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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第 42 章 ...

  •   苏珢蕴理了理有些皱巴巴的衣服,不顾背后的辱骂,慢悠悠地走了出去。

      苏珢蕴对守在门口的苏冉说:“走吧。”

      苏冉点了点头,苏珢蕴又说:“对了,明日你记得将之前我们搜罗的一切有关于苏珢衡的罪证交给谏院。”

      “是。”

      就在他们要走的时候,一个下人跑过来拦住他们,苏冉挡在面前看着那人问:“什么事?”

      下人说:“二爷听说二公子还没走,就让小的来请您过去,他有些话想要和您说。”

      苏珢蕴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说:“我还有事,没时间。”

      说完他直接就要走,下人却直接拦在了他面前。

      “二爷说了,现在一定要您过去,小的也只是照吩咐办事,请二公子莫要为难小的。”

      苏珢蕴静静地站了片刻,然后说:“带路。”

      苏冉有些犹豫:“义父?”

      “你先回去,不用多久的,我等会儿自己回去。”

      苏冉还想再劝一劝,但是看着苏珢蕴坚持,也就作罢,自己出去了。

      苏珢蕴上下打量了那个下人一眼,然后说:“走吧。”

      “二公子这边请。”

      国公府很大,苏忱年的两个儿子都住在这,三儿子苏逢章替父领兵镇守西南边境,也甚少归家。苏逢源住的地方有些偏僻,因此走了有些时间才到。

      等到了一个院子门口,那下人便止步不前,说:“二爷吩咐了,让我们就在外面候着,请您一个人进去。”

      苏珢蕴看了他一眼,也没有说什么,径直走了进去。

      这间院子布置的也比较清雅,院里有一个小池塘,里头种了一些荷花,旁边还种了一些兰草,院子的位置虽然偏了些,但占地很好,整个庭院都沐浴在阳光下,分外亮堂。虽然简朴,却也温馨。

      苏忱年不喜奢华,因此整个府邸大多都是这样的布置。

      正屋的门是开着的,苏珢蕴在门口象征性的敲了敲门,然后听见里面应了一声,于是他便走了进去。

      进门他便说:“父亲。”

      这时从书架后边走出来一个人,默默地看着苏珢蕴。

      “嗯。”

      苏珢蕴并没有和他面对面的站着,仍旧保持着进门后的那个姿势,说:“不知父亲叫我来有何事?我府里还有事情要处理,恕我不能久留。”

      苏逢源一时间没说话,先是坐了下来,然后自顾自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苏珢蕴又叫了他一声:“父亲。”

      “你还知道我是你的父亲?我都以为你已经忘了你还姓苏。”

      对方好似是笑了一声,苏珢蕴转过身看着他,说:“父亲此话是何意?不妨直说。”

      苏逢源倒了一杯茶,却没有急着喝,而是放在桌上看着它渐渐冷却。

      “我只是想不通,让苏珢衡死,对你有什么好处?”

      苏珢蕴也坐下,笑了一声,声音里带着几分不屑。

      “父亲怎么不怪我?我来之前以为父亲会斥责我,斥责我不顾父子之情,不顾兄弟之情。”

      苏逢源听了这话也笑了:“你这话说的,好像我生气了、怪罪了,你就会替你哥哥求情似的。不过你老实说一句,京兆尹那样做,是不是你指使的?”

      “是,不仅如此,连父亲久处殿前司少尉一职迟迟不升,这其中也有我的手笔。”

      “你倒是丝毫不避讳……”

      “我这也是为了苏家。”苏珢蕴扬了扬眉,抬手也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为了苏家?呵。”苏逢源冷笑一声。

      “你倒是说说,你做的这些事情哪件是对苏家有好处的?告发你的亲兄长,对你自身又有什么好处呢?是让世人觉得你大义灭亲、公正无私。还是说,他的死能让整个苏家的人都平步青云?”

