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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 1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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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卡并不是蠢人,他很清楚,辛西娅是故意的。
那番话不仅仅是说给班奈他们听的,更是说给在窗外偷听的自己。
辛西娅离开的时候,还和他点头示意了。
迟疑片刻,路卡最终选择遵从自己的内心,追上还没离开多远的辛西娅,叫住了对方。
作为辛西娅竞争对手的随侍,路卡可以理解她隐藏在平静笑容下的困惑从何而来。
这使他更为难堪了,支支吾吾半晌才憋出了一句话,“抱……抱歉,当时来神殿……来神殿作证的狼牙骑士,就是我。”
见辛西娅好像准备开口说些什么,他急急打断,“是这样的,我真的以为露娜有特殊体质,因为当时在战场上,我看到了那些……魔物的样子……”
辛西娅沉默了下来。
路卡见此闭起眼,心一横,大声说道:“如果她真的能吸引魔物,那她确实不应该继续待在帕拉斯。可如果是我的误会导致她被驱逐,那我于情于理都要和她道歉!”
按照班奈的说法,辛西娅心机深沉,但绝不气量狭小,或许会愿意帮自己转达呢?
他退后两步,深深鞠躬,双手紧张地捏着拳,等待辛西娅的宣判。
“我不介意。”
路卡蓦地直起腰。
面前的少女视线落点于他的身上,碧蓝色的眼眸中是一片雾蒙蒙的沉静。
天生带笑的唇角让她的神情看起来并不冷酷,反而带着一种高高在上的悲悯。
“当然,露娜也不会介意。”
“再见,埃尔罗。”
直到她的身影在拐角处消失,路卡都没察觉自己握着拳的手指已经发白僵硬,身体还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
露娜并不知道被辛西娅吓得寝食难安的人们正怀念着她。
在离开帕拉斯城之前,她决定好好地与狮鹫赫米告别。
因为不出意外这就是她们的最后一次相见了——各种意义上的。
狮鹫是一种忠诚的生物,绑定平等契约之后建立的感情却可以通过解除契约消除。
然而,露娜是赫米认同的伙伴,她们同生共死半年有余,真正心意相通。
这样的感情如何能轻易用魔法或药剂移除呢?
若是露娜离开之后,赫米没有,或者说不愿意找新的伙伴,也无法离开骑士团获得自由。
因为最初的狮心骑士是代表整个骑士团和狮鹫族群签订了主从契约,也就是说,这个族群的狮鹫以及其后裔都必须忠于骑士团。
——赫米或许再也无法乘着高天之风翱翔,不食不水,在高墙中的地面迎来自己的死亡。
“唳!”
赫米哀叫一声,双眼湿润地看着没有背着弯月镰的露娜,生性聪慧的狮鹫已经明白了她们注定要在此处离别。
露娜抚摸着赫米的翅膀,手下的羽毛触感坚硬油滑,传递来狮鹫暖和的体温,昭示着这是一只非常健康,正在壮年的猛兽。
“来吧,和我再并肩作战一次。”
露娜骑上赫米的脖子,狮鹫啸叫一声,宽广的羽翅用力一振,朝卡格南汤原野飞驰而去。
告别之前,忘记身上的枷锁,和我一起穿行于无云的天空,听取长风的呼嚎,呼吸名为自由的空气吧。
...
回程赫米飞得异常缓慢,露娜没有催促。
落地之后,她也没有再回头。
走出城门的时候,身后传来短促的口哨声,回头一看,是难得穿戴齐整的克莱曼。
他倚靠在城墙,歪歪斜斜的站姿把他还算三分精神的打扮消减到一分。
“差点睡过了,头还有点痛。昨晚喝多了。欸。”
露娜瞟了他终于没扣错行的扣子,没有戳穿,问道,“你是来还酒钱的?”
晋升为狼牙骑士后,神殿按月发放的津贴还是挺丰厚的,露娜就被克莱曼赖上了。
伯纳德同情之余毫不犹豫地将烂摊子甩了给她,自那之后露娜就常常在休息日去找克莱曼喝酒了。
克莱曼一次也没付过钱。
“是啊。”克莱曼叼着不知道什么时候采来的牙牙草,疗不了宿醉,只能勉强用来清新口气了。
他摘下空间戒指随手丢给露娜,感叹道,“你比我更有天赋,我以为他们不舍得这么做的,没想到你还是走了我的老路。怎么样,还要继续侍奉你的预备役吗?”
他吞下被嚼碎的牙牙草,有些嘲讽地改口,“噢,圣女大人才对。”
“……”
克莱曼见露娜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有些恨铁不成钢,阴阳怪气地说:“他们给你安的罪名那么惊天动地,都没法把你直接丢到深渊门口去为神殿继续放光发热了,肯定后悔得吃不下饭后水果了。”
露娜拿出怀表,深蓝色的怀表窝在她苍白的手心,显得更为神秘。
合拢手指,她望进一片焦躁的深绿,“我会为她拿回月神的神器。”
克莱曼花了一点时间理解露娜的意思,但这句话怎么解释都让他感到难以置信。
“你疯了吗?神殿没告诉你月华长弓在哪吗??”
露娜将怀表放回胸甲的夹层,语气仍然平和,“在深渊啊。怎么了?”
