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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 10 章 ...

  •   “耀。”亚瑟最先打破了无声的对峙。
      往昔轻柔又愉快的嗓音此刻却是一种极为冷淡的腔调,“你晚了一步,她已经死了。”
      亚瑟只是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反握住他的手,“我知道了。我们走吧。”
      两个人再次无话。王耀有些讶然,琥珀色眼睛里骤然闪过一种名为怀疑的神色,紧接着他却在亚瑟手心放了一把细长而扭曲的钥匙。
      “第一次来这儿时,我知道你没有进塔楼,”那仿若燃烧的目光正定睛凝视着他,不容质疑地道,“跟我来吧。”
      王耀推开了塔楼的门,他知道亚瑟跟在他身后走了进来。木门在身后陡然合拢,他却仿佛早已被这片压的人喘不过气来的无尽黑暗完全浸润。于是在浓稠的、层层累累的暗色花瓣中央,烛火正与他的心脏一同痉挛着、跳动着。
      天地一指,万物一马。他半闭着眼睛,轻轻叹了口气。回忆投下些年少时本性具足的影子,同时也勾起了辛辣不堪的往事,它像梦境似的弥漫着、在心间流淌。屋子的正中央摆着一面能将人从头照到脚的镜子,只是映出来的却不是他自己。
      “你看到了什么?”一道女声在他脑海中温柔地蔓延流淌。王耀注视着镜子,而镜中的影像也回视着他——那少年明显要比他小的多,亚麻金的发梢不服气地翘着,他仰起头来,拧着一对粗眉毛,而唇角却使劲向下拉扯着,令其嘴唇带着一种骄傲的神态,似乎这股劲一放松,那弧度就一定会不自觉扬起来;潋滟昳丽的浓翠眼瞳却如在月光长照深潭时碎掉的林荫,正随目光流连微微波动着,别扭地瞥向别处。
      多年前,王耀第一次转动钥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每当做礼拜的钟声自教堂尖塔响起,斯特拉特福的人都会前去听弗朗西斯讲道,赞美诗的曲调在空中飘散着,至少会比那位女伯爵到来的消息传播得远的多。
      而王耀也是在第一次踏入这所教堂后才得知的。在他看来,身为一名道士,进教堂大概有些不合礼数,且他自己不认为有什么前去拜访的缘由,但毕竟是师父的吩咐,身为徒弟他定要照办。直到他拧着眉抬起头时,却蓦地撞入了一片寂然无声。
      阳光透过窗洞漏下些碎汞,王耀却仍感到有些冷,而面前笼在昏暗光线下的,是一个面部骨骼线条凌厉的、裹在红黑色长裙里的年轻女人。
      她那涂着一层厚厚的发油和干粉的金红色头发被束在层层网罩中,尽管还包在点缀着繁复刺绣的头巾里,却仍遮掩不住一股淡淡的硫磺味儿。一双洁白细腻的手叠放在裙子高腰线的位置,而那垂落的浓墨则笼在成簇赤色之上,宛若长夜间浮现出一朵红云。毋庸置疑,年轻的女伯爵的确是个美人,但当那对湛蓝的、深嵌在苍白面容上的眼睛,像深潭似的凝视着眼前之人时,实在像极了一尊刚从坟墓里刨出来的诡谲雕像。
      她盯着王耀几秒,忽的笑了,“听弗朗吉说,你有占卜预知的能力,并且还能看到不可见之物,对吧?”
      “弗朗吉?”
      “噢,就是这位弗朗西斯神父。”女伯爵用下巴指了指不远处的弗朗西斯,“不过你最好只回答我的问题。”
      王耀沉默片刻,“是的。”
      “那你都看到过什么,可以跟我说说看?”
      “妖怪,以及…怨灵?”王耀有些迟疑地拧着眉头。她到底想干什么?
      “那么…独角兽呢?你看见过吗?”她追问道。
      “噢,我不知道。”王耀心下一惊,生怕这位伯爵大人提出一些异想天开的要求,“至少目前我没有看到过。”
      “我亲爱的,这足够了,”她从善如流地跳过了这个话题,蓝眼睛在昏暗中幽幽地闪着光,“我的炼金术士和占星师们说,我正需要一个拥有你这种天赋的人——一个能推算吉凶、预见未来、纯洁到足以捉住独角兽的孩子。那么我们明天就预备动身吧!噢等等,在此之前能否劳驾你为我们展示一下这份能力?我想知道我的未来。”
      “明天动身?您怎么能随意替我决定?我是自由的,”王耀几乎叫出了声,他既慌乱,又生气,可以说一下子被她的话弄糊涂了,以至于想不到什么恰如其分的话来反驳,“我知道英国朝廷是不待见占卜的。更何况,如您所见,我只是一个道行尚浅的东方道士。您与其执着于追求自身虚幻的权力意志,不如泰然任之。草野贱士,恕难从命。”
      “朝廷?他们不会知道,”女伯爵古怪地笑了,“但是,我想你没有资格拒绝我。”
      王耀刚想反驳,紧接着她却有些不耐烦地抬抬手,“亲爱的,看来你的老师并没有告诉你,你已经被他卖给我了,一千磅。”
      他这才明白师父先前为什么会嘱咐他那样的话了。