      苏珢蕴也没有急着辩解,反而还悠哉悠哉的。

      苏珢蕴缓缓说:“祖父征战一生,宁国公府的荣耀已达顶峰,再是封无可封的了。再说,兄长犯下的错也不少,父亲想来私底下也是包庇了不少吧?有些事情一旦东窗事发,便是灭族之灾啊……”

      “毕竟兄长的这些罪也不至于牵连整个家族,但父亲觉得我手里真的只有兄长一人的罪证吗?”

      苏逢源神情凝重,沉声问道:“什么意思?”

      “父亲何必这样问呢?我说的什么意思,父亲您应该都清楚,其他的也就不用问,只是要知道我也是在帮苏家就行了。”

      苏珢蕴笑了笑:“父亲不必担心,我这也是提个醒罢了,提醒苏家的诸位安分守己,不要多生事端。”

      苏珢蕴说得看似认真,却又像是随口说着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情,苏逢源也恢复了神色,只是笑了笑。

      “这么说,对于你做的这些,我倒是该感谢你了?”

      “父亲言重了,我这也是在帮自己,毕竟我也姓苏。”

      这么些年来,有多少侯伯国公被抄家流放削爵的?顾楚苏三位国公如今能稳坐在这个位置上是因为大周如今内外不平,尚需仰仗他们三位。可到了苏逢源他们这辈人呢?等大周迎来了一个太平盛世呢?到时候陛下想的还会是他们祖辈的功勋吗?

      能让他们能够平安活着的办法只有安分守己。

      苏珢蕴这话也是在警告苏逢源,虽然他也是苏家的人,他也以苏家的利益为先。但这并不代表他会包庇他们,对他们的罪行视若无睹。

      毕竟在他的心里,皇室利益至上,其次才是苏家。

      苏珢蕴是个不折不扣的皇党,他自始至终效忠的都只是陛下。

      如果不是因为宁国公跟他之间最后一点亲情的维系,那么谏院就会再多一本奏折,一本奏请削爵的奏折。

      那杯茶苏珢蕴到底没喝,他随手就将茶水倒了。

      他走之前还问了一句:“父亲,在利益和亲情之间,您会选择哪个?”

      苏逢源没有回答,但实际上,答案是已经给出来了。在苏逢源不再替自己的嫡长子求情的时候,在自己答应和父亲一同进宫请罪的时候,他就已经是选择了利益,而不是亲情。

      如果他还想承袭宁国公之位的话,这是唯一的选择。

      ……

      苏珢蕴出来的时候,正看见苏冉在门口徘徊。

      “我不是让你回去了吗?”

      苏冉蹦蹦跳跳地迎上去:“我这不是担心您嘛。”

      苏珢蕴笑着抬手摸了一下他的头:“好了,我们回去吧。”

      苏冉今天看起来好像很高兴,嘴角一直都没下去过。苏珢蕴看着有些好奇,问他:“你这是吃了什么乐子?这么开心?”

      苏冉兴致冲冲的拿起身侧配着的一个香囊给他看。

      “义父你看,这是姑姑给我的!”

      那个香囊做工精细,绣着一只可爱的雪白小兔子,黑色的苏缎打底,金线密织。

      苏珢玥的女红确实不错,那只兔子都绣的栩栩如生,十分可爱,她也知道苏冉喜欢兔子,特意秀的这个花样。

      苏珢蕴拿起来看了看,假装有些生气的样子说:“是她的手艺,只不过怎么只有你有我没有?”

      “怎么会呢?”苏冉在马车一角放着的一个小匣子里面,又拿出了一个黛绿色的香囊。

      “姑姑也给你绣了一个,比我这个还要好看呢,说是给您的生辰礼。”

      苏珢蕴接过来,那香囊的料子是用的上好的蜀锦,绣花虽然很简单,就只是祥云仙鹤的花样,但是能看出来很用心。

      没想到苏珢玥还记得今天是他的生辰。

      “韩先生今晚上在醉仙楼定了桌呢,我今早听义父安排本来也想去的,谁想到还没出门?韩先生就说,他已经订好了。”