克莱曼见她冥顽不灵,沉声道:“你真可怜。”
露娜闻言弯唇一笑,用手指点了点心口的位置,看起来竟有些神似那位俯瞰世人的大小姐,“那你认为什么是善,什么是恶呢?”
克莱曼被她问住了。
“完美的伪善,比有缺憾的真善,和无遮掩的恶,来得更为珍贵。”
“即使她背叛了你,还叫你去深渊送死?”克莱曼只觉得她不可理喻。
“——只要我们走在同一条路上,我可以为此支付任何代价。”
离开骑士团和神殿,这头亡命的猛兽终于撕开了施加于其身的束缚,露出勉强掩没于她心中凶险骇人的癫狂。
“这个世界很无聊,恶不得到惩罚,善不得到嘉奖。辛西娅是最有可能改变这一切的人。”
“我在她的眼中看见了新世界。”
“……算了,我管不了你。变成魔物之前记得告诉我,我走传送阵过去都要杀了你。”克莱曼听着都糟心,摆摆手离开了,背影都佝偻了一些。
“好啊。”
少女目中流淌着病态的喜意,眺望的方向从克莱曼的背心逐渐上移,直至看见瞭塔后依旧刺目的橙红巨日,才转身走进了森林的暮色里。
*
穿过帕拉斯城郊的森林就是一望无际的卡格南汤原野,往西南方向一直走,就可以走到丰饶之城勒坡。
那里的智慧生物信仰掌管土地和生命权柄的丰饶之神弗雷。
大陆最权威的学者组织万象殿堂,就在勒坡。
还有全大陆最大的图书馆万象馆藏也在这处,是每个求知之人的圣地。
世人对深渊所知甚少,如果说在哪里可能得知进入深渊后,还能保有理智出来的方法,只有可能在勒坡。
人族是寿命短暂的种族,如伊利贝尔这样实力强大,站在大陆顶尖的强者,可以把身体状态定格在最巅峰的时刻,但最多也不过是两百年的寿命。
人的生命本来就是没什么意义的。
她习惯性地抬手轻按了一下胸口处的怀表,那里还存放着辛西娅第一条留影。
辛西娅问她:“你愿意为我把月华长弓拿回来吗?”
既然辛西娅要露娜活着回去为她加冕,那在新世界降临之前,露娜的生命就有意义。
她轻踢了一下刚刚驯服的莫骨马,作为一种擅长长途奔跑的魔兽,莫骨马反而因为便宜主人的命令兴奋起来,扬蹄长嘶一声,加快了前进的速度。
中途没有停下休息,露娜用奢侈地用精力药剂解决睡眠需求,顶着蔓蔓生生如跗骨之蛆的饥饿感,硬生生将半年的路程压到了一半。
不远处倾泻而下的巨大瀑布,水流冲击进下流的河水中,激出溅射的白色水花。
无愧于勒坡丰饶之城的名号,沿着河水流淌的方向,能看见大片金灿灿的田野。
这些作物将会被兽人们收割下来,运往大陆各个主城和村镇。
可以这么说,如果勒坡一年的收成减少,坎佩罗将会立刻陷入饥荒。
这些黑色的土地是丰饶之神手握着土地和生命权柄的象征。
面积巨大的丰沃土地围绕着勒坡城,交错的田垄上零散建造着简陋的高脚木屋,大概是负责照看田地的德鲁伊们临时居住的地方。
而视线的尽头,是一棵遮天蔽日的巨大榕树。
露娜轻扯了一下莫骨马的鬃毛,前进的速度便慢了下来。
缓慢前进之下,渐渐便已看不见树顶,只有翠绿的浓荫和数之不尽的气生根。
它们从树枝上悬垂而下,再次扎根进土壤,围绕着庞大的树干本体,隔出一个圆环形的空间。
勒坡是全大陆人口最多的主城,连本体和气生根之间的空隙都能够容纳几乎百万人起居,足可知这棵榕树之巨。
莫骨马天性喜爱奔跑,早在接近田野缓行时就焦躁不安起来,露娜干脆翻身下马,放生了这匹陪伴了她三个月的工具马,徒步踏上了平实的田垄。
算了一下日子,现在确实已经是秋天了。
卡格南汤原野的景色千篇一律,让人不辨四季,勒坡则大有不同。
一人高的麦穗半弯不弯,露娜张开双臂将这些作物压弯,一路走来麦穗相撞翻起金黄的浪,发出刷啦啦的声音。
气生根之间有一个最大的裂缝,那应该就是勒坡的“城门”了。
露娜玩心大起,保持着这个姿势,步伐轻快地朝城门走去。
“你干什么呢!庄稼可经不得你这么糟蹋!”一个苍老沙哑的声音从不远处的高脚小木屋中传来。
说话之人颤颤巍巍地从小木屋中走出,所做的第一件事并不是继续训斥露娜,而是抖着手先去检查了被露娜手臂压过的庄稼。
确认这些庄稼一点问题也没有,这个黑精灵才像是松了一口气,按着心口晃晃悠悠地坐倒在地上了。
露娜只是站在一旁看着,收敛起了轻松的神色,没有说话。
因为她突然想起了辛西娅说过的话:
“丰饶已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