      王耀被关进教堂地下室时,甚至没有想起来要反抗——他就像个没有生气的娃娃一样安静而顺从地端坐着,废弃稻草软趴趴地摊在他脚底,为本就阴暗潮湿的环境又增添了几分厚重的衰败陈腐之气。
      是真的吗?为什么说卖掉了?这怎么可能呢,师父明明说……他明明说,让我回家。
      在弗朗西斯来之前,老道士曾把王耀叫到跟前叮嘱过一番,除了一些礼节性问题,王耀总感觉师父犹豫的样子有些避重就轻,一定有什么事是没告诉他的。
      “师父,您还有什么吩咐吗?”
      言罢,老道士却抬了抬眼皮,长叹一声,“待他们放你出来后,你就回去吧。明日太阳初升时,港口会有船等你,只停留一个时辰,千万不要错过了。从此你便还俗,不必再回山上去。”
      王耀有些慌了神,连忙跪了下来问道,“师父何故赶我走?”
      老道士沉默了片刻, “你告诉我,做道士到底是为了什么?”
      “为了匡扶正义,以斩妖除魔为己任。”
      “非也。修道法也好,习五行八卦也罢,从来不只是为了驱魔或占卜,而是去追寻'无为'而化万物的'道'的踪迹,去了解内心,了解世间万物。至于道呢?它永远在无之无化地运行着。”
      “我懂得了,'道行之而成,要想成道,惟有实行。'重要的不是行道,而是修道的过程。”
      “而所谓天机,不过是道之运行在世界中的回响。任何对尺度的僭越,都会让人误入迷途而无家可归。因此,道者,更应以德为上。'夫德者,性之端,道之用也。'”
      “师父,我定会心怀正义,潜心修德,更好地去运用道法。”
      老道士点了点头,王耀又问道,“我走了师父你又该怎么办?”
      老道士说,“这件事情我自有安排。太阳一出来,你就要离开这里。”
      王耀只好含泪拜别了师父,并向他们暂居屋子墙壁上挂着的道家三清画像磕了头。

      师父,您既教我潜心修德,可是为什么会收下她的钱?既然收下了,又为何提醒我、让我离开?难道这是吾之生命存在必须要承受的命运?啊…明日太阳初升前,要到码头去。没错,一定、一定要回到故乡……
      王耀摸出一张符纸,手指一拈,它便燃烧起来。借着微弱的的火光,他一边摸索着一边走,不知怎的他竟想起先前的镜屋来。墙壁砖块泛着幽暗的瘀青色,浓重的酸涩味儿呛得王耀直落泪,这里简直就像监狱一样。那墙不知让他摸了多少圈,手上已经积了一层灰。王耀不抱希望地坐下了,但仍然不忘伸伸腿,让自己坐得更舒服一些。
      摸惯了凹凸的砖块,此时背后墙面是否过于平整了?王耀不愿抱有太多期望,却也不会放弃任何可能。是锁孔吗?啊,这是一扇小门?
      来时的那扇门外准有人守着。他甚至不知道这扇小门通向何处,自己能不能逃脱。但又该怎样才能打开这扇门?王耀在怀中四下摸索着,符纸、古币、香囊、扇子…他有些着急了,索性要将所有东西都掏出来丢在地上,这时有什么东西碰到古钱发出“当”的一声清响。他仔细摸了摸,是女巫的东西——那把细长的钥匙。他自暴自弃地将它往锁眼里一捅,门却开了。
      他像片叶子似的俯身飘了进去,入目的却是熟悉的场景,于是此刻浮现的一切喜悦之情便显得无比浅薄、苍白而匮乏了。瞧——这是赫卡忒的家,是女巫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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