      苏珢蕴摩挲着手里香囊的绣花,垂眸说:“那先回府吧,我有些困了,想睡会儿,晚一些再去。”

      他最近喝的药里面似乎都放了一些助眠的药材,平日里总是觉得睡不够,人也懒懒的。不过也好,之前他一直都睡不好,吃了多少安眠的药都不管用,宋渟筠的方子倒是有用,宋氏也不愧是医术世家。

      回府的路有一些远,苏珢蕴中午喝了一些酒,马车又摇摇晃晃的,晃的人更想睡了。

      等人就要睡着的时候,马车停下了,苏冉在一旁提醒:“义父,到了。”

      “嗯。”

      苏冉领着睡眼朦胧的苏珢蕴进了府,然后看着自家义父走进卧房里倒头就睡了。

      苏冉百无聊赖,在院子里逛了几圈后叹了口气,自言自语:“行吧,我去别的地方玩吧。”

      房间里苏珢蕴睡得迷迷糊糊,也不清楚睡了多久。

      他睡时一向很随性,喜欢侧着把一只手搭在床沿。被子也是随意一盖,总归他房里平时是不用人伺候的。

      等苏珢蕴睁眼的时候,天色都有些晚了,他这才悠悠地坐起来收拾收拾自己,等他到了醉仙楼时,其他人都已经等着了。

      “看看,今日的寿星倒是来晚了,该罚酒三杯!”

      一进门就听见韩商打趣的声音,苏珢蕴解了狐裘挂在一旁的衣架子上,随后坐在韩商旁边,笑着说:“先生此话有理,我合该自罚三杯。”

      说着便取了一旁的酒壶准备斟酒。

      倒是另一侧的楚望宣拦了一下:“听说师弟前些日子身子不大好,今日能喝酒吗?”

      韩商这是才如梦初醒,拍了一下头叹了口气说:“瞧我这记性,最近东宫的事情太多,我都忙忘了,你这样也不能喝酒吧?”

      苏珢蕴淡然浅笑,还是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仰头一饮而尽,然后一只手拽着韩商的袖子晃了晃,说:“无妨,早就该好了,先生和师兄也不必担心。前些日子先生管得那么严,我是一点酒味儿也闻不到,况且今日是我生辰,先生不如让让我吧。”

      韩商无奈地摇了摇头,提起酒壶也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边说:“好好好,你自己心里若是有数就随你吧,毕竟今日是你的生辰,我也少唠叨几句。”

      苏珢蕴端起酒,敬了韩商一杯,笑着说:“先生还说呢,既然是生辰,那先生给我的生辰礼呢?”

      “你这孩子……”韩商一边笑一边指着苏珢蕴。随后拍了拍手朝外面喊道:“把东西拿进来吧。”

      苏珢蕴好奇地看着门口小二手里端进来的紫木匣子。

      倒是楚望宣一个人倒着酒一杯一杯的喝。

      最近东瀛那边不太老实,频繁地侵犯东南沿海地区,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他的祖父楚国公奉旨镇守东南,楚望宣素来听闻东瀛倭寇奸险狡诈,历朝历代都在他们的手上吃过不少亏。楚国公毕竟年纪大了,楚望宣也担心他受伤。

      但毕竟今夜这顿饭是来庆贺师弟生辰的,他面上也不好流露出太多的忧郁,好在总有人会陪着他。

      “好了。”坐在他一旁的顾雨舒挪走了他的酒杯,悠悠地给楚望宣舀了一碗鲫鱼汤。

      “我知道你酒量好,但是喝酒也不是这么个喝法,你的药还没断,大夫嘱咐了你不能多饮酒的。”

      楚望宣没接话,支着头和苏珢蕴一起看着那个被端进来的紫木匣子。

      韩商起身打开匣子从里面取出了一支白玉发簪,细看上面刻满了祥云纹样。先不说这材料是的用上好的羊脂玉,单凭这做工,便知这绝非俗物。

      韩商一把按住也要起身的苏珢蕴,唠唠叨叨地说:“你二十岁生辰时先生不在,但先生一直记挂着这件事,这玉簪是你师娘当年亲自雕琢的,只是没来得及给你。她走之前最记挂的也是你,今日我便将它作为生辰礼赠予你。愿你年年岁岁,平安喜乐,无忧无悲,无伤无虞。”

