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耀]女巫之屋》权衡不可枉

11、第 11 章

　　当王耀望向塔楼时，那种吸引力几乎驱使他打开窗子想翻出去——他也的确要这么做了，只是这所房子的一切却在顷刻间坍缩、消逝了。黑雾温馨地裹挟着他，而他仿佛陷入了一片熵寂。
　　身畔林柳莺又细又亮的啼鸣声震动了稀薄、沉寂的空气，一簇即将隐去的星星在头顶上枝叶罅隙间闪着最后的微光。可是膝盖上、脚踝处传来刺骨的痛却让他动弹不得，只能蜷缩在一旁。但在黑雾消散之际，他看到有人穿过流泻的凉风与冥冥的薄雾，踏碎朝日而来。深蓝重绿的树影在蓬蓬水汽中漫漶着，让万物也迷了眼。
　　真是奇怪，太阳什么时候升起来的？

　　那时他仰视着塔楼，现在却身处此间。这里昏暗、拥挤、毫无生气，烛火郁郁寡欢地跳动着，镜框上环绕的玫瑰花盛极而衰、几欲凋零，凹凸不平的镜面里的影像却用一双温暖无霭的翠色眼睛瞧着他。这屋子本应是那么可怖，原来也有充满生机的地方啊。
　　可是我不应在这久驻的。这也不是该好奇的时候。王耀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转过身去，将刚才所见暂时从脑海中摒除掉。来时的小门早已隐匿不见，它一定是女巫开的玩笑吧，不然为何这么像一场长梦？他推开木门，粗糙的灰色石头砌成的楼梯转了一圈又一圈，一直通向他看不见的目的地。
　　远处的高耸建筑被夕阳余晖染上了一层金烟，而眼前死气沉沉的屋子也被漫漫暮色裹住了，它在黄昏中沉思，像幅铅笔画一样黑乎乎地站在远离教堂的阿登林地之中。尽管王耀确信，上次它绝不是在这个位置。
　　他最后一次遇见了那只平日栖息在教堂附近的鹦鹉。它绕着王耀飞了一圈，随后落下来，小小的爪子抓在王耀的食指上， “你要离开了吗？”
　　“拜托了，请替我跟亚瑟说一声抱歉——我不能去赴约了。以及再见了，小家伙。
　　“再会，”鹦鹉悲伤地说，这要算它短暂生命中少有的别离，“我会为你祈祷的。”
　　王耀搓了搓鹦鹉的脑袋，它反而用鹅黄小嘴碰了碰王耀的手心。尽管他并不信仰上帝，但却发自内心喜欢这只心慈的小鸟。

　　港口浴着月光，水面像是在呼吸。坞边是一片碧青的光亮，而汪洋大水与天空交接之处则是葡萄一样的深紫色，王耀坐在码头边缘，望着熠熠波褶，感觉自己也要化作水滴跌进天空里了。人世纷扰不断，漂流无常，然而山高路远，因缘际会。每一个生命何尝不是那溅起的水花，瞬刻诞生又溘然长往，只能无目的、无因果地接受命运的遣送呢。
　　悬挂在桅杆上的船帆逐渐清晰可见。小船几乎是敷上了一层盐味儿，它仿佛悬浮在夜空中，随着月光一同流过波纹碧皱，直抵眼前。船中走出来两个人，一个身量略高些，另一个稍显矮胖。他们交谈着，还提到什么“shanghaied”。
　　上海？
　　王耀凑近了，听到其中一个人念道，“待售：一名中国女子和她的两个女儿，一个12到13岁，另一个5到6岁，任君随意使唤。哦，记得补充一句，另售骡子一头。”另一个掏出一张纸，那那在上面添了几笔，就将它糊在了墙上。
　　王耀知道了，那是一艘猪仔船。
　　船上的漂洋过海的待售的苦力们，全都是他被骗的、背井离乡的同胞。
　　可是太阳一出来，你应该离开。因为你也被卖掉了，你想要把自己偷回来。但是，你却把嘉龙忘却了。你虽为他痛苦，潜意识里却宽慰自己没有希望。你是否在为自己虚伪的付出所感动？你这自私胆怯、不称职的哥哥，就是你把嘉龙丢弃了。不、不是的，我没有抛弃嘉龙。王耀为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悲伤地反驳道。他摸了一把脸，有什么冰凉凉的东西润湿了那片皮肤，他还在猜想，可能是头顶叶片上的水滴落了下来。
　　晓月的苍白眼泪尚撒在码头，曙光却如鲜花绽放，把天空晕染成了清澄的蔷薇色。太阳要出来了，崭新的一天即将开始。此刻，那只来接应他的小船已经载着一船冷色的夜梦惆怅又单调地款款而至了。他却眺望着水天交接之东方，沉甸甸地投下最后一眼，便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