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耀]女巫之屋》权衡不可枉

19、第 19 章

　　他们不过分别了几年，现在却已经各自长大了。印象里的王耀总像是比别人更明亮、更温热似的，天性中带着一种盲目的柔韧与坚毅。二人不过几步之遥，此刻却仿佛隔了一道辽远的河，那双星星似的眼睛也好像即将在黑夜之中冻僵了、熄灭了。取而代之的，则像是一头刚苏醒的、蛰伏……于密林深处的庞然大物，它正拨动眼珠，投下些沉郁的目光，不动声色地用蛛丝缠弄着视野中的一切。
　　“你来了。”
　　“我来了。”
　　“别看我。”王耀别过脸去。
　　不。我偏要看。心里虽然这么想着，但是王耀的态度显然也让亚瑟颇为头疼，“什么嘛，我又做了什么，反倒惹你发起脾气了？”
　　注意到亚瑟又靠近了，他下意识要躲开，但亚瑟只是把他的斗篷披到王耀肩上。
　　“那么，我们先走吧？”亚瑟说道。
　　“你先走吧。我不值得你这么在意，”王耀吸了吸鼻子，嗓音有些低凉，“换句话讲……或许我们对于对方来说，其实都不那么重要。”
　　在那个瞬间，王耀很怕自己会忍不住去紧抱住他，但他仅仅攥了攥袖子，漫不经心地用手指轻绞着，仿佛是出于无事可做的举动。只是这手却被出其不意地捉住了，并扣在了凹凸不平的镜沿处，阴影蓦然笼住了他的面庞。此刻亚瑟挨的实在太近了，他的鼻尖即将触碰到王耀的脸，由于不想去瞧那对绿眼睛，王耀的目光只好向下移，却又扫到了他紧抿的唇。只是下一秒，那片线条矜持的嘴唇就贴了过来。
　　王耀茫然无措地抵靠着镜子，这似乎是亚瑟第一次吻他，比梦境中的更深沉、更湿热一些，他感觉到自己的舌尖被生疏地吮咬着。这次他们像是一齐跌进了镜子里的世界，沉醉在了一片影影绰绰的色彩里。而刹那间几乎也给了王耀一种错觉，仿佛分别这么多年，只是一场又长又沉重的梦，似乎一切都回来了——昔日的时光与情意，平静地将他送回到自己身边。他惶惶地搂着亚瑟的脖颈，几乎是有些迷乱地抬起头，遥遥地望向塔楼的那道狭长切口。波光粼粼的黑夜中树枝正越抽越密，远处的河流同小镇一起消失不见了，这片树林似乎理应如此无穷无尽。
　　“亚蒂，”王耀喘了口气，伸手抵住了亚瑟，“你快走吧。”
　　“你的弟弟，”亚瑟打断道，“我找到他了。你不是…要带他离开吗？”
　　“嘉龙？”他轻轻地扫了一眼自己逐渐消融的手臂，几乎是意外平静地开口，“可是，我好像已经出不去了。”

　　林海翻涌着，天地也瓦解成了泛着光的棱，他似乎再次听见了不知是谁的熟悉而亲切的呢喃。
　　星空骤然退去，他的头上出现了屋顶，那是在踏进密林的瞬间发生的，仿佛跌入梦境后不小心踩破了层层空间，几乎所有的事物全然向其敞开了——他甚至能感受到迎面而来的细小树枝正纠缠着他。当王耀发现自己能够回旋自如地通过直线和曲线确定方向从而在不同空间里穿梭时，他几乎不认为自己是身处于此了，黑雾构成的瓦砾无比私密地贴着他的心脏，星星点点地堆积成了他自己。这种感觉就像…就像这建筑沿着他的意志悄然生成了，变成了身体的延伸部分，而他一直带着这栋似有若无的房子到处行走。他俯瞰着这个死寂和萎缩的世界，很就留意到了琼斯伯爵的身影。
　　“你怎么在这里？”
　　“我的师父到底去了哪里？”
　　“我怎么会知道？”女伯爵喃喃说道，“哈…哪里来的炼金术！什么青春永驻，什么贤者之石！都是骗子…我却信以为真！我就应该早早让苦力们去美洲淘金。”
　　“你可知道，你们运来的那些华工，有多少是自愿的？又有多少是被掳走，像奴隶一样被卖掉的？”
　　“有什么区别？都是我的财产。”
　　“可是，正是因为你们，我弄丢了我的弟弟。”
　　“我知道没什么区别。在你们眼中，我们都是猪猡，”王耀面色平静地握着刀柄，双手却在微微抽搐，“一切都是为了黄金。这也是你一直追寻的。”
　　“不…”女人眼珠微微一震，张了张嘴，慌乱间身体却迅速蜷缩成一团，但对方并不给她说完话的机会，她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一把提起，另一边袖口寒光一闪，尖利的刀锋没有丝毫顾虑地没入血肉。她浑身一软，随即歪斜着倒在地上，染红了地面。