      说着,他拿着发簪缓缓戴在苏珢蕴发间。

      韩商顺手理了理苏珢蕴的发带,拍了拍他的肩膀,随后坐下。

      苏珢蕴抬手摸了摸发髻上的玉簪,指尖摩挲着上面的纹路,许久未曾说话。

      良久,他才开口:“谢谢先生。”

      这时楚月晓盯着那玉簪面露疑惑,斟酌了许久才说:“我怎么好像也有一个?就是花样不太一样。”

      顾雨舒也说:“不是好像,我也有一个,样式不同而已。”

      好不容易酝酿的情绪在这一刻被他们两个人打破了。

      苏珢蕴愣了一下。

      韩商没好气地说:“你们师娘打了一套,不行吗?”

      苏珢蕴一下没撑住笑了。

      席间的气氛一下子活跃了许多,原本还各怀心事,这就开始推杯换盏,谈天说地。

      韩商确实是有些喝多了,他摇摇晃晃地按住了想要跑路的苏珢蕴,一个劲地往他手里塞酒杯,一边塞一边老泪纵横地说:“你是我最小的……”

      话说一半韩商想起来什么又改口说:“你是我最看好的学……”

      可能人喝醉了都会有一些结巴,韩商也觉得自己说的话有些不太对,于是再一次停下来仔细地想了想措辞。

      然后他一拍桌子,大声地说:“你是我的学生!”

      楚望宣现在是这一桌唯一没有在喝酒的,唯二清醒的人。他看着已经喝醉的开始打感情牌的韩商和摇摇晃晃神志不清昏昏欲睡的苏珢蕴,支着头无奈说:“这很难评。”

      顾雨舒酒量还可以,但他也不怎么喜欢喝酒,看着喝大了的先生和师弟他也只是笑了笑。

      他笑着看了一眼楚望宣,然后说:“无所谓,难得他们今夜如此轻松,就随他们吧!先生自从担任太子师一职以来,假日比我们还少,日日都要去东宫教太子读书,哪有闲暇像这样和咱们一块喝酒?”

      楚望宣闻言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没有接话。

      本来正抱着一脸不知所措的苏珢蕴哭的韩商突然转移目标,然后换了一边开始抱着楚望宣开始哭。

      楚望宣:“……”

      顾雨舒在旁边靠着柱子笑,扶着额头整个人一颤一颤的。

      楚望宣无奈说:“先生,你喝醉了。”

      韩商却不管他,一个劲地哭。

      “好先生,你可别哭了。”

      顾雨舒在旁边笑得更嚣张了,楚月晓白了他一眼才勉强停下来。

      这时候苏珢蕴也站起来,靠着窗吹了会儿风,然后说:“嗯……好晚了,我要回去了。”

      明明都喝醉了,走起路来却是一点不耽误,顾雨舒拦都来不及,还是楚望宣说:“随他去吧,他身边有人跟着,不会出事的。倒是先生,你看醉的比允亭还厉害,我们先送他回去。”

      顾雨舒点了点头,然后过去帮忙一起扶着韩商。

      下楼的时候,楚望宣突然问:“你一个人在府上吗?”

      这话问的很奇怪,顾府上下就只有他一个主子,其余的也都不过几个管事和下人,怎么好端端地问起这个来。

      顾雨舒没有正面回答,反而还要问回去:“你是一个人么?”

      “小丫头和别人出去看灯会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顾雨舒笑了一下,有些好奇:“和谁?”

      楚望宣有些不大高兴地说:“寻修文啊,还能有谁?”

      “这不正好?反正你也想要撮合他们,寻修文也是个不错的,年轻有为,活泼谦和,荩丫头也和他处的来。”

      楚月晓点了点头:“话是这么说,可她毕竟是我养大的,看着她被别人拐走我心里总会有一些难受。”

      这时候韩商突然吼了一嗓子:“谁敢拐你!先生和他拼命!”

