握住紫穗的手:“发生了什么事情?难不成你父王又欠下赌债逼你还了?”

      虽然紫穗入了宫,却依旧难逃厄运。幽王常以紫穗为周令羽的伴读为借口向永玄帝多讨要一份俸禄,询问无果后就把主意打到了周令羽身上。周令羽本就不得宠,原本的俸禄早已被克扣得差不多了,根本没办法满足幽王的要求。后来幽王就暗中指使芳文宫的宫女把殿内的物件偷出宫卖掉。

      此事一经发现,周令羽无疑被迫牵连受到了责罚。紫穗无奈,只得闲暇时绣些丝帕贩卖,好以此稳住幽王。

      可豺狼的嘴,哪是那么容易就能填满的。

      周令羽见幽王开始消停,就知道是紫穗拦住了对方。她怕紫穗吃亏,也曾暗中派人去给幽王送钱。就这样安稳了一段时日后,紫穗突然说要回府······

      “你快告诉我。”周令羽见紫穗一声不吭,有些急了。

      “我父王又欠债了。”紫穗轻描淡写。

      “多少?”周令羽盘算了一下自己手中的银两,开始给紫穗想办法:“我现在只能拿出五百两,你就把这五百两给他,让他别再缠着你了。”

      她已经厌倦幽王的贪得无厌,清冷的眼眸浮现罕见的杀意。

      “五百两,可能不能永远满足他。”紫穗摇头,“他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好,我是他唯一的孩子,需要给他的后半生考虑。”

      “什么意思?”周令羽心里产生不详的预感,“你竟然要为他考虑?他可从来没为你考虑过呀!”

      “但是他毕竟是我父王,这是身为他女儿的我该做的。”紫穗终于敢抬头看周令羽,语气坚定表情执拗。

      “紫穗,你疯了?”

      “我没疯,我不能对他见死不救!”

      争吵突然停止,周令羽蹙眉,难以置信紫穗为何要在这件事情上如此固执,难道她的父王把她们害得还不够惨吗?

      “行吧,这五百两你还是先拿去应急,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周令羽不想跟紫穗因为幽王的事吵架,多年的情谊不应该被这粒沙子磨平。她继续回到书桌旁,摊开自己的画卷:“我最近画了一副夜月垂钓图,你来给我题字吧。”

      “不需要。”回答她的是紫穗冷冷的声音。

      “什么?”周令羽一愣。

      “我不需要你的五百两。”

      “可是那五百两是我能拿出的全部了。”周令羽认真解释。

      “这五百两能让他消停一阵子,却不是一辈子。”紫穗直视周令羽,一字一顿:“我想让他一辈子都衣食无忧。”

      窗外电闪雷鸣,殿内烛火摇曳。周令羽精致清美的容颜隐于幽暗中,但一双灵眸却陡然睁大。

      “陛下说,如果我愿意去大楚和亲,他就替我照顾父王。”

      “你疯了!”周令羽喝道,急急忙忙走到紫穗面前,抓住对方纤细的手臂:“你发什么疯,你为了那个把你买入青楼的人竟然愿意去大楚和亲。”

      “是呀,我觉得挺好的。”没想到紫穗像是魔怔异样,莞尔微笑,一脸笃定:“我嫁到大楚是去做皇妃的,在那里一人之上万人之下,不仅不用跟着你担惊受怕,而且我的父王也能安度晚年。”

      “大公主,这宫里实在是太冷了,我就陪你到这儿了。”

      紫穗的声音很轻,像是蒲柳一样被风吹走,根本抓不住。

      周令羽怔怔看着紫穗,沉默了半天突然笑了:“原来说了那么多,就是为了最后一句啊。”

      她的笑容很冷,仿佛漆黑宫殿中燃尽的蜡烛,寂寥萧瑟。

      “是呀,我来就是想要告诉公主殿下,这些年来多谢您的照顾,只是我要嫁到大楚了。”紫穗认真点头,表情是如此的真挚。她就像一只已经学会飞的小鸟,急于去寻找更好的巨树。

      “······为了你父王?”周令羽嘴角抽搐,像是木偶一样僵在原地。

      “对。”

      又是一阵沉默,周令羽面无表情,她还是那么平静,只是指着门的手指有些颤抖:“好,那你去吧,只要你出了这芳文宫的门,就再也不要见我。”

      说完就背对紫穗。

      紫穗垂眸,她干脆利落朝周令羽行了大礼,句句铿锵:“公主,以后好好珍重,紫穗就此别过。”

      说罢她起身,毫不拖泥带水。

      芳文宫的大门缓缓被风吹开,这一次紫衣少女一去没有再回头。周令羽看着空荡的宫殿,看着案台书架,看着古筝丝竹,心中突然空了一块。最后她的视线落到桌上的画卷中,一气之下全把它们撕碎了,就连紫穗刚给她戴上去的玉镯也被一块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终于下雨了,只是雨水从房檐滑落,浸湿了周令羽的衣衫。

      紫穗出嫁那一天,朝都十里红妆。大楚使臣骑着高头骏马走在最前面,身后跟着一群哭天喊地的戏子。他们凭借一己之力,把一场好端端的婚宴闹成了送丧。

      而紫穗带着凤冠,安静坐在软轿中。她是如此的沉默,就像是被晒干的花瓣,鲜艳却早已失去生命。

      三天。

      从朝都到大楚国都需要三天路程,一旦踏出大端的国土,那么紫穗跟永玄帝的约定就已完成。她是不会嫁到那个吃人的皇室,她只属于令羽。

      “好好保重,令羽。”

