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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第 4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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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大人,等等!”
苏珢蕴正捧着手炉闭目养神,忽然听见马车外有人在叫他。他缓缓抬手掀开车帘,一张年轻矜贵且意气风发的脸闯入了苏珢蕴的视野。
“停车。”
苏珢蕴让车夫停车,然后拢好披风,下了马车走到那人的面前施施然行了一礼:“见过王爷 ”
此人正是当今陛下的亲弟弟,大周唯一的亲王,秦王周沂。
周沂摆了摆手免了他的礼,又像老朋友一样寒暄着“苏大人不必多礼。本王在来的路上就听皇兄写信说听说苏大人病了,正打算去相府看望,苏大人可是好了些?”
苏珢蕴只是笑了笑,说:“承蒙王爷关怀,不过是老毛病罢了,臣今日有事进宫见陛下,没想到正好赶上王爷了。”
“行吧,本王也是刚回来,眼下正要进宫去见皇兄呢。”周沂走进拍了拍苏珢蕴的肩膀:“苏大人好好养病,等年后本王来找你喝酒啊!”说罢周沂仰头笑了几声,然后大踏步往乾清宫而去。
苏珢蕴行礼目送他离开,待人走远以后他才上了马车。
“回府。”
他属实是没想到宋渟筠走了以后还会回来,苏珢蕴一进门老远就看见宋渟筠坐在亭子里喝茶,也不嫌冷。
“你回来了?”
“嗯。”
宋渟筠也没问他去做什么,起身让苏珢蕴回房说话。
“外面冷,进去说。”
苏珢蕴也没吱声,跟在宋渟筠后面进了屋,进门就看见桌上堆着的大大小小的东西,宋渟筠倒是随意,腾了个空出来就直接坐下,抬眼看着苏珢蕴。
苏珢蕴:?
宋渟筠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把一旁的药箱拿到一边去,然后从里面拿出一堆零零碎碎的东西。
“站在那里干什么,这是你府上,难道还要我请你坐吗?”
“你不是回去了吗?”
宋渟筠一手支着头,撂下手里的活,抬头看着还站在原地的苏珢蕴:“是回去了,不过又回来了。”
“进宫了?可有向陛下问清楚?”
苏珢蕴坐下一抬头,便对上了对方的眼睛。一瞬间他有些恍了神,他好像在那双看着他的眼睛里看见了些说不明道不清的情绪,有些模糊,又有些炙热。
他没有过多解释,只是点了点头。
“你早就该明白,陛下不会安插一个不明不白图谋不轨的人在你身边的。现在,能对我有些信任了吗?”
苏珢蕴还是没回话,只是沉默地挪开了目光,那道视线过于炙热,他甚至有些不敢直视了。
良久,久到连苏珢蕴都觉得宋渟筠该在这场没有丝毫意义的沉默中离开时,宋渟筠却先打破了尴尬。
他的语气有些无奈,但苏珢蕴听得出来,里面包含的更多的其实是失落:“没事,来日方长。”
“当年,也许我不该走的。”
这话其实很没来由,毕竟苏珢蕴把有关他的事情全都忘得一干二净,这就显得这话很没意思。
最后苏珢蕴也只能说:“其实你走不走,最后结果都是一样的,我是宁国公府的人,藏不了一辈子。”
苏珢蕴能很明显地觉察到对方愣了一下,随即二人便陷入了真正的沉默。很久很久,没有人再开口说话,宋渟筠配着药,苏珢蕴则倚着窗看着外面又开始飘飘扬扬下起的雪。
再持久的沉默都会有一个人来打破,魏文在门口敲了敲门,在外面喊着:“主君,国师,客房已经收拾出来了,晚膳也已备好,您二位是去饭厅用饭吗?”