      这下两个人是都笑了。一边安抚着韩商一边嘱咐轿夫路上悠着点,嘱咐跟着韩商的人路上注意照顾些。

      看着轿子走远后,楚望宣抬头看着顾雨舒说:“去我府上?咱俩再喝点。”

      顾雨舒看了看天上的圆月,笑着说:“你怎么又忘了我刚才说的话?都说了不准你喝多,怎么又想着和我一起喝酒了?”

      “反正中秋除了赏月就是吃月饼,也没有其他的事情可以干了,虽说是个团圆节吧,但你我的家人都不在身边,也就咱两个了。怎么,不想去?”

      “我可没说不去你府上,我只是说不让你喝酒而已,你今天晚上的药还没喝呢。”

      楚望宣有些生气的说:“我明明这么健康,为什么还要喝药?”

      顾雨舒有些无奈的说:“你这几年大大小小的病不断,我也不想你喝那么些那么苦的药,但我又有什么办法呢?”

      “好吧,喝药就喝药,不喝酒就不喝酒,咱两个就光看着月亮吧。那你到底是去还是不去?”

      “去。”

      ……

      宋渟筠是在河边发现苏珢蕴,后者正在摆弄着水面上的一盏小河灯。

      也不知道苏珢蕴在河边蹲了多久,这么晚了,还一个人在河边看花灯,那河里也就那一盏花灯了。

      莲花灯本该随着流水一同远去,倒是因为不知为何在此的一个人而在原地无助地打圈晃悠,而始作俑者则坐在地上一只手撑着头,一只手逮着莲花灯在水面上转圈。

      那狐裘很厚实,又宽大,穿在苏珢蕴身上就显得他整个人很小,坐在地上的时候就像被团起来了一样。领子上的风毛遮住了他的脖颈,远远地看就像一只扑棱蛾子在岸边。

      苏珢蕴又没有束发,只是用发带扎起了几缕,其它的头发就任凭它披散着。浅淡的月色下伴着粼粼的波光,苏珢蕴一个人坐在岸边玩水,狐裘的一角也落到了水里,被河水浸湿。

      好可爱,宋渟筠这样想。

      他走过去,然后半蹲在苏珢蕴身边,又看着他摆弄了许久的莲花灯,才说:“你怎么一个人在这?”

      宋渟筠忽然皱着眉头闻了闻,又说:“你喝酒了?”

      “要你管,你是我谁啊?”苏珢蕴挺不高兴地拍了一下水,结果这一巴掌下去,不仅没有一点震慑性,反而还弄了自己一脸水,好不狼狈。

      他有些生气地把莲花灯扔远了些,只看见一小点烛光被抛了出去,然后小灯翻了个个,栽在了水里熄灭了。

      苏珢蕴小声地骂了几句,又“哼”了一下,却被听觉向来敏捷的宋渟筠尽数捕捉到。

      宋渟筠有些好笑地问:“怎么骂人?就因为我说你喝酒了,管了你一下,所以你就生气了?”

      苏珢蕴没接话。

      宋渟筠又说:“你喝醉了就不要一个人在这玩水,小心栽下去还没人捞。”

      苏珢蕴有些生气了:“好了,我知道了。我不是在这玩水,我是在这看月亮。”

      似乎是为了证明给对方看,他很严肃的指了指自己眼前的水面。

      宋渟筠朝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清波粼粼的河面中央倒映着一轮明月,但因为不停有风的原因,这月亮并不圆,时而聚,时而散。

      “十五中秋夜月圆,这水里的月亮又不圆,你怎么蹲在水边看?是不喜欢天上的那个月亮吗?”

      苏珢蕴撇了他一眼,然后说:“天上的月亮太多人看了,水里的月亮看得人少,所以我看水里的。”

      宋渟筠觉得喝醉的苏珢蕴说起话来很好玩,又问:“那你为什么喜欢看很少人看的月亮,而不喜欢很多人看的月亮呢?很多人看的月亮,难道不就代表它很好看吗?”