　　这栋房子似乎可以随心所欲地变换形状。亚瑟意识到这个问题时，显然有点儿晚了。比如现在，属于塔楼的结构就极为宽容地抽散开了，它在不知不觉间扯成了一处极为宽阔的大厅，只是天花板铺满了挂毯，四周的墙面上却辟出好多条走道。
　　王耀又到哪里去了？
　　顺着墙面的走道，能通向哪里？
　　奇妙的是，房子似乎一直在生长，房间越来越多，他摸索着扒住一处透着光的开口——因为是新生成的，所以奇小无比。这分明是狗洞嘛！亚瑟不高兴地想。
　　他把脸凑近了，视野里却绕满了紫藤、向日葵、绣球以及其它不同时令的花。它们在青波里沉沉欲睡，偶尔簌簌抖落两三片花瓣，整间屋子都流溢出一股甜香之气。那个身着蓝紫色制服的东方少年披草而行，他亲手折花，且颇为满意地将其捧成一束，夜露沾湿了他的衣裳，清香盈袖。他转过身来，那一瞬间似乎一切事物都消失不见了——仿佛它们只是为了衬托他而存在。自然，亚瑟也没注意到，房间里有个布娃娃悄悄从架子上掉了下来。
　　亚瑟刚想说话，却被身后不知何时出现的人捂住了嘴，只是那声音却意外熟悉，“喂，你好好瞧瞧，这只是一幅画啊，笨蛋！”
　　他猛然回过头去，几乎是以一种惊异而紧张的目光盯着眼前的男孩，可是那张脸…分明就是他自己啊。
　　“别用这种白痴眼神看我，之前不是见过了吗？在塔楼里。”
　　“你是…镜子里的我？”
　　“可以这么讲，当然，也可以理解为我是你的'梦'，”小亚瑟说道，“这个房子曾经是坏孩子们恶作剧的对象，他们喜欢瞎编许多鬼话，虽然到头来往往是吓到了自己。谎言与噩梦构成了她。”
　　“她？你是指赫卡忒吗？”
　　不知怎的，小亚瑟突然就愣住了。“她”是谁？自己内心明明很清楚，却又解释不来，就像有什么近在嘴边的话一时间却回忆不起来了似的，这种感觉实在古怪。
　　“我也说不来，”于是他果断放弃了思考，却一脸理直气壮，“但是，你总会感知到她的。”
　　“那你可以直接跟她对话吗？”
　　“你的眉毛能跟你的大脑商量求它别长那么粗吗？”
　　“哇，脾气真差啊。”亚瑟评价道，他伸手抹了抹小亚瑟的眉毛，“别忘了你的眉毛也很粗。”
　　听到这话，小亚瑟的粗眉果然不愉快地拧到了一起。他扒住旁边的一处反光的镜面就要缩进去，而这镜面正越变越窄。
　　“屋子正在修补融合，我要先回去了。我可提醒你了，不要一见了什么猫三狗四就兴冲冲地过去送死——上进心别老是用在奇怪的地方啊。”他大概又想到了什么，忽然促狭地笑了，“另外，希望你的吻技还有进步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