苏珢蕴:“嗯。”
“是。”
等魏文走开去吩咐下人去准备的时候,苏珢蕴站起来,走到宋渟筠面前,终于开口说了半个时辰以来他们两个之间的第一句话:“走吧。”
宋渟筠收拾着手里的药包,拿帕子擦了擦手,接着也站起身来,顺带着收拾好的药包。
他把药拎起来在苏珢蕴面前晃了晃,说:“这个药是沐浴时放里面泡着的,等会让人收拾了饭后一个时辰后送过来。”
“不喝了?”
“你不是说没有用吗?我改了方子,药浴再辅以针灸,说不定会起作用。”
苏珢蕴接话,带着他去了饭厅。
也许是方才尴尬的气氛尚存,反正一顿饭下来,两个人是一句话也没说。
魏文察觉到两个人之间的气氛不对,一句话也不敢说,静静地守在一旁,等他们吃完了以后,就叫人来收拾收拾,一转身,两个人就都不见了。
魏文:“嗯?”
……
“今天还好吗?”
“嗯。”
“不想和我说话?”
“嗯?”
苏珢蕴抬眸看了他一眼,有些疑惑,但也只是一眼,之后便底下头,继续看书。
接着一个身影走到了他面前,挡住了那点烛光。
“让让,你挡住光了。”
苏珢蕴有些不满地埋怨了一句,却没想到对方不仅不让开,反而还变本加厉地抽掉了他手里的书。
苏珢蕴抬头看着他。
“宋渟筠,你是不是有病?”
宋渟筠“啪”地把书扔到桌子上,抱着手臂一脸无辜地回答:“现在可不是我有病,是你有病。”
苏珢蕴懒得搭理他,伸出一只手去捞那本书,正当要摸到一角时,宋渟筠矜持地放下手臂,伸出两根手指,将那两本书推得离苏珢蕴更远一些的地方。
苏珢蕴:“……”
宋渟筠皮笑肉不笑地说:“我真后悔今天凌晨时候给扎针了,要是现在给你扎了你就只能老老实实地躺在床上,哪里还有功夫和我犟嘴。”
苏珢蕴毫不示弱:“你是把我嘴给缝上了吗?怎么就不能说话了?”
“呵。”宋渟筠笑出了声,不过估计是被气的。“赶明儿我还得进宫和陛下讨人。”
“怎么,找个人来摁住我?”
“我问问陛下怎么你跟了他没多少年嘴就变得这么厉害,以前我那个乖巧可爱的弟弟呢?”说到这宋渟筠还假装一脸痛惜地捂住了眼睛。
苏珢蕴炸了:“谁是你弟弟?!”
“我可比你大六岁。”
“大哥,我今年二十二了。”
宋渟筠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又说错话了,但他又接着说:“那也比你大,认命吧。”
苏珢蕴:“……受不了了。”
宋渟筠看着炸毛的苏珢蕴,感觉有点好笑,正想着怎么安抚一下,就听见外头侍女的声音。
“主君,热水都备好了,需要现在送进来吗?”