      风吹动红纱,隐隐透出少女愈发枯萎的容颜,她藏于袖中的手紧握白釉瓷瓶,此后她的命由自己结束。

      皇城之上,是永远飞不出去的天地。

      周令羽站在风中,如摇摇欲坠的孤鸟。那飞扬的裙角像飘落的花瓣,让人看得见却接不住。

      她面容静美,每一刻都精雕玉珠,但整个人却散发着如玉质般的冷意。天上乌云密集,仿佛也在昭示她愈发凌乱的内心。

      自古以来,公主的下场大多如此。她们是被精心喂养的鸟雀,在华丽的笼中展现美丽。人们羡慕她们的高贵,却不知鸟雀的最终归宿就是被赠予。

      是的,她们就是王朝赠予的象征。

      一滴冰冷的眼泪滑过周令羽的脸颊,她沉默如墙角的花,无人在意了解。

      --

      “喵喵。”

      深夜,一声猫叫惊醒了正在假寐的周令羽。

      她恍然间惊醒,跳跃的火烛只能照出方寸之地,其余的全都隐藏于黑暗中。周令羽莫名感到恐慌,随即从床上跌落下来。

      “哐啷”一声,殿内的动静引起了守夜宫女的警觉。不一会儿一个宫女急急忙忙跑来,见到周令羽面色苍白地趴在地上,立刻惊呼。

      “殿下,殿下您是怎么了?”

      周令羽感觉到有人来扶自己,她立刻反手握住对方,清丽的眼眸含着泪珠。只是刚要撒娇的话还没说出口,她在看清那宫女的面容后又反手推开对方。

      “你是谁!”她站起来,气势冷厉。乌黑的秀发披在身后,再配上那虚无的眼神,宛如夜中女鬼。

      “奴婢是红雀呀。”宫女跪在地上,慌张失措。

      红雀?

      红雀。

      周令羽摇摇晃晃。

      是的,她记起来了,那宫女叫红雀,是她的贴身宫女。

      “那紫穗呢?”

      “紫穗郡主······不,是安乐公主,她,她······”红雀依旧跪在地上,不敢抬头看周令羽,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狠下心:“三天前,安乐公主的送亲队伍在出了大端国土后就遭遇劫匪,公主不幸薨了。”

      是的,紫穗在送嫁途中遭遇劫匪,死了。在三天前她就死了。

      周令羽这次才终于清醒过来,她依旧没有任何表情,美丽木讷如一个人偶。

      自从听到紫穗遇难的消息后,周令羽就像是疯魔一样开始癫狂。她昼夜不出寝殿,也不梳洗打扮,日夜饮酒,不分人我。

      “死了?”周令羽一笑,拍着手痴痴道:“死了好,总比,总比被大楚的那般禽兽侮辱强。”

      她步伐踉跄,摇摇晃晃形如枯槁,然后扑到桌上拿起酒杯,仰头就灌。

      “殿下您不能再喝了,殿下您不能再喝了。”

      红雀上来抢,却被周令羽推到。她趴在地上,余光却扫到一抹黄色的衣摆。

      “奴婢参见陛下。”红雀呼吸一滞,立刻行了大礼。

      陆扬挑着细长的眉,摆摆手让红雀跟自己一块离开,末了还细心地关上殿门,在外守候。

      周令羽沉默地站在阴影中,她面容秀美,虽身着一身素衣并未打扮,却有种清灵的美。

      永玄帝背手而立,他沉默地看着自己的女儿,透过对方,他似乎看到了那个人,布满浑浊的眼眸难得恢复一丝清明。

      “不疯了?”他开口,声音沙哑。

      印象中,他也曾对那人说过这句话。

      而那人是怎么回应的呢?

      是坐在屋檐下,浅浅对他一笑吧。其实自己一直都没告诉她,她的笑容是那么美,就如初雪一样。

      永玄帝回忆往昔,刹那间突然感慨。

      “是父皇干的吧。”周令羽的视线缓缓聚焦在自己父皇身上,她勾唇,笑容极为惨淡:“是您逼迫紫穗去和亲的吧。”

      “这是她的选择。”

      “是呀,是她的选择,是你逼迫她做出的选择!”周令羽突然发疯,手中的酒杯砸到地上,瓷片四分五裂。飞溅的碎片划过周令羽脸颊,划出一道血痕。

      守在外面的陆扬听着屋内的动静,差点没忍住想要进去一看究竟,但想了想,最终还是忍住了。

      “你到底想要干什么,你非要逼死我你才会开心吗?”周令羽疯了,她紧紧攥着圆桌,指甲因为用力而崩裂出血。

      可十指连心的痛,哪比得上这些年来的苦楚。

      “您到底想要干什么?”周令羽哭了,她看着自己的父皇,看着跟自己血浓于水的人,痛苦的快要晕厥。

      这些年来她在宫中遭遇了多少冷眼和非人对待,但她都忍下来了,因为她坚信自己可以跟着紫穗一起走出这座宫殿,到一个只有她们的地方生活。可是呢,这些美好的希冀,全被这个被她叫做“父皇”的人给亲手扼杀了。

      周令羽突然觉得自己活得好累,就像是跌入泥沼的白鹭,越是挣扎越是下陷。

      “你跟你母妃一样,总是学不乖。”永玄帝看着自己的女儿,满是皱纹的脸上难得闪过一丝惆怅,“为什么你们总是想要离开。”

      “你母妃是这样,你也是这样。难道你们不知道你们这一辈子,就只能烂在宫里吗?”

      “轰隆”一声惊雷,却没打破室内诡异的气氛。

      周令羽全身颤抖,她紧紧抱着自己渴望得到一点温暖,但是眼神却充满惊慌、无助和怨毒:“所以你也想杀了我对不对,就像当初你杀掉母妃那样!”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周令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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