      “你有病吧?”苏珢蕴白了他一眼:“我觉得什么东西好不好看又不是别人说了算,为什么有很多人喜欢看的,就一定是好看的,就一定是我喜欢看的呢?”

      “喝醉的小家伙脾气很大啊。”

      苏珢蕴有些不耐烦了:“啊对对对对,我脾气可大了,所以你离远一点吧。”

      宋渟筠也坐下来,取下身侧配着的那个荷包,从里面掏出了一个小玉瓶子,然后倒出了一粒黑色的小药丸。

      苏珢蕴看着那只手掌挪到了自己嘴边,那一粒黑色的小药丸就乖乖地躺在那人的掌心里,他莫名地就产生了一种想要去咬对方的冲动,然后他按耐住这种冲动,转头问宋渟筠:“什么玩意儿?我不吃药。”

      宋渟筠颇有些惊讶:“你都醉成这个样子了,还认得这是药?”

      “你是不是真的有病?”苏珢蕴伸出两根手指,缓缓地推开嘴边的那只手,无可奈何地说:“我是喝醉了,但不是瞎了。”

      宋渟筠笑了笑,问:“那你认得出我是谁吗?”

      “我可真是服了你。”苏珢蕴扶额:“你觉得我要是不认识你,你还能安安稳稳的蹲在这里和我说话吗?嗯?国师大人。”

      “那照这么说,要是你没认出我的话,我现在应该在河里了?”

      苏珢蕴点了点头,表示肯定。

      宋渟筠一边说着,一边把药递过去:“那既然你都知道我是谁,也应该知道我不会害你,这又不是什么毒药,吃了。”

      苏珢蕴再次把药推开,扭头看着他说说:“我知道你不会害我,但是我没病,我!不!吃!药!”

      宋渟筠被他这样一闹,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只好坐在地上笑,他也没想到平时那么一个挺严肃的人,喝多了之后居然还喜欢闹小孩子脾气。

      笑了半天,他只好说:“但是我记得前几天叮嘱过你,服药期间是不能饮酒的,最好是碰都不要碰。你今天喝这么多,是不是不遵医嘱了?”

      苏珢蕴没说话,把头转到了另一边。

      “你怎么样我可不管,但是你不要砸我家招牌啊,治不好你,你那先生还得上门来找我算账,我可吃不起这个亏。”

      这话说的实在,苏珢蕴都开始反思自己了,然后又默默的把头转了回来,看着眼前的河水。

      宋渟筠又把药递过去,苏珢蕴自知理亏,只好张嘴就着宋渟筠的手吃了那颗药丸。

      “都这么晚了,月亮你应该也看够了吧?这街上都没人了,又喝了这么多的酒,你不困吗?起来,蹲久了该腿麻了。”宋渟筠一边说着,一边把他拽了起来。

      苏珢蕴一个人在这呆了将近一个时辰了,蹲了好久,腿早就麻了。一下子被人拽起来没站稳,摇摇晃晃地就往前栽,幸好宋渟筠眼疾手快,一下子就把他拉住了,要是再慢一点就得下水去捞他了。

      苏珢蕴有些生气地说:“走不动,不走了,就在这睡着吧。”

      “闹什么小孩子脾气?”宋渟筠简直是要被气笑了,半哄半劝的说:“你堂堂一品大员,深夜醉酒露宿街头,成何体统?你就不怕你那师兄上朝就参奏你一本吗?”

      苏珢蕴叹了一口气:“烦死了,当个官连睡街上都不可以了。”

      宋渟筠又笑了:“你这是什么话?这么想睡街上吗?”

      苏珢蕴耍赖一样地摊了摊手,说:“可是我真的是没有力气走路了,你是不是在你给我吃的那药里面掺了什么东西啊?我吃完起来就没力气了,你负责吧。如果不是因为走不动了,谁会想着睡街上啊?”