苏珢蕴朝外喊了一句:“送进来吧。”然后剜了宋渟筠一眼,尽量使自己心平气和地说:“国师,出去吧。”
“好好好,我出去。”宋渟筠笑着转身去开门,临走前还不忘嘱咐一句:“洗完了就去睡,窗全打开,开一丝缝就行了,小心着凉,好梦。”
苏珢蕴冷静地喝了一口茶,然后听着门被彻底关上的声音,然后侍女进来,放好东西以后又出去,门再次被关上。
他长长地呼了一口气,有些如释重负的感觉。他看着院子里另外一间屋子里的灯被点亮,一个身影出现在纱窗上,驻足窗边,同样在看着他这个方向。
苏珢蕴站起身来,把这扇窗关上。
他绕过屏风,解去身上的衣物。
水还是有些烫,浸在水里的皮肤因为热水而有些泛红刺痛,但等慢慢适应之后,这一日所染上的风霜便也被热气蒸化了。
药香让人闻着有些心安。
苏珢蕴靠着桶壁,静静地闭眼休息。
热水泡得人筋骨都有些软了,药香也是蒸得人有些懒懒的,苏珢蕴也是难得有这样放松的时候。最近他把事情都抛到一边去了,暗卫那边有苏冉帮衬管理着,宫里也在休年假,一年也就这么几天可以歇着。
后日就是除夕了。
往年府里过年也就他和魏文和一众下人,今年却多了个宋渟筠。也不是添不起那一双筷子,只是……
他不自禁地又朝窗户那边望去,只是能看见就只有被关得严严实实的窗和不透风的墙。
感觉这一切都不怎么合时宜,尽管陛下也已经承认,但自己就是觉得宋渟筠的话半真半假,好像还是有什么事情瞒着自己。
这件事情他已经纠结了一整天了。
苏珢蕴认识宋渟筠的时间也有大半年了,两个人几乎是天天见,从朝堂到赣州再到朝堂。
其实苏珢蕴早就发现了,他对宋渟筠的敌意其实正在消失,尽管自己不肯承认。
疏离被另外一种情绪取代,日渐疯长。
等到苏珢蕴将自己屋里的灯熄灭时,他才发现宋渟筠还没有睡。他打开窗,看见屋子里的灯尚且还亮着,一人的影子伏在书案上正在翻动着什么东西。
四周昏暗,那个方向却还有光亮。
似乎对方也发现了有人在黑暗处窥探他站起身来,走到窗边。
苏珢蕴知道他看不见自己,并没有躲开。而宋渟筠也没有开窗,两个人隔着一扇紧闭着的窗相望着。
今夜乌云密布,不见月光,庭院里的雪厚厚地盖住了一切喧嚣,听不见雪夜寒风过堂,听不见檐下风铃作响。
奇怪的情绪如野草般疯长,一瞬间侵占整个胸腔。
自苏珢蕴踏上往北的那条路开始,无论是在边疆还是在朝堂,一步步皆如履薄冰。一朝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越往北,到的地方风就越冷,燕京年年大雪,苏珢蕴便在这年复一年的大雪里一个人度过一年又一年的除夕。这时候突然有个人不打一声招呼就闯进来,换谁都会不适应。
还小的时候苦痛他一个人挨着,长大的时候苦痛他也一个人扛着。周濦小时候就没怎么有时间陪他,自己从宁国公府被接到王府也多是自己一个人待着。
苏珢蕴站在窗外看了良久,最后他关上窗,再不见窗外庭院另一处的那一点光亮。
宋渟筠推开窗,墨绿色的长衫被随意地披在肩膀上,一支玉簪随意地绾着半头青丝,剩余的披散着,落在背后。
他平日里有些上扬的眼角此刻却落了下来,身后因风而动的烛光昏暗不明,一扇窄窗,一个人影,身后身前都是一片落寞。
宋渟筠静静地看着那扇紧闭的窗户,抬手拂去了窗头落下的雪,剩下一点宋渟筠将它团成一团,捏了个小雪人,又去盆景里捡了几块翠绿色的石子摁上去做眼睛、鼻子、和嘴。
他看着那个不过巴掌大的小雪人,无声地笑了笑。被冻得有些泛红僵硬的手指轻轻地触碰了一下那个小雪人,冰凉的触感随着指尖传到心头,冷冷的。
果然,雪夜总会让人想起以前的事,总会让人不分场合地觉得难过。
宋渟筠记得,以前苏宁在下雪天的时候总是喜欢捏一排这样的小雪人放在窗台上,还喜欢给他房间窗户上放一排,每天早上宋渟筠起来就能看到。即使在江南的天气,那一排的小雪人第二天就会化掉,可他仍然热此不疲,那排小雪人天天化他就日日捏,直到江南再也没有雪。
然后他的窗台上就再也没有了小雪人。
可惜,苏珢蕴不喜欢在窗台上堆雪人,他只好自己堆了。
鬼使神差地,宋渟筠捧起那个小雪人,走到苏珢蕴房间一扇没有关紧露出一丝缝隙的窗户前,将那个小雪人放在了窗台上,然后轻轻地又走了回去。
一夜无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