      宋渟筠被气笑了:“又关我给你的药什么事?别就这么随随便便地污蔑人好吧。”

      苏珢蕴无奈说:“好吧好吧,我给你道个歉,我不应该说你的药有问题的,刚才的话你就当我在乱说吧。”说着,他又蹲下了。

      宋渟筠一边拉着他一边说:“你可先别道歉,我也没有怪你的意思。好了,别蹲着,起来,你这又蹲又起的不头晕吗?”

      “你不要管我了,你自己走吧!”苏珢蕴不仅这样说着,居然还往地上一躺,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缓了一会又说:“其实天上的月亮也挺好看的。”

      宋渟筠实在是琢磨不透他们喝多了的人的心思,又不能骂,只能哄着:“好好好,你开心就好,天上的月亮好看,水里的月亮也好看。但是地上凉,又全是灰,你先起来,我们再说话好不好?”

      苏珢蕴转头看着他,眼睛亮了亮:“不起来,要不你也躺着吧?我们一起说话。”

      宋渟筠:“……”怎么办?他现在真的好想骂人。

      宋渟筠诚心诚意地恳求对方:“小祖宗,你起来好不好?入秋了,这地上很冷的,你这样真的很容易受凉,到时候又要吃药,你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结果对方回他一句:“没力气,起不来。”然后闭上了眼睛。

      宋渟筠:“……”

      然后对方还躺在地上感慨:“今晚的月亮好圆啊,唉,月有阴晴圆缺,要是天天晚上月亮都是圆的就好了,那是不是人就不会有旦夕祸福了?”

      “为什么鱼可以活在水里面而我们人不可以活在水里面?要是我们人也可以生活在水里的话,我们就可以像鱼一样自由自在地玩水了,还不会着凉。对了,宋渟筠,你说,鱼在这么冷的水里,那它们会不会着凉啊?”

      宋渟筠:“……这话你应该问鱼,而不是问我。”

      “天上的云好大一团啊,白天的云都是白白的,像棉花一样。可是晚上的云好像……唔……好吧,我看不清晚上的云。”

      苏珢蕴:“……”

      宋渟筠在一旁听着他一个人躺在地上唠唠叨叨,半晌后,无奈地说:“走不动的话,我背着你回去吧。”

      苏珢蕴的眼睛又亮了亮,扭头看着他说:“真的假的?”

      “真的。”说完宋渟筠真的蹲了下来,然后跟他说:“上来吧,希望你别太重,要不然咱俩就该一起栽在水里了。”

      苏珢蕴反驳他:“我不重,我一点也不重!”

      “好好好,你不重你不重,你一点也不重。所以你到底上来不上来?不上来的话,我可就自己一个人走喽。”

      苏珢蕴从地上爬了起来,然后说:“上来就上来”说着就趴在了宋渟筠背上。

      苏珢蕴今天晚上是真的喝多了,正常情况下宋渟筠都不可能在河边遇到他,清醒的苏珢蕴是不会在河边玩水的,而应该在自己的屋子里睡觉,绝对不可能干出让别人背他的这种事。

      但喝多了的苏珢蕴就不一定了。

      宋渟筠背着他,他就一路上都唠唠叨叨的在别人耳边说话,但语言丝毫没有逻辑,一会儿说东,一会儿说西。

      正在讨论为什么香花不红,红花不香的问题的时候,宋渟筠忽然打断了苏珢蕴的长偏大论问。

      苏珢蕴看着那枚被递到自己眼前的玉佩,一时之间竟想不出来宋渟筠是从哪里变出来的,然后听见他说:“听说今日是你的生辰,这是我给你的生辰礼。什么吉利话我就不说了,估计你也听腻了。把这玉佩拿好吧,可不要弄丢了。”

      苏珢蕴接过了那枚玉佩,夜色昏暗,他也看不清那玉佩的样子,脑袋又昏昏沉沉的,只是感觉那玉佩摸起来手感非常好,质地细腻,和普通的玉佩都不大一样。

      既然拿了人家东西,苏珢蕴也只好说:“谢谢。”

      “你先别谢吧,说不定以后我还有什么事要求你呢。”

      苏珢蕴沉思了一下,然后义正言辞的说:“我可是个很正直的官,你要是这么说的话,我该怀疑你是在贿赂我了。”

      宋渟筠笑了笑,说:“开玩笑的,我能有什么事找你帮忙呢?你就安心拿着吧,这个玉佩就只是一个简简单单的生辰礼,我没有其他的意思,你也不用多想。”

      苏珢蕴想了想,凭借着宋渟筠的财力与地位,是有什么想办的事情会办不到呢?就算有办不到的事,那自己也帮不上忙啊,于是就安心收下了。

      就这样,他们两个人许久没再说话。就在苏珢蕴快要睡着的时候,宋渟筠突然开口了。

      宋渟筠说:“你难道不奇怪为什么我会对你这么好吗?总是会在你受伤的时候出现,总是会在无论什么情况下出手相助,总是会去时不时地关心你,你真的不觉得奇怪吗?”

      明明语气很平常,但不知道是为什么,苏珢蕴就是在这段话里面听出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忧伤和无奈。

      苏珢蕴很努力的想了想,但也只是说了一句话,他问:“可是我就算觉得奇怪,去问了你,那你会回答我吗?”

      宋渟筠笑了笑:“不会。”

      “是啊。”苏珢蕴把头搁在宋渟筠肩膀上,叹了口气:“我问过你的,既然我知道你不会回答我,那我为什么还要去问呢?”

      “其实吧,对你,我也说不上是讨厌,反正我看见你的时候还会有一种熟悉的感觉,就好像我们以前见过一样,我们以前真的见过吗?”

      苏珢蕴看不到对方的表情,只听见他似乎笑了一声,然后说:“没见过。”

      宋渟筠又接着说:“或许是缘分吧,所以才会觉得熟悉。”

      “好吧。”

      皎白的月光洒满整个燕京城,夜已经很深了,宋渟筠就这样背着苏珢蕴走在京城的某一条街上,他们的影子被拉的很长,就像许多年前的一个夜晚一样,也是这样。只不过是年少的宋渟筠背着年少的苏宁,在曾经还繁华的宁州城里。

      这也是宋渟筠的一点私心。

      但什么都会有尽头,回忆是这样,路也是这样。

      宋渟筠看着不远处的府邸,哄着迷迷糊糊的苏珢蕴下来,然后扶着他走。

      “就快到你府上了,我就送你到门口吧。”

      苏珢蕴没说话,任凭他带着自己走。宋渟筠叩了叩门,不多时门就被打开了。

      前几日宋渟筠频繁出入,府上的人差不多都认识他了,这个下人也是,见面看到是他,就说:“国师这么晚来,是有……”

      还没说完,他就看见了站在一旁迷迷糊糊的苏珢蕴。

      “我说大人怎么没有和韩商先生一起回来,原来是喝醉了,辛苦国师大人了,小的来扶着吧。”

      宋渟筠点了点头,然后说:“我也是在路上看见他的,不放心他一个人回来就顺路送了一下。看见他安好我就放心了,回去熬点醒酒汤给他喝,我就先回去了。”

      “好,国师慢走。”

      “嗯。”

      宋渟筠并没有立刻转身就走,反而站在原地,看着那扇紧闭的大门站了许久。

      宋渟筠看了许久,最后却只是说:“其实从来都不是缘分,我一直都想和你说,从我们在京城见到第一面起,所有的相遇,都不是因为缘分。”

      如果可以,宋渟筠想把一切都告诉他。

      但所有的一切都摆在他的面前,所有的事实都在告诉他,不可以。

      可宋渟筠也在告诉自己,既然这样的话,那就从头开始吧。

      他抬头看了一眼月亮,只见那一轮明月还好端端的挂在天上。纵使月亮会有阴晴圆缺,可它总会有圆的那一日,只是希望,人也是这样,过程中无论有多少风雨波折,总会有好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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